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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嬷嬷本是先太子安插在宫中的一步暗子,用来监视这些皇子们,原本像她这样的暗子宫中还有很多,但是经历了种种皇权倾轧,如今就只剩下几人了。

  先太子死后,他们的目的就变成为先太子报仇,让先太子的血脉登上帝位,而想要达成这个目的,自然是要先搞死那狗皇帝。

  刘嬷嬷身处在皇宫当中,又是在一个傻子王爷身边伺候,根本接触不到有用的信息,无法帮助宫外的同伴,可她也想要为他们的伟大计划出一份力,于是她开始挑拨皇帝与太后母子关系,想要他们母子离心,让他们兄弟相残,即使他们这些人最后仍然不能达成所愿,也要让这个后宫永不安宁,让狗皇帝痛苦一生。

  太后在她的一番表演下,倒是有怀疑过皇帝不喜九王爷,但是太后心软又懦弱,就算怀疑皇帝她也什么都不敢做,刘嬷嬷不得不想办法在李钺那边下功夫。

  她以为要挑拨他们母子间的关系并不难,尤其狗皇帝的脾气那么暴,随便刺激他两句这事应该就能成了。

  然而,从没有失手的刘嬷嬷在李钺的面前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她曾跑到李钺面前拐着弯的哭诉太后希望他能离九王爷远点,但这个狗皇帝,根本听不明白!

  太难了,在开始这个计划之前,刘嬷嬷根本没想过会这么难,若是先帝,她只用三言两语就能让他生出疑心来,可是狗皇帝脑子里好像根本没这根弦,她当着他的面话里话外挑拨了好几次,就差没直着说太后觉得他伤害了九王爷,狗皇帝硬是听不懂,该做什么照样做。

  因为这事刘嬷嬷没少在九王爷的眼前骂李钺狗皇帝,现在九王爷站在牢外复述的那几句就是刘嬷嬷在那个时候说的。

  刘嬷嬷见这一招不成,便想要勾结宣王,借着宣王的手,来打击李钺。

  她清楚与宣王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但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六月份那次宫宴结束,皇帝来到慈宁宫第一次看出她的意图,虽然那天刘嬷嬷磕头磕出了一脸血,但是她心里很高兴,她以为皇帝和太后这下肯定会生出嫌隙来,结果却是她又一次失算了,不久后东窗事发,她被下了暗牢。

  即便如此,刘嬷嬷也没有太过担心,大不了就是没了命,谁也别想查出她的真实来历。

  可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她藏起来的秘密,全被这位小殿下记录下来,现在正一字不落地重复给所有人听。

  这比刘嬷嬷之前受过的任何一场酷刑都要让她难以忍受,若不是手脚被绳索捆住,她真想一头撞死在这里。

  小王爷模仿了好长一段时间,嗓子有些干了,再次停下,仰头看向孟弗,眼神中有无奈也有委屈。

  孟弗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竟然读懂了小王爷眼神中的含义,她蹲下身,将小王爷从地上抱了起来,跟他说:“等会儿就把书拿给你。”

  小王爷不再说话了,他把脑袋靠在孟弗的肩膀上,张开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似乎是有些困了。

  孟弗让人看好刘嬷嬷,抱着小王爷回到紫宸殿。

  虽然小王爷现在开口说话了,但他开口的这个方式与孟弗之前想象的稍微有点不大一样,想要他成为一个稍微正常点的小孩,还要想办法继续引导他。

  他能记下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却无法在及时理解其中的含义,所以不会给出反应,但是对于他兴趣的事,他倒是能尽可能快点的给出回应。

  孟弗让高公公把书送来,小王爷立刻拿起笔开始认真演算起来,孟弗坐在对面观察他。

  刘嬷嬷在九王爷面前说的那些话不是每一句都有用,骂九王爷骂太后,乃至骂皇上的那些都没必要去听,她得先想个办法让小王爷先把重要的信息给提取出来。

  好在皇宫的藏书阁里还有不少算术方面的书,用在这事上应该是够的,不过也该给这位小殿下培养点新的爱好了。

  孟弗让高公公又拿了几本书过来,配合“宣王”之类的关键词来引导小王爷说出其他的信息。

  小王爷嘟着嘴,他不想说话,又真的很想要孟弗手边的那些书。

  他敲了敲桌子,孟弗耐心地等他,也不着急。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小王爷再次开口。

  从小王爷的话中,孟弗总结出宣王与刘嬷嬷有勾结,刘嬷嬷是先太子的人,而先太子还有余党在四处搞事,小王爷甚至还说出了几个余党的名字,和他们现在的藏身之处。

  孟弗把这些全都记下来,让暗卫连夜送到宣平侯府,请陛下决断。

  暗卫们感叹,发生这么大的事,陛下这还有心思给人家送情书,这是多么深厚的感情!陛下倒是赶紧想办法让那位夫人与宣平侯和离啊,这一直偷偷摸摸的,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还是说陛下就是想要追寻这份刺激?

  噫。

  侯府里的李钺本来都要睡下,他收到暗卫的来信,又起身写了回复,信里让孟弗先派些人去盯住那几个暴露了身份的余党,不要打草惊蛇,等到来日将他们一网打尽,再派人去查清楚宣王如今是在什么地方,近来做了什么,与什么人有过联系,把桩桩件件都给他查个清楚。

  把信写完,他让暗卫赶紧送了回去,自己坐在床上使劲揉着兔子布偶的耳朵,这先太子余党真是没完没了了,居然还敢出来蹦跶,他这段时间没杀人,他们是觉得他提不起刀了,还是觉得他见不得血了?

  ……话说回来,先太子当年到底是干嘛的?养蟑螂的吗?手里怎么这么多人?

  正经人谁养这么多门客?

  孟弗收到陛下的信后,立刻按照他的意思把人派出去,翌日早朝后,她将宣王的属下召到宫中,询问宣王的病情。

  因为之前皇帝无缘无故对自己笑了两次,此次进宫这名属下是背负着巨大的压力的,生怕自己将宣王的事搞砸了,而人在紧张的情况下是很容易出错的,即便他的理智提醒过他不能让皇帝对他们王爷起疑,但是他的表情动作却无法表现到完美,任何一个细微处都可能将他出卖,使人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几句话后,孟弗就注意到他神色有异,看来宣王的病是假的,她不动声色,一边翻看眼前的奏折,一边貌似随意地问了几句,只偶尔抬头,看那属下一眼。

  一番询问过后,孟弗得到一点初步的判断,宣王此时不再邺城之中,再结合刘嬷嬷话,她觉得宣王很有可能就在帝都之中。

  见自己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孟弗便打发这位属下离开,同时派出暗卫跟了上去。

  属下从皇宫出来,回到自己落脚的宅院,宣王向他问皇帝今日见他为了什么,属下答道:“皇帝询问了您的病情,问您什么时候能到帝都来,说您要是不行的话派两个太医去给您看看。”

  宣王点点头,道:“这倒像他说的话。”

  他顿了一顿,又问:“今日皇帝可是又对你笑了?”

  属下摇头道:“没有。”

  陛下这次看起来正常许多。

  宣王这下彻底放心了,看来之前陛下的笑的确是没有其他的含义,又或者起过疑心,但现在已经打消了疑虑。

  迟则生变,他得尽快去把先太子留下的人手给骗到自己手里,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暗卫们很快在帝都中探到宣王的踪迹,按照陛下的吩咐,悄悄跟在他的身边,注意他每日的动向。

  陛下因为刘嬷嬷和宣王的事又生了一肚子气,特别想找个人来骂上一骂,把肚子里的火气给发泄出去。

  但最近宣平侯府里的下人和姨娘,甚至是老夫人都看明白了,没事千万不要惹动夫人,不管是为了什么,最后受到伤害的那个人肯定是自己,所以也就没人敢去触李钺的霉头。

  李钺这点火气发不出来,第二日教起花小菱和曲寒烟的时候格外严格,连带着青萍都被加训了半个时辰。

  花小菱站得腿肚都在打颤,发现转头一眼,曲寒烟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正舞剑的夫人。

  曲寒烟不会是受虐狂吧?都这样了还一脸“夫人你再修理修理我”的变态表情。

  要了命了,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这个属性。

  中午的时候,管家送来一本的新的账本,李钺不想看,大手一挥,真就让青萍把账本给送到了谢文钊的松轩堂。

  青萍去的时候松轩堂的时候谢文钊不在府内,就让他身边的小厮把账本送去书房里面,那小厮看到账本的时候,人都要傻了。

  听说夫人这段时间变化很大,但也不至于这么疯狂吧!

  这哪户人家让家里的男人来管账?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种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厮来质问,他老老实实把账本送进书房里,只希望侯爷回来看到这一摞账本不要太生气。

  李钺完全不在意谢文钊能不能管账,即便他把侯府败光了,也碍不着他什么事,日后他与孟弗换回来,孟弗若是缺什么少什么,或者是谁欺负她了,他都能给好好管一管。

  但是孟弗回来后,不会还想继续待在这里吧?

  这个问题李钺不是第一次想过了,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答案。

  在他的想法里,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呢?可是孟弗在这里已经待了有四年了,过去的那四年里,她的处境比之他现在要苦上许多,然而她好像都没想过要离开。

  李钺长长叹了一口气,下次见孟弗,得问她日后有什么打算。

  如果她还想留在侯府怎么办?

  李钺拍拍脑袋琢磨半天,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再基于这些可能延伸出不同的结果来,最后他硬是把自己给脑补出一肚子火气来。

  孟弗离开宣平侯府就要与谢文钊和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和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不仅关乎两人间的感情,也有关乎他们身后家族的利益。

  不过李钺觉得这都不是问题,孟弗对谢文钊肯定是没感情的,至于家族利益?孟雁行什么眼神挑的这破女婿,还好意思想着利益?

  一个女人和离后日子可能不大好过,但李钺觉得,至少会比她在侯府里过得开心些。

  却不知道孟弗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孙玉怜这几日都没从秋香馆里出来,但她的消息还是一如往日的灵通,她知道那账本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夫人手里,正想感叹还是夫人的手段高明,不费一兵一卒,就让老夫人自己服了软,又听说夫人把账本送去松轩堂,以后要让谢文钊来管账。

  孙玉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居然也不觉得太吃惊,还有一种情理之中的诡异感叹,就感觉……这果然是夫人能干出来的事。

  她想要管账,是希望借着管账来提升自己在侯府里的地位,让谢文钊多看她一眼,她曾得到过这个机会,却没有好好把握,最后成了个笑话。

  再看看夫人,她没有账本,不得侯爷和老夫人的喜欢,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哪个下人敢在夫人面前放肆,就连老夫人和侯爷也被夫人折腾得一点法子都没有。

  孙玉怜觉得或许自己也该向夫人学习学习,她有一种预感,账本还会回到夫人手里,讨好了夫人,说不定自己还可以拿到账本。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孙玉怜敛起因谢文钊产生的各种负面情绪,抬步向霁雪院走去。

  夜晚,谢文钊回到府内,看到自己桌子上的账本,又从小厮的口中得知了账本被放在这里的原因,他露出了中午时和小厮一样的表情。

  孟弗是疯了不成?她怎么敢啊!

  谢文钊气得不行,真想把这些账本全都扔到霁雪院里。

  但只怕即便他这么做了,孟弗也不会在意,最后还得是他自己派人再把账本捡起来。

  谁更在乎这个侯府,就注定要为这个侯府付出更多。

  谢文钊这人被老夫人娇养长大,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里会看账本,而老夫人现在生着病,他实在不想让老夫人来操心了,那就真的只能由他来管了。

  谢文钊翻了两页,发现有些地方自己确实不大明白,把管家叫来,让管家教一教他。

  接下来的几日,谢文钊老实待在松轩堂里跟管家学着算账,炎炎夏日,骄阳似火,即便书房里放了好几个冰盆,他仍是算得满头大汗,管家还要给他指出这儿算错了,那儿算得不对。

  而谢文钊又不能完全信任管家,否则侯府不就是管家说了算了,这几日下来,谢文钊直接上了火,他眼睛泛红,喉咙肿痛,甚至嘴唇都起了泡,同僚见了他都要打趣他几句怎么憋成这样。

  霁雪院那边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谢文钊打听了几句,下人说夫人病了,管不了。

  这个借口是孙玉怜帮忙找的,要是让侯爷知道夫人每日过得这么开心,恐怕会很快就找上门来。

  她想的倒也没错,谢文钊没怀疑下人的话,想着孟弗的身体的确不大好,生病都是常事,于是他继续劳累下去,他是白日要去户部当值,晚上要回来通宵看账本,短短几日人都瘦了一圈。

  谢文钊最后实在是熬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人估计都得被送走,而老夫人病了一场后,大夫嘱咐她不能太过劳累,谢文钊自然不能去麻烦老夫人,他最终还是低了头,想去找孟弗商量商量,让她多少帮着管一点。

  谢文钊犹豫了小半个下午,才拉下脸,来到霁雪院,然而当他走进院中,他所看到的与他想象中孟弗缠绵病榻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他来时是黄昏时分,晚霞染红半边的天空,孟弗坐在一张摇椅上,青萍站在他的身边,为她打扇。

  他的大姨娘花小菱站在另一边手舞足蹈地给她说书。

  二姨娘孙玉怜手里端着冰镇过的酸梅汤,袅袅婷婷地从屋里出来,把酸梅汤送到她的面前。

  最可气的是,这段时间一直对他冷着脸的三姨娘曲寒烟身着一袭水红色的纱裙,站在一个矮矮的木桩上,手里提着一柄长剑,慢慢举起,摆好姿势,看样子是要为孟弗表演剑舞。

  而孟弗掐着眉心,目光瞥向别处,似乎还不大想看。

第46章

  谢文钊站在霁雪院的门口,看着院中的几个女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妻妾和睦,这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毕生所愿,但如果妻妾和睦到把她们的夫君都忘到脑后,不知道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可以接受。

  按理说,谢文钊对自己的这三个姨娘,以及孟弗,都没有那方面的感情,很多时候,他宁愿自己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是孑然一身,那他现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孟瑜娶回家,所以其实现在无论她们理不理会他,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此刻,谢文钊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女人们殷勤地讨好孟弗,他仍是隐隐感觉出来有点不大对。

  这一幕的冲击力太大了,让谢文钊一时间都忘记自己来霁雪院是为了让孟弗管账的。

  青萍是最先注意到谢文钊的,她小声提醒李钺说:“夫人,侯爷过来了?”

  李钺眼皮都没动一下,谢文钊来或者不来根本影响不到他,倒是花小菱和孙玉怜听到青萍的话立刻抬头往门口看去,她们见谢文钊站在那里,本来想立刻上前给他请安,但眼睛余光看到夫人这般冷淡,心里那股子要上赶的劲儿也淡了下去。

  侯爷肯定不是为她们来的,她们现在凑上去不仅要惹得侯爷嫌弃,恐怕夫人也不会高兴的,想想还是算了吧。

  谢文钊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这些女人竟是没有一个愿意过来搭理他,他觉得这有点好笑了,却还是安慰自己,她们现在愿意放过他,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深吸一口气,走过来,对李钺道:“孟弗,你不是说自己生病了吗?”

  李钺随口道:“是啊,怎么了?”

  谢文钊被噎住,他没想到孟弗在被自己拆穿后,竟然还能表现得如此理直气壮。

  谢文钊一个翩翩如玉温文尔雅的侯府公子,此时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你这看起来确实病得不轻啊。”

  然李钺根本不想搭理他,陛下现在有心事,连骂都懒得骂,只说了句:“说够了吗?说够了可以滚了。”

  谢文钊是真想一走了之,但他如果现在就这么走了,回去还得继续看账本,他这段时间被那些个柴米油盐折磨得人都憔悴了,一看到这几个字头都大了,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事解决了,不然他堂堂一个侯爷还有什么威严?

  他冷着脸对李钺道:“既然你身体没事,等会儿我让人把账本给你送来。”

  可惜李钺看都不看他,道:“不看,滚。”

  纵然谢文钊的身体比老夫人要强健不少,但几日磋磨下来,如今再被孟弗这么一气,此时也有些头晕,他压低声音道:“孟弗,你最好不要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

  李钺冷笑:“你这是听不懂人话吗?青萍,去把后院的大黄牵来,给宣平侯好好演示一下,什么叫滚。”

  青萍站在旁边,低头看看椅子上的李钺,又看了看谢文钊,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好在夫人好像只是说说,没有继续催下去。

  青萍不禁在心里埋怨起谢文钊来,明明都见识过夫人现在的这个脾气了,还总来讨骂,这让人说他什么好?

  谢文钊发现孟弗现在那叫一个软硬不吃,刀枪不入,他可能是真的拿她没办法了,谢文钊不得不稍微服软道:“这账本我管不了,得你来管。”

  李钺道:“管不了?那你在户部怎么当差的?既然账本都管不了,我看你还是赶紧辞官回家,跟管家好好学学吧。”

  谢文钊觉得这两者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他在户部只是挂了一个闲职,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时间同孟瑜到处风花雪月,而且他在户部看到的账与侯府的账不大一样,侯府的账本里记的都是各种细碎的零头,看得让人昏昏欲睡。

  谢文钊不禁怒道:“孟弗,你一个侯府夫人,这事你不管谁来管?早知今日,我当日说什么也不能娶了你。”

  早知今日?

  谁能提前预料到未来呢?

  孟弗当日又是甘心要嫁给他谢文钊的吗?

  李钺终于被谢文钊拱出三分火气来,他抬起头,瞧了谢文钊一眼,讥讽道:“谢文钊,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有什么脸说这种话?你觉得自己很不错吗?太好笑了,要不你来给我说说,你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觉得娶妻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他娘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仙女转世吗!”

  “你——”谢文钊被骂得面红耳赤,他想反驳去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李钺沉着一张脸继续道:“你娶妻就是为了给你管账吗?那你怎么不去把管家娶回来?要不要我给你做主,把管家也纳了?一个不够给你多纳两个?怎么样?好不好啊?”

  面对李钺的诘问,谢文钊心中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但气势却是矮了下来,谢文钊努力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他道:“孟弗,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李钺嗤笑道:“没有理了就说我无理取闹,谢文钊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谢文钊牙都快咬碎了,李钺丝毫没有将他的那点怒火放在心上,继续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这没有就算了,我不强求,但别到我面前丢人现眼。”

  谢文钊知道今天这一趟自己算是白来了,不仅没把家里的这些账本推给孟弗,还生了一肚子气,这下回去嘴角的泡估计得大上一圈。

  他拂袖离去,他要是再来求孟弗一次,他谢文钊就是条狗!

  谢文钊离开后,偌大的霁雪院一下子又安静下来,李钺觉得脖子有点疼,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接过孙玉怜手里的酸梅汤,一口下去全喝光了。

  他今日本来不想发火的,奈何谢文钊这人太讨厌。

  李钺把碗放到一边的桌子上,抬了抬手,青萍瞬间领悟到夫人这个动作的含义,她有些无奈,转过头,看向院中还没回过神儿的三位姨娘,对她们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孙玉怜最先反应过来,她低头看了李钺一眼,抿了抿唇,似乎是有话想说,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夫人骂侯爷了,但是不管见了几次,孙玉怜仍旧觉得这个事真的很让人震惊,说出去估计能吓倒一片。

  她不知道夫人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这么骂侯爷,而事实上,夫人每次骂完后也确实没有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每次受伤似乎都是侯爷。

  真是老倒霉蛋了。

  夫人都不担心,她何必操心这些?

  孙玉怜想开以后,拿起桌子上的长笛,横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曲寒烟听到笛子声,往孙玉怜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将谢文钊给抛到脑后,举起手中的长剑开始舞动,花小菱看看左右,觉得都是侯爷的姨娘,自己不能被落下,于是她来到一面小花鼓前面,咚咚敲个不停,她敲得是不太合拍的,不过凑合凑合也能听。

  李钺其实没什么要看她们歌舞的心思,他向来不爱这些东西,加上刚刚谢文钊闹了这么一出,李钺就更没兴致了,他刚才抬手其实是手有点抽筋,顺便让青萍去看看晚饭做好没。

  李钺后仰了一些,眯着眼看着天空中出现的那轮月亮,他现在是一看到谢文钊就觉得讨厌。

  这肯定是谢文钊的问题,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反省一下,做个正常点的男人。

  云层将月亮遮挡,天色又暗了几分,曲寒烟舞毕,这些姨娘们回了她们自己的院子,李钺用过晚饭后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想起傍晚谢文钊说起娶妻时那副不情愿的样子,李钺心里莫名火起,自己当时应该再多骂他两句的,可谢文钊已经跑了,那只能等下次见到再补上了。

  他拎起长剑,在院中练起来,青萍看不懂剑招,但还是觉得夫人此时比白日多了些杀气。

  月华倾落千里,巍巍宫墙铺满婆娑的树影。

  孟弗记得陛下说过想要听她弹琴,她知道那时陛下可能只是希望她不要不敢动他私库里的东西,可这一次出宫孟弗还是带了一把琴出来。

  盂兰盆节已经过去,怀明大师出关了,孟弗与李钺去了一趟白马寺,想试着从怀明的口中探出一点有用的消息,然这位大师同他们聊了半天,硬是一句都没透露,只说这是上天赐下的缘分,请他们两人好好珍惜。

  从白马寺出来后,他们在山里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四周偶尔有行人经过,虽然不做停留,但难免不会认出他们两个,认出皇帝在这里倒没什么,再认出宣平侯夫人就不大好了,因此李钺不得不一直戴着帷帽坐在那里。

  这个夏天还没过去,剩下一个短短的尾巴,孟弗担心陛下觉得热,便在旁边为他扇着扇子,不过没扇两下,那扇子就被陛下给拿了过去,陛下要自己来。

  他们聊起宣王与先太子的事,直到现在李钺都还没动手,就想看看这两伙人还能做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怜的宣王整日里为自己的大业四处奔波,到处撒币,完全不知道他的所有行动都在暗卫们的监视之下,只等他把人给联络齐了,就将他们给一窝端了。

  陛下同孟弗简单说了下接下来的打算,他知道孟弗聪明,很多地方一点就透。

  孟弗把陛下的要求都记住后,与他说了说宫里近来发生的事,在听到孟弗说小王爷现在会说话的时候,李钺是很高兴的,随后又听见孟弗指出小王爷的问题,小王爷确实是会说话了,但没完全会,他只能重复出别人说过的话,却不会组织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最多就是用别人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某个意愿。

  不过不管怎么样,比起从前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可李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他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孟弗问他:“陛下,您怎么了?”

  李钺有些深沉道:“我在想,我当初在小九面前都说过什么。”

  李钺认真思考了半晌,他最过分的好像也就是骂了骂先皇,这不算大事,毕竟先皇是真的该骂,他总觉得小九不会说话先皇要负全部的责任。

  孟弗静静坐在对面,留给陛下充足的空间来回忆往昔,她突然听到李钺问她:“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日后?”孟弗手里捧着茶杯,抬头有些疑惑地看了李钺一眼。

  李钺对上孟弗的眼睛,恍惚了一下,他觉得这很不对劲,他居然觉得对面捧着茶杯的孟弗有点可爱,这有什么可爱的?他自己从前又不是没捧过杯子!

  李钺盯着孟弗手里的茶杯,想看看是不是这杯子有些问题,听到孟弗叫了他一声才回过神儿来,对孟弗道:“你我换回来以后。”

  孟弗摇了摇头,说:“我没想过。”

  孟弗一开始与李钺互换身体的时候,还是考虑过自己日后在侯府中的处境,而随着陛下在侯府里大展拳脚,这个问题就没法想了,因为陛下的行事作风,她根本不确定等她与陛下换回去后宣平侯府是不是还在,感觉某天宣平侯府被谢文钊败光也不用太惊讶。

  “怎么能没想过呢?你现在快想一想。”李钺催促她说,“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一点不关心呢?”

  孟弗:“……”

  倒也不是不想关心,就是不知道这个情况她该从哪方面关心。

  良久,孟弗开口,她说:“可能还是从前那样吧。”

  她很羡慕陛下现在在侯府里的生活,但她可能做不到。

  李钺不满道:“要还是从前那样,咱俩不是白换了?”

  “那……那我努力向陛下您学习一下?”孟弗觉得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李钺对孟弗这个回答依旧不满意,他后仰了些,皱眉问孟弗:“就只有这样吗?你再没有其他想法吗?”

  “其他想法?”孟弗认真想了想,她还能做什么呢?模仿陛下就已经够难为她了。

  李钺见她似乎是没有要与谢文钊和离的打算,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之前李钺有想过,如果孟弗不想与谢文钊和离,他一定要与她说道说道,让她清醒过来,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李钺震惊地发现自己准备了好久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这不对劲。

  这不应该。

  是不是刚才在白马寺的时候怀明对他下了咒?

  她怎么不想与谢文钊和离呢?

  怎么能不想呢?

  谢文钊那个蠢货有什么好的?

  孟弗见李钺不再说话,整个人都气鼓鼓的,她试探问道:“陛下,您生气了?”

  李钺哼了一声,说:“没有。”

  如果陛下说“没有”的时候语气可以再和善一点,她愿意努力试着相信他的话。

  孟弗知道是自己的回答没有让陛下满意,只是陛下希望从自己这里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孟弗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扬起明媚笑容,对李钺说:“要不我现在弹琴给您听吧?”

  李钺抿唇依旧不说话,孟弗自顾自道:“我有好长时间没弹过了,不知道弹得怎么样,要是不好听,您多担待些。”

  其实她在宫中有练过几次,不过宫人们肯定不会说她弹得不好,而陛下会不会喜欢就更不能确定了。

  她的话音落下,对面李钺终于开口,他对孟弗说:“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孟弗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的笑容又扩大几分,眼中也多了些真实的笑意,她对李钺说:“其实我每次见到陛下都很高兴。”

  李钺没想到孟弗会这样说,心脏的某一处好像被贵妃毛茸茸的大尾巴勾了一下,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轻轻哼了一声。

  那还不想与谢文钊和离?

  要不休夫也行啊!

  孟弗轻笑,将双手置于琴上,她拨动琴弦,铮的一声,清越琴声从她的指尖下流淌而出。

  李钺托着下巴安静地欣赏这琴声,真是奇怪,同样的皮囊里装着不一样的灵魂,整个人看起来就大不一样了。

  孟弗微微垂首,神色投入而从容,她的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李钺一直在看她,听着悠悠的琴声,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醉了。

  那融融的日光穿过条条细叶,落在花草丛间,彩色的蝴蝶随琴声翩翩起舞。

  今日谢文钊与好友约好要来白马寺上香,走到半山腰时,他听到一阵琴声传来,然后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停在原地,好友叫了几次他都没有反应。

  他仿佛在一瞬间回到徐州那场滂沱的大雨之中,他好像差点就要死在那雨中,是这琴声给他带来了一束天光。

  他确定这就是他曾经在徐州听到的琴声。

  谢文钊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是孟瑜吗?是孟瑜在弹琴吗?

  当年在他要与孟弗成亲前,孟瑜曾跟他说过,她说过此生都不会再弹琴了。

  他并不想孟瑜这样做,却又不能辜负她的深情。

  他以为他此生再也听不到那样的琴声了。

  谢文钊扔下身边的好友,转身向着琴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山路崎岖并不好走,他摔倒过几次,却顾不上疼赶紧爬起来,继续向前跑去,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就见不到人了。

  他的衣服被树枝划破,脸上也磕出了伤,他都不在意,他只想快点见到她。

  终于,他来到了那座小亭的外面。

  他看到那亭中坐着一戴帷帽的女子,他痴痴地望着,那是孟瑜吗?是他曾经日夜思念的人吗?

  谢文钊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却又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怕惊扰了亭中的人,他放轻脚步,小心拨开眼前的树枝,往前又走了两步,然后再次抬头看去。

  这一次,他发现在亭中弹琴的并不是那女子。

  而是……

  陛下?!

第47章

  谢文钊站在原地,眼前的这一幕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魔幻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其实是在梦里,所以才会看到这般不符合逻辑的怪事。

  然而他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这场梦为何还不醒来?这真是上天给他开的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玩笑。

  琴声似山间清泉潺潺而下,汇入蜿蜒河流,在风雨中奔腾冲击,跨过嶙峋巨石,绕过巍峨高山,一刻也不停歇,最后汇入那无尽的汪洋之中,琴声铮铮,充满无穷的力量。

  然越是如此,谢文钊就越是崩溃。

  怎么会是陛下呢?怎么可能是陛下呢?

  谢文钊安慰自己,或许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一人能弹奏出这样的琴音,可是即便是同一个人弹奏同一首曲子,每一次呈现出来的效果都不尽相同。

  今日他听到的与当年他在徐州听到的琴声也不是完全一样的,但他就是能感受出这琴声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其实他从来没有亲眼看到孟瑜在自己面前弹琴。

  可那也不能是陛下啊!

  谢文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疯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初闻琴声时心中的那些欢喜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疑惑和惶恐。

  一曲毕,孟弗停下手,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谢文钊。

  谢文钊怎么来了?

  琴声停下后,谢文钊的心情也稍微平静下来,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在陛下面前失礼,既然被皇上发现了,就不能偷偷离开。

  他脑子到现在还有些混乱,没想好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眼前的场景与他之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多年的习惯在这种时候还是有用的,见到皇上往自己这边看来,他立刻跪下道:“微臣谢文钊见过陛下。”

  孟弗没有说话,侧头看了李钺一眼,李钺头顶还戴着帷帽,旁人无法看清帷帽下他的表情,但孟弗觉得,陛下现在似乎有点不大高兴。

  陛下当然不高兴了,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谢文钊这个蠢货,晦气!刚才在白马寺的时候,应该听听怀明那秃子的话,抽空给菩萨上一炷香的。

  不过这菩萨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一炷香嘛,为什么要把谢文钊丢过来碍他的眼!

  “你这么会在这里?”孟弗收回目光问道。

  谢文钊回答道:“回陛下,今天微臣与好友约好来白马寺上香,走到半山腰时被琴声吸引,来到此处,微臣不知是陛下在此,惊扰了圣驾,还望陛下宽恕。”

  孟弗嗯了一声,她奇怪谢文钊这些日子在侯府里看账本上火嗓子哑了也就罢了,怎么说起话来还在哽咽,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