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天说道:“我师父行踪无定,他的脾气又是:只有他想见你的时候,他自然会来找你;你去找他,却是很不容易。冰川天女到底是居有定址,虽说她的冰宫高处念青唐古拉山之巅,那也难不倒姬伯伯,姬伯伯,想来你是先去请冰川天女吧?”

  姬晓风笑道:“我当年未曾改邪归正的时候,曾与冰川天女的丈夫唐经天打过一架,当时是在天下英雄之前,众目睽睽之下交手,结果虽然是我输了,但唐经天也吃了一点亏,这过节一直未有机会揭开,所以我不好意思去找他们。”

  江海天道:“这有什么关系?唐经天有大侠之称,想来也不至于气量狭窄,而且他和我的陈伯伯又是很要好的朋友。”

  姬晓风道:“正是因此,所以我觉得不如由陈天宇去请他们夫妇较好,我宁愿到处去碰运气,希望碰见你的师父。”

  原来姬晓风因为是小偷出身,又曾经是大魔头孟神通的弟子,所以虽然改邪归正之后,也仍然是难免有点自卑心理,由于自卑,也就自尊,所以他只愿意和出身差不多的人如金世遗、江南等人结为莫逆之交,却不大愿意和名门正派、地位崇高的人往来。

  江海天道:“这也好。你和陈伯伯分道扬镳,双管齐下,总有一方有个着落。”

 

  姬晓风笑道:“可是现在却还没有一个着落呢。陈天宇前往冰宫,不料去年恰巧是天山派门下弟子十年一大会之期,唐经天夫妇都到天山南高峰他父亲那里去了。陈天宇只好再到天山去,约定以一年为期,在白教法王鄂克沁宫所在地的圣喀伦山与我相会。在这一年中,我到各方寻觅你的师父,没有见着,却先碰见了你的父亲。”

  江海天大喜道:“在什么地方?”姬晓风道:“在西藏的萨迦。我懂得你父亲的脾气,他是最念旧情的,他曾在萨迦住过十年,有不少熟人,我猜想他一定会到萨迦拜访故旧,就先到萨迦等他,果然给我等着了。”

  姬晓风续道:“你父亲在萨迦也有点不平常的遭遇,不过与本题无关,事情也不是很重要,我知道你急于知道你父亲的近况,我暂且把他在萨迦的事情搁后再谈吧。”

  江海天听说萨迦之事,无关重要,便道:“对,还是先说我爹爹和陈伯伯的事吧。”

  姬晓风道:“你爹爹知道了他义兄的消息之后,极是关怀,自告奋勇,到鄂克沁宫求见白教法王,探访义嫂的下落。他当年曾与你师父一道见过白教法王,所以有点交情。”江海天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适才于老前辈说去年曾有人在鄂克沁宫见过家父。”

  江海天道:“我爹爹见了白教法王,结果如何?”

  姬晓风道:“他们二人多年未见,所以初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白教法王并不因为你父亲出身低微——贤侄,你爹爹从不讳言自己的出身低微,我也就直言了,请勿见怪。稍有怠慢,而是对他殷勤招待、敬如上宾。

  “可是,一到你爹爹提起这件事,说他的鄂克沁宫里藏有两个为非作歹的坏人的时候。法王的态度便马上变了,神色难看之极!”

  江海天道:“这也难怪,这是大大有损他颜面的事情,他焉得不为之震怒?想来那两个喇嘛,必定要受他重重的惩罚了。”

  姬晓风说道:“不,他并没有动怒。据你爹爹说,法王当时的神情似乎有点尴尬,他呆了一会,显得颇为颓丧的样子,许久都没有说话。你爹爹以为他是在伤心,正想用‘寺大僧众,难免有良莠不齐’之类的说话去劝慰他,却不料他忽然表示出不相信的态度,问你爹爹有何凭据?

  “我是早已防备法王会有此一问的,所以我事前已给你爹爹准备好了。陈天宇那幅画在我手中,你爹爹去谒见法王的时候,我就把那幅画给你爹爹随身带去。

  “法王看了那幅画,你猜他怎么说——”

  江海天道:“以法王的身份地位,认出了是他寺中的喇嘛,他总不好意思抵赖吧?”

  姬晓风愤然道:“他就是抵赖!他看了之后。竟敢说道:‘这两个人是谁?我的鄂克沁宫并没有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我亲眼见到的,是他宫中的喇嘛,决不会错。可是法王这么说,你爹爹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叫法王将宫中的喇嘛都召集起来,让他按图指认。

  “法王又问你爹爹这消息的来源,你爹爹是个直心眼儿的人,从不说谎的。他一着急,便把我供了出来,说这是‘神偷姬晓风’亲眼在贵寺看见的。

  “法王沉下了面,说:‘这事情我的护法弟子早有禀报,神偷姬晓风那次偷进本寺,意图盗宝,挨了他一记九环锡杖。想必是姬晓风因此含恨,捏造出一派胡言!’他又说:‘你回去告诉姬晓风,叫他从今之后,在鄂克沁宫周围百里之内,千万个可踏进来。否则若给本寺弟子发现,性命难保!’你瞧,他不但反咬我一口,而且还对我施加恫吓。哈哈,我姬晓风岂是怕人吓的?白教法王虽有绝世武功,但我姬晓风却有一条烂命,我就偏偏不怕他!”

  江海天说道:“也许他是受了弟子的蒙骗吧?他是我师父敬重的人,总不至于这样卑鄙吧?”

  江海天又道:“姬伯伯,请你也恕我直言,你是天下知名的妙手神偷,设若法王有几个弟子和那两个贼人是同党的,在他面前扯谎,异口同声说是发现你偷入寺中,意图盗宝,法王并不深知你的为人,那也难怪他会相信的。”

  姬晓风道:“不错,法王对我的恶感,也可能受了些弟子的蒙骗,你这样的说法也未尝不说得通。但那两个贼人,分明是他寺中的喇嘛,按他自己所定的规矩,他寺中的喇嘛,每三个月要受一次小考核,年终有一次大考核,他怎会不能认得自己手下的喇嘛?但他在你爹爹面前却推得干干净净,竟敢说他的鄂克沁宫里没有这两个人!这总不能说是受了弟子的蒙骗吧?”

  江海天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有点令人莫名其妙。好在陈伯伯已赶往天山邀请唐经天夫妇,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日子。”

  姬晓风接着说道:“现在再说你的爹爹。白教法王起初对他殷勤招待,敬如上宾,后来你爹爹提起了那件事情,双方话不投机,法王的态度就变得冷冷淡淡了。你爹爹对人随和,脾气极好,但他也是个有骨气的硬汉子,当下就立即告辞。

  “法王也并不挽留,但在送你爹爹出宫的时候,却说了几句耐人寻味的话。他说:‘你下次来最好与金大侠同来,事先不必经我门下弟子通报,金大侠他会知道怎样与我见面的。除了是金大侠,其他的人,你切不可冒昧的带领他们前来。’”

  江海天道:“咦,这几句话确是有点古怪。似乎法王很想见我的师父,而且是想瞒住弟子来和我师父见面的。”

  姬晓风道:“就可惜找不着你的师父,否则这个哑迷可以早些打破。”

  江海天道:“刚才那叶冲霄说,我的师父他也要参加金鹰宫之会。”

  姬晓风道:“金鹰宫的会期是下月十五,但我已约好了你的爹爹在本月月底相会。因为陈天宇在前往天山之时,与我定下了一年之后,在鄂克沁宫的所在地圣喀伦山相见,时间正是本月月底。你爹爹还未曾与陈天宇见过面,因此我就将与陈天宇约好的时间地点告诉他,他说他准备早两三天先到圣喀伦山等候我们呢。”

  姬晓风又道:“本来等到见着了你的师父之后,一同前往最好。可是我又怕你爹爹独自一人等得心焦。而且老实说,我对白教法王也信不过了,我担心你爹爹一人会闹出事来。”

  江海天道:“那么只好先见我的爹爹了,好在以咱们的脚程,时间大约还来得及。”两人计议已定,便即动身,向青海进发。正是:

  风云变幻殊难测,谁挽天河洗甲兵?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迷途大漠遭奇险

   识路神偷遇敌人

 

  白教法王的鄂克沁宫在青海的伊克昭盟,北面有圣喀伦山挡住从西北高原吹来的寒风,南面有圣昆布河从盘地流过,因此在那方圆百里的盘地上,水草肥美,牛羊繁殖,像西藏的拉萨一样,有“塞上江南”之称。但在圣喀伦山外,离鄂克沁宫约百里之地的一大片地方,却是寸草不生的沙漠,名为呼汗邪戈壁,面积约有三百平方公里,是青海的第三大沙漠。

  这一日,姬晓风与江海天进入呼汗邪戈壁,江海天还是第一次踏进沙漠,远远望去,只见漠漠黄沙,遥接天际,有时一脚踏着浮沙,要费很大气力才拔得出来,不禁有点心悸,姬晓风笑道:“你未走过沙漠,很不习惯吧?其实这个呼汗邪戈壁,尚是沙漠中的小焉者也,我当年走过回疆的大戈壁,那才真是名副其实的大呢。我也要走三天三夜才走得出来。每年因为迷失方向而被埋在沙漠中的不知多少!那次我幸亏没有遇着刮风,又雇有骆驼。”

  江海天道:“姬伯伯,你经验丰富,本领又高,沙漠当然难不倒你。小侄从未走过,每一步都得小心,不瞒你说,却是有点心怯呢?”

  姬晓风笑道:“贤侄,你也学会给人戴高帽子了。论本领,你现在已比我高明得多;说到经验,那固然是需要日子历练出来的,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我可以将几点重要的经验传授给你。”当下说了几点,例如遇见隆起的地方那就是底下中空的,不可踏上去,天未刮风,而沙土有移动迹象的那就是浮沙,不可挨近,等等。江海天依言而行,果然走得顺利许多。

  姬晓风又道:“其实以你的本领,还可以用一个妙法,你可以施展登萍度水的轻功,从这里走,大约再走四五十里就是圣喀伦山山脚,那儿便是草地了。四五十里路在你用不了一个时辰。登萍度水的功夫要驭气而行,我没有这个本领可以支持一个时辰,你大约可以,不妨试试。”

  说话之间,忽然天色大变,姬晓风道:“不好,这是刮风的预兆。”果然没有多久,狂风大作,黄沙漫天,如烟如雾,眼前景物一片模糊。姬晓风道:“贤侄小心,跟着我走。”

  风力越来越大,呼呼轰轰,大地都似乎要震动起来,饶是姬、江二人使出绝顶轻功,浑身本领,也被吹得东歪西倒,上前三步,后退两步。江海天想上去拉着姬晓风,彼此扶持,同抗风暴,眼看还有几步就可走到,忽地面前冒起一股沙柱,上冲霄汉,姬晓风叫道:“快背春风向跑,这是龙卷风!”话犹未了,那股沙柱突然横卷过来,江海天立足不稳,急忙和身扑地,背着风向,使“燕青十八翻”的功夫直滚出去。黄沙如天河倾泻,倒在他的身上!

  这一瞬间,江海天几乎感到窒息,幸亏这股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江海天又是背着风向,倾泻在他身上的黄沙,刚刚把他的身体盖过,这股风也就过去了。江海天内功深厚,闭住了气,也还勉强可以支持,待觉风力稍弱,便钻出来。这时一望无际的沙漠上,尽是黄灰色的沙雾。视力本来就受到了障碍,江海天游目四顾,竟没发现姬晓风的影子,不由得大为恐惧,叠声叫道:“姬伯伯,姬伯伯!”

  过了一会,忽听得姬晓风哈哈笑道:“好险,好险,险些就要被活埋啦!”江海天循声注目,只见姬晓风从一个土堆里爬出来,原来他与江海天同一遭遇,却比江海天更为狼狈。

  那股龙卷风虽然散了,但飓风还未停止。漫天沙雾,就像数十百重厚厚的黄幕,遮天蔽地,十步之内的景物,只见一团影子,走路呼吸都很困难。

  姬晓风走南闯北,一生之中,不知遇过多少危险,但却从未遇过这样的飓风,而且是沙漠上的飓风,他痛定思痛,不由得自己责备自己道:“这都是我的过错,我本应该雇两匹骆驼的,我却小觑了这个沙漠,以为最多两个时辰就可穿过,哪知天有不测之风云,在回疆的大戈壁我安然过了,在这个小小的沙漠里,却遇上了风灾。”“我若丧身沙漠,这是由于我自己的过错,怨不得谁,可是拖累了海天贤侄,我却怎对得住江南贤弟?”

  心念未已,忽听得叮叮当当的驼铃,夹在风声之中,自远而近,姬晓风大喜道:“天无绝人之路,贤侄快来!”

  沙雾迷漫中,已经隐约可以看见两匹骆驼的影子,姬晓风提了一口气,以“陆地飞腾”的轻功疾跑过去,大声叫道:“救命,救命!”

  那两匹骆驼来到了他的面前,骑在驼背上的那两个人身材高大,面貌看不真切,似乎不像汉人,姬晓风怕他们听不懂自己的话,正要再打手势,那两个汉子忽然各自举起了一柄大铁锤,一言不发,就向姬晓风打下来!

  这真是绝对意想不到的事情,姬晓风大惊之下,侧身一闪,闪过了左边的一锤,但他心慌意乱,本来应该向后倒纵,才可避开双锤的,他却闪向右方,右边的一锤正好朝着他的后脑击下。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铁锤并没有打中姬晓风,却原来是江海天及时赶至,一剑削去,将那柄铁锤削去了一块。

  那两个汉子料不到江海天的宝剑如此厉害,大吃一惊,不敢再打,急忙一拍驼峰,催骆驼疾跑。骆驼虽是庞然大物,但在沙漠上跑起来,却比骏马还快,转瞬之间,就没入黄沙漠漠之中,远远望去,只见两个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