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寒烟的这种行为,让谢文钊产生了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他想好好问问曲寒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受了孟弗的威胁。
但想要找到曲寒烟似乎只能去霁雪院了,而比起想听曲寒烟弹琴,谢文钊是更不想要见到孟弗。
见谢文钊脸色带了几分不虞,孙玉怜柔声劝道:“曲妹妹聪慧过人,识知体要,夫人仁厚,肯定不会有什么的,侯爷您不用担心。”
谢文钊心中笑了一声,若说从前孟弗仁厚也就罢了,现在她还当得起这两个字吗?曲寒烟在她手里不知要受到怎样的委屈!
然而此时汀水阁里的曲寒烟正坐在窗前,托着下巴回忆今天下午时夫人在霁雪院里舞剑时的英姿。
要说委屈嘛,那可能就是夫人对花小菱说的话明显要多与自己。
虽然大部分都是嫌弃花小菱动作做得不够标准。
曲寒烟的身体一下子坐直,整个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她反应过来,她可以跟花小菱一样向夫人学武功,她学过舞蹈,做起那些动作肯定要比花小菱标准。
说不定,她还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曲寒烟怀着她的江湖梦睡去。
月明星稀,灯火阑珊,月光像是残雪般落在碧瓦之上,三两只猫从屋脊上轻快走过,孟弗处理完余下所有的奏折,将太后生辰会前来贺寿的官员名单又熟悉了一遍,这才回后殿睡下。
第二日早朝,兵部尚书齐云蛟上书,说东南地区有反贼想要起事,请求皇上立即派兵镇压。
这件事在奏折里也有提的,昨日孟弗拿给陛下看了,李钺认为事情还没有查实,没必要大动干戈,引得当地民众惶恐,而且如今四海升平,河清海晏,即便有人想要造反,也成不了气候,毕竟大多数的百姓下雨天都会打伞,脑子没进水,能吃好喝好,干什么要犯这种诛九族的大罪。
孟弗提议可以先派人去暗中调查一番,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竟这种消息也不是平白就能传出来的。
李钺点头,他也有此想法,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在朝上,当着百官的面,孟弗只说派兵乃是大事,需要商议后才能决定。
之后又有官员上奏说,宣王殿下在邺城被刺客所伤,那刺客极有可能是反贼派的。
孟弗心想这没理由啊,反贼为什么要杀一个闲散王爷?
宣王,名李予,是先皇最小的弟弟,比李钺也就大了两岁,很得先皇的疼爱,是先皇在世时被封的亲王,他在朝中当过一段时间的差,同朝的官员们都称赞他聪慧贤德,后来,先皇老了,皇子们一个个动起夺嫡的心思,可能是为了避开这些争斗,这位宣王殿下就辞了官,说爱好山水,如今陛下登基,他也常年在外面逍遥快活。
宣王在刺杀中受了伤,太后的生辰也赶不回来,只让王妃准备了一份厚礼,托属下送到帝都。
孟弗当庭召见了宣王的属下,询问道:“宣王伤的可重?”
那属下道:“回禀陛下,殿下已无大碍,大夫说再休养几月便能恢复了。”
孟弗笑道:“没事就好,让皇叔在邺城好好养伤,若是有需要,朕可以派太医过去给皇叔瞧瞧。”
属下忙道:“多谢陛下。”
孟弗不清楚李钺与这位宣王殿下的关系究竟如何,只简单问询了两句便让对方退下,继续与朝臣商议国家大事,这几日一直有人上奏说起练兵的事,昨日陛下看着奏折里提出的各种奇思妙想,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要是上奏的人在他眼前,他都能挨个去踹上一脚。
因大周自开国以来都是重文抑武,文官们插手军事也是常有之事,看到军队哪里有了问题就想要比划比划,但这些文人大都是纸上谈兵,完全不会考虑实际问题,写出来的奏疏就非常的好笑。
孟弗做不出陛下那副震怒的样子,她直接让高喜将那几封奏折在朝上读了一遍,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殿中那些对军事稍有了解的官员听着奏折里的各种异想天开的计策,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陛下没有点出这些官员们的名字,但是现在他们听到同僚们的笑声,都羞愧地低下头,竟是比被陛下骂上一顿还要让他们难受。
这里面数齐云蛟笑得最是大声,这位兵部尚书是一点都没把同僚们当外人,孟弗看了他一眼,若是让这位兵部尚书知道陛下昨日下午是怎么骂他的,此时应该就笑不出来了。
那些奏折里,也就齐云蛟写得还像点样子,但是陛下依旧能挑出许多毛病来,好在唐明启要回京,李钺打算让齐云蛟跟在唐明启身边学习一段时间。
齐云蛟乃是兵部尚书,官职并不比唐明启低,按理说要让齐云蛟向唐明启学习,齐云蛟面子多少会有点不好看,但齐云蛟完全没把这点面子上的事放在心上,他立刻向孟弗保证说:“陛下您放心,微臣一定向唐将军好好学,把这件事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齐大人实在太配合了,陛下昨日还交代让他回去把千字文给抄个一百遍,这下孟弗都不大忍心开口,感觉自己像是在欺负老实人。
但总归是陛下交代的,且齐云蛟那手字写得确实不大好看。
孟弗嗯了一声,在朝上没提千字文的事,只点出齐云蛟奏疏里写得不错的几处,让他下朝到紫宸殿里等着。
孟弗话音落下,魏钧安和刘长兰齐齐转头,将目光集中在这位兵部尚书的身上。
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在陛下面前还没有争出一个高低出来,这竟然又冒出来的争宠的!
孟弗扫了他们两个一眼,叫道:“刘爱卿。”
刘长兰站出来,应道:“微臣在。”
孟弗让刘长兰配合六部早些将考绩一事早些落实下去,而魏钧安眼巴巴地等着陛下也吩咐吩咐自己,可等到退朝了,他都没等到陛下叫起自己的名字。
从前上朝的时候魏钧安是生怕被陛下点了名,一个“魏”字都能让他一哆嗦,现在看着旁人都有被陛下叫过,就自己没有,心里陡然不是滋味了。
陛下果然还是因为考绩之事对他失望了。
如今似乎是刘长兰得了陛下的看重,连带着门下省其他官员也都得意起来,这才是风水轮流转。
下朝后,刘长兰和魏钧安在宫外的小摊子前阴阳怪气了一会儿,却突然见齐云蛟从午门出来,他手里还捧着个匣子,一看就是御赐之物。
更可气的是,齐云蛟脸上的表情似乎还不是很乐意?
凭什么?得了陛下的赏赐还露出这么个表情,这个齐云蛟真是不识好歹!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讨得陛下的喜欢?
如果他们能看到齐云蛟手里抱着的其实是一套千字文,或许就不会露出这样丑陋的表情了。
太后的生辰不日就要到了,往年太后的生辰从没有正式操办过,今年怎么突然想着要办场宫宴,还邀请了许多命妇进宫,官员与其家眷们纷纷猜测这其中的深意。
不少人都觉得,陛下登基也有多年,后宫一直空置着,一个人都没有,太后会不会是想要为陛下选几位佳人入宫?
这番猜测不无道理,陛下总不能一直不娶妻啊,当年皇子们夺嫡时斗得厉害,陛下的兄弟没剩下几个,陛下想要过继他都找不到合适的。
陛下总不可能孤家寡人一辈子,他是有皇位要继承的啊。
当年他们替陛下着急,几次在朝上说起此事,结果被陛下好一顿怼,现在太后开始着急了,陛下总不可能连太后的面子也不给。
进宫的命妇们被叮嘱一定要机灵些,就算家里没有适龄女孩的,也要注意太后关注了哪家,日后多走动走动。
七月初八,太后生辰,一大早李钺便换好衣服,往皇宫去,他出侯府的时候见了谢文钊,李钺没理他,谢文钊深吸了一口气,叫道:“孟弗。”
李钺上了马车,才转过身看他,问:“有事?”
“就算你自己不想活了,也不要拖累整个侯府,”谢文钊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警告李钺说,“希望你进宫后,能谨言慎行。”
李钺白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他回自己家用得着谢文钊在这里叨逼叨?
谢文钊要气死了,他真想替孟弗托病,让她今天老实在侯府里待着。
孟弗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最近怎么突然好起来了,而脑子却坏了,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福祸相依吗?
麟德殿内,众人一一向太后献上寿礼,太后起初还有些兴致,到后来就觉得没劲儿了,只敷衍地笑一笑,等到礼收完了,孟弗身边的高喜才拖长了声音喊道:“开宴——”
殿中涌入数十舞姬,随着丝竹之声翩翩起舞,在众人被舞蹈吸引时,陈姑姑走过来,指了指李钺所在的方向,悄声说:“娘娘,坐在那里的就是宣平侯的夫人。”
隔得稍微有些远,太后眯了眯眼,隐约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位美人。
太后小声道:“等会儿想办法叫到眼前看看。”
陈姑姑有些担忧地问:“陛下会不会不高兴?”
太后看了眼孟弗,道:“只是看看,我们又不做什么。”
她顿了顿,又道:“到时多叫几个一起过来,便看不出什么。”
孟弗坐在主座上,身边坐着太后,下面离她最近的是那位刚刚从北疆回来的爱民如子的唐将军。
唐明启今年快五十岁,他在北疆待了多年,脸上满是风霜,不过精神很好,在注意到孟弗看他的时候,唐明启立刻转过头回看了过去,孟弗一下就察觉出这位唐将军与陛下的关系非常好,这倒不奇怪,毕竟他和陛下同在北疆多年。
唐明启举杯,他先是向太后敬了一杯酒,然后对孟弗道:“来,陛下,微臣也敬您一杯。”
孟弗倒也不推辞,让高喜倒了酒,一饮而尽。
她没想到的是,唐明启只敬了太后一杯酒,敬她却敬了三杯,而且每敬一次都要换一套说辞,非常熟练,仿佛这种事经常发生在他与李钺之间。
孟弗觉得陛下的酒量应该是很不错的,如今换了身体,不知道影不影响陛下原本的酒量,所以她喝了三杯就停下。
唐明启又道:“您尝尝这个,您在信里不是嫌弃宫里的酒没滋味吗?微臣特意从北疆带来的,保证够劲儿!”
孟弗虽然没推辞,可也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然唐明启与陛下的关系可太好了,他看了一眼,道:“您就喝这么点,您这是要养小金鱼吗?”
孟弗:“……”
她道:“朕明日还要上朝,不好饮太多的酒。”
“这才三杯,您从前在北疆那可是三大坛都不够啊!”唐明启自己的酒量也还行,但稍喝一点就容易兴奋,现在就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能向陛下劝酒,这是何等的不易,从前都是他被陛下劝的,醉了回去还要被夫人骂上一顿,他刚才劝孟弗的那套词都是跟陛下学的。
孟弗干脆使了个眼色,让高公公偷偷把酒壶里的酒都倒了,换成白水,然后装模作样地陪着这位唐将军一醉方休,唐将军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一会儿她便跟唐将军哥俩好起来。
李钺原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懒洋洋地挑剔眼前的菜色,一抬眼就看到前面喝的起兴的两人。
他皱了皱眉,远远地盯着他们两个,很快就发现是唐明启在劝酒,而孟弗向来不太会拒绝人,所以唐明启敬酒,她也不推辞,然看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勉强的。
李钺登时就有些不大高兴了,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不高兴,但他这一不高兴,肯定得找个人陪着他一起不高兴,他的目光在四周搜寻了一番,很快找到了唐明启的夫人。
而上面的唐明启还在劝酒,他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孟弗很快察觉到这位唐将军不太能顾得上自己,于是之后她杯里剩下的白水加点盐都能养鲨鱼了。
李钺不知道孟弗的小动作,只觉得唐明启今天有点讨厌,他眯了眯眼,在北疆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唐明启还有这个臭毛病?
可李钺他也不想想,在北疆的时候他都是一杯接着一杯,根本不用唐明启劝,他自己一个人就能把桌上的酒坛全部给喝空,哪个还敢劝他,那都得在他张嘴前多喝几杯。
看唐明启那架势,一时半会儿好像是停不下来的,把孟弗喝坏了可怎么办?李钺总不可能跑上去让唐明启跟自己喝,他干脆抬手招来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见有命妇向自己招手人都懵了,后见高喜冲自己点了点头,才走了过去。
李钺对他吩咐了一通,小太监恍恍惚惚地走到高喜面前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高喜看了一眼还在兴头上的唐将军,又看了看李钺和唐夫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点了点头。
宴会中还有一人也在生唐明启的气,那便是唐夫人,她怒气冲冲地瞪着唐明启,然而唐明启现在太投入了,没注意到夫人带着杀气的眼神。
唐夫人心中暗骂,这个死鬼,是好长时间没人陪他喝酒了,他这一见到陛下就什么都忘了,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看她回去怎么整治他!
不多时,一个宫女走到她的身边,唐夫人还以为可能是太后看不下去了,想让自己把唐明启给带回去,却听见她说:“唐夫人,您知道唐将军背着您偷偷藏私房钱吗?”
第42章
唐夫人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是好一个唐明启,果然背着她藏私房钱了,她就说上个月的菜钱没对上,但因为差的不算很多,她就没追问下去,这下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而第二个反应则是,这话是谁要告诉她的,这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个小小的宫女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到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而知道唐明启藏私房钱这件事的应该也没有几个人,陛下在与唐明启喝酒,没空派人来找她,太后不一定会知道这件事,那就只剩下一个季允了,季允派宫人来跟她说这个事干什么?难道是在报复唐明启只跟陛下喝酒,没跟他喝?
唐夫人向眼前的宫女问道:“你怎么知道?”
宫女道:“这个奴婢不能说,不过奴婢可以告诉夫人唐将军的私房钱藏在什么地方。”
唐夫人突然间好像明白对方有什么目的了,但不得不说,对方将她与唐明启的关系把握得很准确,她转头看了远处的唐明启一眼,唐明启那个憨憨还在跟陛下喝,唐夫人对宫女道:“说吧。”
宫女将太监交代自己的话重复给唐夫人听,唐夫人点点头,她倒是没想到唐明启平日里没什么脑子,在藏私房钱这件事上竟然会这么有心机,还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藏在自己梳妆柜下面的夹层里,这难道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宫女将话传到就退下了,唐夫人看了会儿唐明启,发现他根本注意不到自己,觉得没意思,又把目光放到了季允的身上。
她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确定这件事是季允要告诉的,却不知道季允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允比李钺的年纪稍微大一点,脑子灵活,熟读兵法,当年和李钺配合默契,将来犯的异族们打得落花流水。他长得清秀,皮肤白皙,跟军营里的那群大老爷们完全不是一个样,所以被将士们戏称为“北疆一枝花”。
他为人比较斯文,虽常年待在北疆那片苦寒之地,但始终怀着一颗装满风花雪月的心,喝起酒来也是要细细品味的,跟唐明启这种牛饮的可不一样。
他好久没有见过精致的糕点,与周围的几个兄弟随便闲聊两句,就拿起筷子细细品尝起美味,他吃得正开心,突然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多年没回北疆,现在受点关注也是情理之中,可季允就是觉得这道目光与旁人的不大一样。
他抬起头来,在众多的宾客中搜寻了一通,最后迎上唐夫人的目光,他与唐夫人也算是熟识,季允没多想,遥敬了唐夫人一杯,还对她笑了一笑。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笑将会被扣上多大的一口黑锅。
而唐明启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自己多年的心血即将要付之东流,他一边顺着孟弗的话说起自己这几年在北疆经历的种种,一边又是几壶酒下了肚。
有宫人上错酒,唐明启喝了一口,品了又品,然后皱起眉头,满脸困惑问道:“皇上,你这个酒怎么没味啊?”
高公公吓了一跳,心想这白水要是有味才出了鬼了,宫人们怎么做事的?怎么把皇上的酒送到唐将军那里了,唐将军要是知道陛下喝白水敷衍他,心里怕是要不乐意的。
高公公还想着该怎么与唐明启解释,就听到陛下一本正经地说:“宫里的酒都这样。”
“怪不得你跟我说想喝北疆的,”唐明启点点头,似乎是认同了孟弗的这番话,但他马上又反应过来,摇头道:“不对呀,我刚才喝到的都不是这个味啊,这个跟白水似的。”
孟弗倒也没有急着解释,直接让宫人将那壶酒拿到自己面前,她看得出来唐明启现在整个人似乎是处在一种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状态当中,要敷衍过去并不是难事,甚至不需要敷衍。
孟弗道:“你是有些醉了吧。”
唐明启否认道:“不可能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孟弗也没跟他争辩下去,端着一杯白水,毫不心虚地对这位大将军说:“那我再敬你一杯。”
唐将军果然立刻忘记陛下的酒水怎么没味这件事,开始新一轮的豪饮。
李钺坐在下面看得直冒火,这唐明启没完了是吧?过去在北疆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能喝?不会是这几年把私房钱全拿去买酒喝了吧?
他想着下一步该怎么把这事给搅黄了,总不能让他们这么喝个一直没完吧,他正要再叫个小太监过来,却见一宫女向她走过来,李钺心想这几日没进宫,这些宫人们都已经能如此体察人心了吗?
那宫女走到李钺面前,对李钺说:“谢夫人,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李钺放下手中筷子,抬眸看了宫女一眼,他觉得这个谢夫人忒难听了点,纠正道:“叫我孟夫人。”
宫人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这不是宣平侯夫人吗?宣平侯不是叫谢文钊的吗?
但她在宫里多年,明白不该问的时候千万不要多嘴,她非常配合道:“是,孟夫人。”
李钺跟着这位宫女往太后那边走去,心里想着太后让自己过去做什么?难不成是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等到李钺过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太后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圈贵妇,这些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李钺心中暗叹,这原来不是单叫自己一个人来的,别人不都来了,也不会想起他来。
李钺微微靠后一些,他还是不大习惯与这么多的女人站在一起,他从跟孟弗互换身体以来就没见过太后,他母后的气色和精神,看起来都比以往好了许多。
太后见到李钺过来,没有立即把他招到面前,而是等了一会儿,装作无意间看到他,才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李钺走过来后,太后还明知故问道:“这位姑娘是?”
陈姑姑在旁边配合太后出演,介绍说:“娘娘,这是宣平侯的夫人。”
太后笑道:“长得可真漂亮,叫什么名字呀?”
李钺:“……”
这辈子他第一次听到太后夸他漂亮,虽然知道太后并不是真的在夸他,但听着这话还是觉得奇奇怪怪。
“孟弗。”李钺答道。
“孟弗。”太后点点头,说:“这名字不错。”
刚才隔得远,太后没太看清这个姑娘的长相,现在李钺走近了,太后仔细瞧了瞧他,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只是皇上在宫里头各色美人没少见,这位姑娘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皇帝不顾她已经嫁人的身份,也要与她在御花园中私会?她对陛下又有几分情谊?太后就算想要帮皇上的忙,也得先把这两个问题给弄明白了,但这问题不好问,得旁敲侧击着来。
九王爷站在太后的身边,他微微歪着头打量着李钺,小小的脑袋上挂满了疑问,他转过头看向依旧在与唐明启喝酒的孟弗,皱起眉头,回过头又看向李钺,脸上的疑惑更多了,他犹犹豫豫地抬起手,走到李钺面前,戳了戳他的袖子。
太后知道九王爷其实是很聪明的,但他仍旧很少会主动与人接触交流,现在他竟然愿意去触碰一个第一次见到的姑娘,这实在很让人吃惊。
太后摸了摸九王爷的脑袋,笑道:“看来小九很喜欢你啊。”
四周的贵妇们也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李钺,她们刚才在这里陪太后聊了许久,可都没见着这位小殿下有任何的反应,这位宣平侯夫人可不简单。
李钺也挺吃惊的,他从孟弗的口中已经得知自己这个弟弟脑子其实很好用,但没想到今日进宫他还会给自己这么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低下头,对上九王爷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李钺从前在宫里经常逗这个小王爷玩,然小王爷每次看到他都跑得飞快,好像他会吃人一样,现在他到了孟弗的身体里,小王爷见了一见面就巴巴地凑过来,这小小年纪就会以貌取人了,实在不好。
有些话太后不好当着这么多人一起问,眼下九王爷又制造出这么一个机会来,太后起身说:“哀家吃的有些多了,宣平侯夫人就陪哀家和小九去后面走走吧。”
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太后带着宣平侯夫人出去还有其他的意图,他们对九王爷的事也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位殿下刚才对宣平侯夫人表现出明显的兴趣,爱子心切,太后现在想要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出去再正常不过。
孟弗注意到太后那边的动静,见太后带着李钺出去,不大放心,让高公公派人跟在后面。
高喜感觉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可惜这个秘密只能烂死在肚子里面,不仅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还要帮陛下把其他可能透露风声的尾巴给收拾好。
太后走得不快,李钺慢吞吞地跟在她的后面,琢磨着太后把自己叫出来到底要干嘛,而九王爷则是一直在盯着李钺看。
快要走到御花园时,太后忽然开口问:“今年多大了。”
这个问题李钺还真没有同孟弗交流过,他也不心虚,直接道:“二十多吧。”
太后心想这孩子怎么回事,自己年纪都记不住吗?记不住还这么理直气壮,听听这口吻,活脱脱的又一个皇帝?这算是被皇帝给传染了?还是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太后又问了几个自己早就想好的问题,李钺的态度越来越随意,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其他命妇带着的那种拘谨,不得不说,太后很喜欢他这样。
走了一会儿,太后遇见个刚从麟德殿中出来的太监,张口问道:“皇上呢?”
那太监答:“皇上还在与唐将军喝酒。”
李钺下意识皱起眉头,唐明启真是长本事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完,孟弗不会被灌醉了吧。
他该多提醒提醒孟弗的,她现在已经是皇上了,在有些事上可以随心一点,不必太在意细节。
太后注意到李钺表情的变化,他这肯定不是因为唐明启皱眉的,那他这就是在关心皇上了,看来这事至少不是陛下剃头挑子一头热。
太后佯装生气道:“皇上怎么还喝啊,回去哀家得好好说说他。”
李钺不大开心,孟弗被唐明启灌完酒,回去还要听太后教训,对太后道:“您多说说唐将军吧,都那么大岁数了,还喝那么多。”
太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姑娘看着温温柔柔斯斯文文,没想到还挺护短,她道:“行,等哀家回去说说,先不说这个了,你再跟哀家讲讲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
太后似乎是听得入神,没注意脚下,差点被块石头绊倒,好在李钺及时伸手扶住她,等太后站稳了,李钺开始唠叨:“您走慢点,仔细看路,那前面树长得乱,过不去的,您往这边走,您不是说想要看荷花的吗?在南边呢,这里走近,太阳还晒不着您。”
太后其实并不是想看荷花,只是随便找了个说辞想多与李钺待上一会儿,看看这个姑娘怎么样,李钺仍道:“这里不大好走,您小心些,对了,您怎么就这么出来了?怎么不多带几个宫人?您这真是……”
这要不是怕有些话让旁人听到了不好,太后能就这么带着李钺和小九出来?在某个瞬间,她感觉是那个大儿子在自己耳边叨叨,这姑娘跟她那儿子也太像了吧,听听这说话的语气,要不是没失忆,她都要怀疑这姑娘是不是也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而且他怎么对御花园这么熟悉?太后有些迷惑,这究竟是我的家还是他的家?见了鬼了,还是说皇上跟他在这里私会了不止一次?
太后想这姑娘好不容易进宫一次,不好一直绑在自己身边,也该让陛下见见,看了两眼荷花便又回了麟德殿。
与李钺分开后,太后对陈姑姑道:“不知道为什么,哀家一见到她就觉得亲切,甚至觉得可以理解陛下为什么会喜欢她,哀家也喜欢她。”
陈姑姑点头道:“奴婢也觉得亲切。”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说:“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可惜已经嫁人了。”
即便日后她与宣平侯和离,皇帝想要让她进宫,朝里的大臣们恐怕也要阻拦一番。
但是转念一想,这皇帝登基以来,朝臣们阻拦的事多了去了,好像也不必太把朝臣们的言论放在心上,但皇帝心里是怎么打算的,总不可能这么一直偷偷摸摸下去。
想到这里,太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她想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后急。
麟德殿里的宴散了,命妇们随太后一起到御花园看戏,孟弗陪着看了一会儿才回到紫宸殿处理奏折。
天色渐渐暗下,戏唱完了,人也该走了,命妇们纷纷退下,九王爷又戳了戳李钺的袖子,太后便叫李钺留下来,陪自己说会儿话。
命妇们心中感叹,这位宣平侯夫人可真是好运气,竟然能得了小王爷的喜欢。
天又暗了些,太后才放李钺离开,陈姑姑出来送她,走过御花园的时候看到了高喜,陈姑姑了然退下。
李钺打量了高喜一眼,高喜今天怎么一副贱兮兮的样子?
“皇上在里面?”李钺走过去问。
“是。”高喜道。
这里的其他宫人都被高喜给撵走了,李钺走过去的时候,发现孟弗坐在亭子里,怀里抱着一只白色长毛猫,正是平日里待他冷若冰霜的贵妃。
趴在孟弗怀里的贵妃见到他来,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脑袋在孟弗的胸口蹭了蹭,全然不见从前的傲气。
李钺:“……”
真心错付!
孟弗想起宫人们说贵妃从前不太愿意搭理陛下,便问李钺:“陛下要摸一摸吗?”
李钺没有动手,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孟弗,孟弗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更加柔软,若是太后在这里,是不是也会夸出一句漂亮。
李钺心道自己想的都是些什么,他问孟弗:“你喝多了?”
孟弗道:“喝的不多,不要紧的。”
“放——”李钺原是想要说放屁的,对着孟弗又说不出来,临到嘴边改口道,“瞎说,我都看到了。”
“真不要紧,”孟弗笑道,“我后来喝的都是白水,只是唐将军回去怕是要难受了。”
“他活该。”李钺没想到唐明启竟然被人摆了一道,顿时又高兴起来,对孟弗道,“这下他私房钱也没了。”
李钺将自己是如何坑了唐明启一事对孟弗细细说来。
孟弗仰头看向对面的陛下,李钺说这些时骄傲又得意,仿佛是个讨要夸奖的小小少年,孟弗笑了笑,可怜的唐将军。
等到李钺说完,她从地上拿起一坛子酒,放到桌上,对李钺说:“这是唐将军从北疆带回来的,您带回去尝尝,一下不要喝太多了。”
她停了一下,继续道:“还剩下六坛,我让人放进您的酒库里了,等您回来喝。”
李钺走过来,在孟弗对面坐下,他抱起酒坛道:“唐明启送了这么多来?”
这不像是他往日里抠门的作风啊。
孟弗道:“唐将军原本是想把几坛酒留给家里人的,后来觉得宫里的酒不够烈,就都留给您了。”
这其中不乏自然有孟弗言语的引导,然而陛下恩将仇报,把唐将军的小金库给端了。
李钺完全不觉得愧疚。
互换身体后还是影响到了酒量,孟弗觉得自己喝的真不多,这都过了好几个时辰,后劲似乎才上来,她有些头晕,好像也不打紧。
她抱着贵妃老老实实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是乖巧,李钺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在自己的脸上看出乖巧两个字来,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他观察了孟弗一会儿,把高喜给叫来,吩咐说:“扶她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高喜起初的时候还有些踌躇,后来见陛下似乎是真的醉了,才上前小心扶起。
李钺无奈道:“还说自己没醉。”
孟弗听到这话抬起头,向李钺看去。
李钺瞪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绯红,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不怎么热就放下了手。
孟弗抿着唇不说话,李钺不知怎么的,竟是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像是自己放在床头的小布偶,他对孟弗说:“下回别喝了。”
孟弗仍没意识到自己可能醉了,她看着李钺,忘记她与陛下互换了身体,脑子混沌地以为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
她觉得眼前这个孟弗鲜活可爱,肆意快活。
真好。
她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银白的月光如轻纱般笼在她的身上,四周的花似乎都随着她这一笑缓缓绽放,那花香如海浪般汹涌袭来。
李钺愣住,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离开皇宫,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都在想,她为什么忽然对自己笑呢?
还笑得那么好看。
同一时间,宣王的属下从皇宫出来,来到落脚的宅子里,进屋后一脸紧张地对一仆从打扮的男子道:“殿下,我觉得陛下可能知道我们的密谋了。”
那仆从回过头来,脸色苍白,五官俊朗,正是那位说在邺城养伤的宣王,他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怎么可能?”
属下道:“今日属下给太后贺寿的时候,陛下对属下笑了。”
“什么?”宣王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常凝重,他连忙问道:“他怎么笑的?”
“像这样。”属下扬起嘴角,将那时皇帝的表情模仿了十成十。
宣王看到这个笑容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陛下肯定是知道什么了!
第43章
“不应该啊,”宣王歪着脑袋,皱起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他说,“本王这还什么都没做啊。”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陛下知道本王偷偷来了帝都,依着陛下的性子,肯定会直接派人过来把本王抓了,而之前先太子余党谋逆一事,本王虽插手了,却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本王的身份就连那些叛党都不知道,陛下怎么可能会知道?”
宣王每想出一个暴露的可能,就马上又自己给反驳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总觉得陛下不会怀疑他的,他又问:“可是他为什么会对你笑呢?”
属下想了想,对宣王道:“殿下,会不会是刘嬷嬷供出了我们?”
“不可能,刘嬷嬷根本不知道是本王在插手,而且每次本王都会派人瞅着刘嬷嬷把来往信件全都销毁。”宣王托着下巴,难道是刘嬷嬷胡乱攀咬,瞎猫撞上死耗子跟陛下提起自己?
自己这么爱笑,运气不至于这么差,宣王在心里自我安慰了半天,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皇上真是那么笑的?”
“回殿下,千真万确。”属下犹豫一下,又道,“其实那日属下上朝觐见的时候,皇帝好像也笑了。”
宣王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李钺这个人吧倒也不是不会笑,只是笑的次数不多,尤其是当了皇帝以后,那就跟个爆仗似的,一戳就爆,还能给个笑脸?这开的什么玩笑,而且他这个皇帝侄子不大喜欢自己,几乎也从来不在人前掩饰自己的喜好,这次到底是抽了什么风。
属下提议道:“殿下,要不我们赶紧回邺城吧。”
宣王沉思片刻,道:“本王在帝都还有事要办,你先退下吧,这事让本王再想想。”
对宣王来说,这注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过如果让宣王殿下知道,今天晚上同样无法入睡还有宣平侯府里的真正的陛下,不知道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李钺回到侯府,刚一下马车就看到在门口等人的谢文钊和他的三个姨娘。
这还是谢文钊第一次大半夜的不睡觉站在门口等孟弗回家,倒也不是因为他突然良心发现知道关心妻子的安危,而是一想到他上次带孟弗进宫后孟弗那副胆大妄为的样子,他的心就静不下来,书也看不进去,生怕这次孟弗在宴上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连累他们侯府,现在看到孟弗完好无损的回来,谢文钊总算松了一口气。
当年老侯爷老夫人劝他娶孟弗的时候,夸孟弗是大家闺秀,贤良淑德,她从前确实是这个样子的,但如今她身上可看不到半分过去的影子,听说他娘在孟弗眼前也受了气,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有一丝后悔。
见孟弗似乎并没有惹事,谢文钊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往回走。
孙玉怜有点傻眼,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巴巴地在侯府门口等了好几个时辰,结果夫人一回来却连句话都不说就走了,干嘛呢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