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钺讥诮道:“好友?什么好友?不会是姓孟的好友吧?”
谢文钊立刻意识到对方提到的姓孟的好友指的就是孟瑜,一想起孟瑜,谢文钊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也忽视了耳边的这道声音其实是很耳熟的。
他不能怀疑孟瑜,陛下也不可能是多年前在徐州的那个人。
可是……
谢文钊心中莫名不安,总觉得他可能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只有在孟瑜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才能安心。
他要怎么问孟瑜?
孟瑜为了他已经不再弹琴了,他若是贸然问她,只怕会伤了她的心。
谢文钊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装了许多线团,那些线头纠缠在一起,他找不到开端,更找不到结尾。
他心中思绪纷乱,但还是要老老实实回答李钺的问题,道:“并不是。”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陛下的身边带着这个戴帷帽的姑娘了,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个姑娘的身份,可她敢在陛下的面前随意开口,可见她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很不一般,谢文钊心中清楚自己不能得罪这样的人。
“那可真是稀奇啊。”这姑娘感叹说,这声音听在谢文钊的耳朵里无比的刺耳。
“你们吵架了?”李钺又问。
谢文钊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对他与孟瑜的事这么好奇,答道:“不曾,她只是微臣妻子的妹妹,微臣与她并不熟悉。”
李钺嗤笑,这个时候谢文钊倒是想起孟瑜是他小姨子了?
他想要再刺谢文钊两句又觉得没意思,谢文钊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不如让他赶紧走。
见陛下似乎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孟弗道:“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谢文钊叩首后起身退下。
他躬身后退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亭中的那张琴,之后整个人更加的失魂落魄,以至于没注意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石头上。
孟弗盯着谢文钊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直到他整个人都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才收回目光,这谢文钊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不会是账本看多了,看出毛病来了吧。
李钺见孟弗一直在看谢文钊,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来,要不他等会儿上山把那炷香给菩萨补上吧?
孟弗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古琴,忽然听到李钺开口叫她的名字:“孟弗。”
她抬起头,应道:“陛下。”
李钺看着她,透过一层白纱,孟弗与他的距离好像被拉开一些,李钺抿着唇,有些不知道那些话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孟弗微微歪着头,她奇怪陛下怎么不说话,这位陛下向来行事果断,什么事能让他这样犹豫不决,不敢开口。
一瞬间,孟弗猜想出无数种可怕可能,甚至包括陛下说自己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好在形势没有严峻到这种地步,陛下只是问她:“你有想过与谢文钊和离吗?”
孟弗怔住。
她完全没想到陛下想要问她的会是这件事。
和离……
良久后,她摇了摇头,对李钺说:“家里不会同意的。”
李钺皱眉,孟弗不想和离也就罢了,为什么她首先想到的是家里不会同意,李钺问道:“为什么要考虑家里?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孟弗嘴唇微动,不知该怎么与陛下解释。
“孟弗,”四处无人,李钺干脆掀开头顶的帷帽,直直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是孟弗自己的脸,他又问了一遍,“你自己呢?”
“我?”
孟弗一时回答不了李钺的问题。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怎么样都可以,可是每当空闲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她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可以接受这条既定下来的命运,她其实会有一点点不甘。
至于到底在不甘什么,孟弗也不大能说出来。
“我……”孟弗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和李钺说。
她微微垂下头,浓密的睫羽像是一把小扇子,下面投出小小的一弯阴影,她说:“我还不知道,陛下。”
李钺正想说话,孟弗再次抬起头,她回望陛下的眼睛,她在属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陛下,她轻声说:“您让我想一想,陛下。”
李钺被她这样一看,不知怎么的,心一下就软了,那些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放轻了声音对孟弗说:“你慢慢想,不着急的。”
李钺说完自己都惊住了,他眨眨眼睛,神色间透露出几分疑惑,这是能从他嘴里说出的话?
朝中的那些大臣和谢文钊后院里的那几个姨娘,要是听到他这样说话,还不得赶紧看看是不是自己家的祖坟着火了。
毕竟这种程度祖坟光是冒青烟怕是不够的。
李钺前几日为这事是准备了很多话的,这下都用不上了,他倒不是想要劝她和离,只是希望她不要再像从前过得那样苦了。
然心里还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干扰他的理智,让他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
李钺猛地站起身,绕着亭中的石桌转了好几圈,最后停下,对孟弗说:“等下和我再上一趟山吧。”
孟弗下意识问道:“陛下是有东西忘在山上了?”
李钺道:“不是,我得去给菩萨上炷香。”
孟弗:“……”
所以在白马寺里怀明大师劝陛下上香的时候,陛下为什么不听呢?
陛下真的好叛逆哦。
孟弗随着李钺上了山,怀明身着一袭红色袈裟站在大雄宝殿前面,见到他们又上来,先对着孟弗点了点头,然后又对李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笑得李钺特别想撸起袖子跟他比划两下。
不过考虑到自己用的石锁还没换到最大的那个,李钺决定再忍耐一下。
从风积山下来,李钺也不打算回侯府,他刚刚给菩萨上了香,这香不能白上了,他回头对孟弗说:“走吧。”
孟弗问:“您要去哪儿?”
李钺没有回答孟弗的问题,只说:“去了就知道了。”
孟弗犹豫道:“宫里还有些奏折没有处理。”
李钺道:“等回去后让暗卫送到我那里去。”
孟弗往后看了一眼,说:“这不好吧。”
暗卫看到皇上把奏折都送出去,回去不得八卦个三天三夜,就算陛下不在乎,也要考虑下暗卫们的身心健康。
“没事,”李钺自信道,“他们知道了也得憋着。”
孟弗还是不大想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不过她没再说什么,她想最多就是自己今晚少睡一点。
李钺带着她来到帝都西边的郊外,这里正在进行一场马球比赛,孟弗很少会看这种游戏,她未出嫁时多是与同龄的女孩们参加一些诗会茶会,嫁到宣平侯府后,就要忙着应酬各种宴会。
她以为陛下带她到这里来只是想要跟她一起欣赏一场马球,哪知道这场马球比赛结束后,陛下竟然亲自上场了。
孟弗坐在人群之中,耳边传来阵阵欢呼,两方队员已经来到场上,陛下换了另外一身装束,与他的同伴们一样,而孟弗还是从那么多人中一眼就看到他。
他骑上白马,手中挥舞球杆,奔驰在球场上,英姿飒爽,生气勃勃,小小的马球被球杆击中,画出一道弧线落入对手的球门里,场上瞬间响起一片尖叫。
或许是今日的阳光太耀眼了,孟弗看到有七彩的光晕将李钺整个人笼罩在里面,他好像在发光。
孟弗抬起手,随围观的众人们一起为他鼓掌。
李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猛地转过头来,对着孟弗的方向粲然一笑。
耳边的欢呼声比之刚才更大了,而孟弗鼓掌的动作停了一瞬。
这场马球比赛结束后,天色也暗了下来,人群渐渐散开,孟弗被暗卫带到山后,那是一片空旷的平原,李钺骑着马哒哒来到她的面前,他已经换回之前的装扮,停在孟弗面前,低头问她:“会骑马吗?”
孟弗摇头。
李钺从马上跳下来,在马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对孟弗说:“上去。”
孟弗转头奇怪地看着他。
李钺解释说:“再过些日子就要秋猎了,不会骑马怎么行?今天天色有些晚了,带你跑两圈,下回有时间再教你。”
孟弗点点头,在李钺的帮助下上了马。
暗卫们藏在山石后面一脸扭曲,这一幕看得他们太难受了,不应该是陛下带着姑娘骑马吗,这怎么能让人家姑娘在下面帮他牵马!
而且都这样了宣平侯夫人的脸上也不见怒,真是好脾气。
陛下的底线在哪里!人性在哪里!这样的姑娘又在哪里!
直到夜幕四合,他们两人才分开,各自去往该去的地方。
回到宫后,孟弗草草用过晚膳便开始处理奏折,案上堆积的奏折确实不少,她全部批阅好已接近子时。
烛火摇曳,宫灯下面缀着的长长流苏映在不远处的屏风上面,像是一条飞舞的墨色巨龙,淡淡的熏香弥漫在整个宫室间,高喜过来劝了两次她该安歇了,孟弗坐在长案前面却无甚睡意,她蓦想起在风积山上陛下问她的话。
陛下问她,你自己呢?
孟弗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自己想要什么呢?
她想要与谢文钊和离吗?
如果与谢文钊和离,她可以承受她将要面对的一切吗?
离开侯府后她要回到孟家吗?
那样的话与在宣平侯府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如果她离开宣平侯府,离开孟家,她能去哪里呢?
她的未来又是什么样的呢?
孟弗闭上眼睛,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那黑暗中生出五色的光点,大大小小地变换,最后融入一片微弱的白光当中。
这天晚上孟弗又做梦了,梦里有西郊外马球场上骑白马的陛下,也有骑在马上在帝都长街飞驰而过的自己。
风中夹着雪花从她的脸侧温柔拂过,她驾马来到长街尽头,抬头去看,天地茫茫,而她微小如蝼蚁。
……
唐明启与齐云蛟就练兵一事商量了多日,他对朝中官员们的无知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实在忍不住,跑到孟弗面前抱怨了大半天,问她:“陛下您之前不是打算再提拔些武官吗?您准备得怎么样了?”
孟弗并不知道陛下还动过这个心思,面对唐将军的殷殷期盼,她只能道:“你容朕再考虑考虑。”
唐明启一脸的失望。
不久后,孟弗在云兮楼与李钺见面,同他提了此事,问他:“陛下想要在朝中提拔些武官?”
李钺直接点头,道:“之前是有这个打算的。”
不过此事是要触动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魏钧安与刘长兰等人不可能再如之前一样会为了争夺皇上的宠爱而分庭抗礼,肯定是要一致反抗。
因为这事不是很急切,又比较棘手,所以李钺是打算日后换回来了自己来办。
大周向来是重文抑武,他现在不过是要将这股风气给纠正过来,但是朝中百官定然不愿接受,他对孟弗道:“魏钧安那帮老头要是知道朕的打算,估计又要去撞柱子了,朕琢磨着,等日后把宣政殿里的柱子都换成铜的,每天早上都给烧红了,再跟他们提这事。”
孟弗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马上正了脸色,向李钺问道:“陛下是想要朝中文武官员平衡一些是吗?”
见李钺颔首,孟弗道:“那陛下何不再过分一点?”
“嗯?”李钺抬头看她,他没明白孟弗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弗问:“您想要提拔多少武官到朝上来?”
“至少十人,”
孟弗点点头,低头在纸上记下:“那就是三十人。”
“嗯?”他刚才明明说的是十个人。
“您想要给他们几品的官衔?”
“官衔还没想好,最大至少得是四品。”要不然到了朝上也没用。
“至少三位三品大员。”孟弗记下后继续问,“然后呢?”
李钺:“……允许边将贸易,地方军事得归还武将。”
孟弗嗯了一声,道:“在朝中挑些身居高位的文官派去北疆,多历练历练,回来也算是武将。”
北疆苦寒之地,只怕他们不会愿去。
“还有呢?”
见李钺不说话,孟弗问:“没有了吗陛下?”
“应该没有了。”李钺说。
孟弗想了想,低头写道:“那就是将朝中文官人数再削减个五分之一,由武官顶上。”
第48章
孟弗将整理好的这几条改革政策送到李钺面前,请陛下过目。
李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与孟弗刚才说的还真是一模一样,他摸了摸下巴,对孟弗说:“魏钧安那老头看到以后估计真的要撞柱子了。”
“不会的,”孟弗认真道,“在刘大人撞柱子之前,魏大人不会撞的。”
李钺想了想,认为孟弗说的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他感叹说:“那他们两个得手拉手一起撞了。”
孟弗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本来应该是很惨烈的一幕,但被陛下这么一说,突然间变得怪搞笑的。
孟弗忍不住轻笑出声,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笑似乎对两位大人是有点不大厚道的,她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声,敛去唇角的笑意。
李钺把纸张推到孟弗的面前,对孟弗道:“他们不会同意的。”
孟弗嗯了一声,她本来也没打算让魏钧安等人同意,她对李钺说:“他们不会同意这上面的,但是会同意您之前说的。”
李钺一时没大明白孟弗的意思。
孟弗解释说:“大臣们的想法有些时候其实是很简单的,不管您对朝中文武官员平衡一事提出什么样的改革,他们第一时间肯定是要反对的,不过反对的同时,他们是很喜欢调和折中的,您先提出一个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条件,然后再在他们的激烈劝说下,对他们让一让步,他们多半会觉得可以接受了。”
她停了一下,继续说:“就像之前魏大人负责考绩一事,他起初的时候是完全不同意考绩这个政策的,但后来他与中书省态度大变,主张施行考绩,并且主持了这是事情,只是在制定详细方案的时候留下了几个漏洞,您当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可惜的是魏钧安最后被刘长兰挖了墙角,那那些漏洞全补上了,使得魏钧安在皇上面前丢了个大脸。
这应该能成为魏大人这一年里最后悔的一件事了。
李钺挑了挑眉,他刚才以为孟弗说的那些喜欢折中调和的人里是不包括自己的,看来自己还不够霸道。
孟弗看了眼李钺的表情,又道:“而且,您之前在他们面前应该是从来没有让步过的,至少表面上肯定没有,所以这次成功的可能会更大一些。”
如果这件事最后成了,魏钧安等人说不定还会很得意,觉得自己在这一桩改革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为同僚们争取到了更多的利益。
这种方法对陛下来说可能不适合经常使用,但朝中短时间内应该再遇不到这般棘手的问题。
孟弗说完后,就见对面的李钺目光古怪地看着自己,孟弗小心问道:“陛下,您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不能这么做吗?”
“那倒不是,”李钺笑道,“只是觉得你很厉害啊,竟然想得出这样的办法。”
孟弗在李钺这里得到过不少的夸奖,可现在听到陛下这么直白地夸她,她依旧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李钺道:“就按你说的办,不成也没事,等日后我来。”
孟弗点点头,他们在云兮楼用过午饭,便一同来到西郊外的空地上,李钺今日牵来的是一匹青骢马,跟在李钺的身边,看起来很是乖巧友善。
和之前一样,李钺在下面牵马,他带着孟弗在附近转了一圈。
不远处的暗卫们对这一幕已经麻木了。
不久后,孟弗骑到马上,李钺坐在她的身后,将骑马时需要掌握技巧与她重复了一遍,顺便将她做的不对的地方纠正过来,他们这样跑了两圈后,孟弗感觉自己差不多可以了,便回头对李钺说:“陛下,我想自己试试。”
李钺应了一声,不等马停,就直接转身跳下马去。
孟弗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失声叫道:“陛下?”
她声音落下时,李钺已经平稳落地,站在地上,笑眯眯地仰头看着孟弗,温暖日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在云兮楼里温和许多。
“您吓到我了。”孟弗说,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太察觉出来的埋怨。
李钺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受伤,安抚她说:“没事,我是练过的。”
孟弗张了张唇,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钺牵起缰绳,让马停下,对孟弗说:“等会儿不要骑太快,自己小心些。”
孟弗点头:“我知道的。”
李钺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给孟弗让出空间。
孟弗挺直腰背,深吸一口气,双手抓紧缰绳,抬头直视前方,道:“驾!”
身下的青骢马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前跑去,起初孟弗心里是有些紧张的,但随着时间过去,她渐渐也放松下来,甚至可以试着让马跑得更快一些。
微凉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前方如茵的青草一直连绵到天际,她想起那天晚上的梦,其实这片天地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可是她自己也并没有梦中的那么微小。
青骢马越跑越快,孟弗的身体随着青骢马奔跑跳跃而上下颠簸,她跑过一圈,回来的时候看到陛下站在山岗上,见她骑得不错,对她挥了挥手。
孟弗不敢松开手里的缰绳,只是对他笑了一笑,不知道隔了这么远,陛下能不能看见。
马场又放了几匹马出来,谁也没有在意,毕竟没人能知道马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它们在空地上溜达了两圈后,突然一同追着孟弗跑了过去,似乎是想跟孟弗身下的那一匹青骢马比试比试。
暗卫们觉得这点小事陛下肯定能应付,故而仍是停在原地,没有出手。
李钺察觉到情况可能有些不对,孟弗是第一次骑马,不一定能应付,他抓住一匹从他身边跑过白马,翻身而上,向孟弗追赶而去。
李钺的预感成真了,那几匹马追过去后,孟弗身下的青骢马突然加快速度,向着前方狂奔而去,马上的孟弗猝不及防被颠了一下,耳边的风开始咆哮,吹得她的衣袖猎猎作响。
孟弗确实是慌了一瞬,但马上又静下心来,她谨记陛下的教导,双手死死握住缰绳,双腿夹住马腹,目视前方,她很快驾着青骢马从马群中冲了出来,她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整个人仿佛要与那风那光都融为一体。
她很享受这一刻的放纵。
两刻钟后,青骢马已经将其他的马匹远远甩在后头,孟弗勒紧缰绳,青骢马长嘶一声,将前面的两只蹄子高高抬起,孟弗的身体向后倾斜出一个很大的弧度,她面色不改,一如开始时那样平静。
她在七月灿烂的阳光下留下一抹深色的剪影,这一抹剪影从此凝固在这一刻的时光里。
看到青骢马扬起前蹄,孟弗心里是怎么想的李钺不知道,他自己倒是吓了一跳,赶紧驱马追了上来,停在她的身边,问她:“没事吧?”
马上的孟弗脸色有些泛红,听到李钺的询问,她转过头,摇头说:“没事的,我很好,陛下。”
李钺松了一口气,听到孟弗问自己:“陛下,是我赢了吗?”
李钺本想说赢什么呀,自己哪里是过来跟她比赛的,而且这个比赛很不公平的,但看到孟弗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临了李钺改口说:“是啊。”
他说完后,发现孟弗不仅没有表现出胜利的喜悦来,反而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钺有些不自在,问她:“干嘛这么看着我?”
孟弗笑道:“我以为您会说,刚刚不算是比赛,我们再比一场。”
李钺:“……”
孟弗又问:“我猜对了?”
李钺抿着唇不说话,他怀疑孟弗是不是有读心术,不然怎么自己心里想的都知道。
孟弗抿唇低笑了一声,问李钺:“所以要比吗陛下?”
李钺看了她一眼,孟弗的脸上洋溢着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喜悦与渴望,或许连孟弗自己也没有见过。
他有感觉到这一刻的孟弗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了,他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但感觉不错,应该保持,他点头应了下来:“那就比吧。”
李钺的话音刚落下,孟弗已经驾着马窜了出去,像是离弦的箭,一下跑出好远。
他实在没想到原来孟弗竟然也会耍赖。
李钺摇着头笑了一声,竟一点也不觉得生气,他驾了一声,立刻追了上去。
孟弗驾着马跑向远方,长风化成双翼,烈阳劈开枷锁。
这一刻,她是她自己的主人,这片小小的天地任她自由地驰骋。
……
自那日在风积山上看到陛下弹琴后,谢文钊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他约了孟瑜出来,想要让她在为自己弹一遍当年的曲子,只是他刚一提弹琴的事,孟瑜一脸哀伤地看着他,谢文钊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最后他果然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他不敢去问陛下,又不能问孟瑜,难不成就一直这么不明不白下去?
谢文钊突然有些怨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懂琴,能轻易的从琴声当中听出人与人的不同。
他想了很久,突然想起当年在帝都听孟瑜弹琴的时候,有几次孟弗也是在场的,若是真有什么秘密,或许孟弗知道,谢文钊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问一问孟弗。
他曾暗自下了决心,他要是再去见孟弗他就是条狗,谢文钊庆幸这话他只在自己的心里想了想,没有其他人知道,否则他又成了个笑话。
谢文钊先去了一趟霁雪院,但是并没有看到孟弗,下人们说她去后面的花园散心,谢文钊不得不又走去花园。
他在花园里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湖边找到孟弗,自己的三房姨娘也在,她们跟在孟弗的身后,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因隔得远,谢文钊也不知道她们在聊些什么。
他正要上前,突然注意到孟弗的手里居然还提着一把长剑,谢文钊的脚步一顿,心里有些想要骂人,依着孟弗现在的暴脾气,自己过去她不会戳自己一剑吧?
太好笑了吧,现在找孟弗说话,不仅要遭受精神上的□□,还可能得身体上的侵害吗?
到底谁才是这个侯府的主人?
之前谢文钊曾在孟弗面前提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孟弗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讥讽。
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将她娶回了谢家。
明明从前孟弗不是这样的。
谢文钊到底是没能拉下脸也去找把武器过来,他要是真和孟弗动起刀剑来那像什么样子,他走过去,冲李钺叫道:“孟弗。”
李钺抬头看了他一眼,菩萨保佑的时间有点短,这谢文钊竟然还有脸过来,之前说他脸皮堪比城墙是一点都没说错。
谢文钊也知道孟弗不想看到自己,他们这对夫妻到底是成了怨偶,甚至是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若不是他急于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绝不会来见她的。
谢文钊冷声道:“我来问你一件事,问完就走。”
李钺不说话,谢文钊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问的是,从前我去天音楼听到有人弹琴,是孟瑜在弹吗?”
“孟弗,你只要告诉我,那时我听到的琴声是不是孟瑜弹的。”
谢文钊说完这话,李钺没什么反应,倒是青萍在旁边忿忿不平地看着谢文钊,侯爷在夫人面前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过不喜夫人弹琴,夫人从嫁给他以后就再也没弹了,他今天是故意来让夫人难过的吗?
活该她被夫人骂。
李钺抬手挽了个剑花,谢文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退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太有失身份了。
李钺切了一声,谢文钊听到,他更加觉得羞愧。
李钺漫不经心地问他:“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谢文钊道:“怎样都与你无关,你只需告诉我是与不是。”
李钺压低声音问他:“我若说是,你是打算把孟瑜也给纳进侯府,做你的第四房小妾?”
谢文钊一听这话,立即就恼了,脸色阴沉下来,声音也比之前更加冷淡,他说:“孟弗,孟瑜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说这样话?”
李钺啧了一声,觉得谢文钊这话有些过于好笑了,他问道:“你还知道她是我妹妹啊。”
他眯了眯眼睛,谢文钊娶了姐姐,还整日惦记着妹妹,既然如此,他当年为什么不把孟瑜给娶回家?
谢文钊怒道:“孟弗,当年我为何会娶你,你心中应该是清楚的,现在何必说这样的话。”
谢文钊始终觉得,在这场婚事当中,自己和孟瑜才是受害者,想到在云兮楼里孟瑜那副欲哭未哭的样子,谢文钊不禁有些哽咽,他问李钺:“孟瑜为了你这个姐姐受了多少的委屈你知道吗?可她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到现在她都经常关心你在侯府过得好不好,让我好好待你。”
“可你呢?居然能说出让她做……”谢文钊嘴巴张张合合,还是说不出那个“妾”字,即使他现在是在怀疑孟瑜的,却容不得旁人侮辱了她。
“这话我都说不出口,你真的有将孟瑜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吗?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年就算是孟瑜开口,我也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李钺纳了闷了,他问过孟弗为什么会嫁给谢文钊,孟弗只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怎么还有孟瑜的事?
谢文钊还在叭叭说个不停,而且是越说越来劲,李钺感觉今天骂谢文钊一顿已经不能消解他心里的怒火了,就谢文钊这样的人,骂他只会白费自己的口水。
李钺看了一眼眼前小小的荷花池,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对着谢文钊的后腰狠狠踹了下去。
谢文钊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超大的马球,扑通一声掉进前方的荷花池里,溅起一片水花。
后面则是传来花小菱等人的惊呼声。
那池水不深,只到人的胸口,而且现在又是夏天,即便掉进去其实也没什么,可至少能让这人安静会儿。
谢文钊掉下去后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不敢相信孟弗竟然会真的对自己出手。
谢文钊站在水池里面,仰头看着岸上的李钺,厉声问道:“孟弗,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李钺道:“不觉得。”
谢文钊都要气笑了,他道:“推自己的夫君落水,孟弗你可真是好样的,我今日若是叫官府的人过来,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不等李钺开口,曲寒烟上前一步,她对站在水中的谢文钊道:“侯爷您怎么能这么冤枉夫人?明明是您自己不小心掉进湖里的,现在却说是夫人推的。”
李钺:“?”
谢文钊:“?”
曲寒烟的眼睛是瞎了吗?要不要叫个大夫过来好好给她看看眼睛啊!
花小菱也站出来附和道:“是啊,侯爷您也太不小心了点,赶紧上来吧。”
谢文钊气得人都快没了,怎么?眼瞎也会传染的吗?他自己怎么掉进水池子里面的他心里能没数吗?
他转头看向孙玉怜,希望这里能有一个眼睛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