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冲霄不知他有宝甲护身,只道他是全凭着内功接了他这一掌,心中大骇,想道:“想不到他功力这么深厚,怪不得文廷壁加上欧阳伯和与欧阳二娘,也还是无奈他何!”因此,虽然怒气冲天,却是不敢再去追了。
欧阳婉大叫道:“江相公,你不理我了么?唉,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打起架来。”
江海天冷笑说道:“你还怕没人理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别再来缠我!”他展开了绝顶轻功,欧阳婉如何追得上?何况她听了江海天这一番话,也是不由得又羞又气又是伤心,登时双足好像牢牢钉在地上一般,再也不能向前移动。
叶冲霄淡淡说道:“他不要你了,你还是跟我走吧。你别生气,只要你听我的话,我给你想法报仇。”转眼间江海天已去得远了,欧阳婉呆了一会,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只自流。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圣寺竟容宵小辈
高僧无语对良朋
且说江海天摆脱了欧阳婉,正在气呼呼的疾跑,忽觉背后微风飒然,江海天大怒,反手一抓,喝道:“你当真是冤魂不散,还要再缠么?我可要对你不客气啦,哎呀,姬伯伯,是你?”
姬晓风诧道:“贤侄,你在生谁的气?我几乎给你捏坏了老骨头。”
江海天连忙赔罪,说道:“对不住,我以为是那姓叶的贼子。”
姬晓风更是奇怪,问道:“你和叶冲霄闹翻了么?怎的这样骂他?这姓叶的我也不喜欢他,看来是像个儇薄少年,不过,今天他总算是帮了咱们呀。”
江海天气犹未息,说道:“岂只儇薄,姬伯伯,我说给你听,你可曾听过,世上竟有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当下一五一十的,将叶冲霄和他的谈话都告诉了姬晓风。
姬晓风皱了眉头,说道:“依你说来,这姓叶的果然是没有一丝人味了。不过,我却有点怀疑。”江海天道:“事情摆得清清楚楚,他已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还贪图富贵,屈身事仇,做马萨儿国的干殿下,而且还想献妹求荣,这还有什么怀疑?”
姬晓风道:“我就是怀疑他给那马萨儿国的国王骗了。”
江海天道:“骗了?要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他却是分明知道了的呀!”
姬晓风道:“他有没有说,他已知道了自己是马萨儿国前王的儿子?”江海天道:“这倒没有。不过其他的情节他都说对了。也许他是心中有愧,不敢提起前王。而且,他也知道我对他的身世已有所闻,也就用不着详说了。”
姬晓风摇了摇头,说道:“不对。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为何不提?还有,倘若他是心中有愧,你骂他的时候,他就不会那样的气愤,感到是受了你的侮辱了。”
江海天一想,叶冲霄刚才口口声声骂他“忘恩负义”,倒好像是他理直气壮,而对方反而理亏了的,不觉呆了一呆,问道:“姬伯伯,依你之见,又是如何?”
姬晓风道:“我也不过只是猜想。我猜是那马萨儿国的国王,将他的身世隐瞒了一些,或者是说了几分真的,又捏造几分假的,真真假假,混作一团。所以叶冲霄自己以为是明白了,其实却是糊里糊涂!”
江海天大惊道:“若当真如此,我就错怪了人了!但马萨儿国的国王为何要这样做,他知道了仇人的儿子,何以不将他一刀杀了,倒要收为义子呢?”
姬晓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在你不久就可以见到师父,总可以探得一点端倪。”江海天道:“可惜我刚才没有问他,谷女侠师徒在何方?嗯,莲妹不肯认他,想来也是与我一样,对他有所误会了。”
姬晓风笑道:“贤侄,你性情耿直,心地单纯,所以难免嫉恶如仇,但容易相信别人,苛责自己;其实,你也不必为了这事难过,那姓叶的纵非认贼作父,他的人品还是甚差。”江海天道:“但我还未曾问得清楚,就不留余地的痛骂了他一顿,这总是我的不对。”
姬晓风道:“现在暂且不谈这姓叶的,你是否要赶着赴金鹰宫主人之会?”江海天道:“不错,会期是下月十五,只有一个月零两天了。姬伯伯,你是否也接了金鹰宫的请帖?”
姬晓风笑道:“我是一个小偷,上不得台盘的,哪里会有请贴。不过,我们做小偷的是不必主人请的,到时说不定我一时技痒,就去混水摸鱼!”
江海天喜道:“姬伯伯,你就和我一道去吧!金鹰宫此次盛会,遍请各方人物,值得你偷的好东西一定不少。”
姬晓风笑道:“去我是要去的。但我还要到别的地方先走一趟,贤侄,咱们这次巧遇,真似有天意安排,你可想知道我是为了何事吗?”
江海天道:“小侄正是想问老伯。”姬晓风道:“你可曾打听到你父亲的消息?”江海天道:“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姬伯伯你这么说,莫非——”姬晓风笑道:“不久之前,我还和令尊在一起,这次也是要去与他相会。”
江海天大喜如狂,说道:“姬伯伯,你怎么不早说?我爹爹现在什么地方?”姬晓风笑道:“刚才我这条老命还不知保不保得住呢,哪有工夫细说?现在好了,你别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这件事要从头说起。”
江海天心中想道:“姬伯伯上了一点年纪,说话也像我爹爹一样,拖泥带水,缠夹不清了。”说道:“好,那你就从头说起吧。”
姬晓风道:“你爹爹是为了他义兄陈天宇失踪,这才出门去寻他的。这事情你是知道的了?”江海天道:“知道了。我爹爹找到了陈伯伯没有?”
姬晓风道:“你又着急了,说到这里,我应该先讲一讲陈天宇为何失踪的事,然后才可以说到你父亲身上。”江海天无可奈何,再也不敢催他,只好听他先讲陈天宇的事。
姬晓风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猜陈天宇为何失踪?原来是他的妻子给人劫去了。那一晚有两个贼人偷入他家,用一种神奇的迷香迷昏了他的全家,陈天宇内功已有根底,当时迷迷糊糊,但还没有完全失去了知觉。”
姬晓风续道:“陈天宇眼睁睁的看着贼人劫走他的妻子,毫无办法,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有点聪明,在无可奈何之中,忽地灵机一触,一下狠劲,便咬破了舌尖。”江海天听得紧张,问道:“这有何用?难道他也懂得天魔解体大法么?”
姬晓风道:“他并非懂得天魔解体大法,他咬破舌尖,是为了要使自己感到疼痛,这才能提起精禅,尽管身体不能动弹,但仍保持着知觉,不至昏迷。后来他对我说,他当时只有一个心思,就是要牢牢的记着那两个贼人的形貌,倘若神智昏迷,那就做不到了。
“那迷香的效力本来可以保持一日一夜,而且若是昏迷了两个时辰以上,尚未得到解救的话,将来醒了,也会变成白痴。幸亏陈天宇内功已有根底,当时又咬破了舌尖,保持着知觉,贼人走后。他挣扎着起来,打开了窗户,默运玄功。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渐渐恢复了体力。
“他少年时候,曾服过冰宫中的异果,身轻如燕,论到轻功,当今之世,大约除了你的师父、冰川天女与及我之外,他可以数到第四位,当时他还希望可以追上敌人,夺回妻子,可惜终是迟了半个时辰,他不眠不食,迫了一天一夜,兀是未能发现贼人的踪影。可见那两个贼人也确实有点本领,并非全靠迷香。”
姬晓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的事,你是知道的了,陈天宇从此就没有再回过老家,在别人眼中,是离奇的失踪了。他的两个老家人,吸了迷香,一个中毒而死,另一个则成了白痴,那就是咱们当年在陈家墓园所见的那个杨老大了。”
江海天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遇见陈伯伯的?”姬晓风道:“后来你的爹爹和我相继出去找他,你的爹爹直到现在还没碰见他的义兄,我却幸运得很,三年前我到西藏一间喇嘛寺去,想偷他们庙中的一尊檀香古佛,不料却正碰见陈天宇在那里拜佛,哈哈,也许是那寺庙的古佛有点神灵,知道我要偷它,就教我与陈天宇巧遇,这么一来,他在拜佛,我当然就不好意思再把佛像偷走了。”
江海天诧道:“我爹爹和陈伯伯素来是不信佛的,难道是陈伯伯自己没了主意,就只好指望菩萨保佑么?”
姬晓风笑道:“这倒不是,这里面有个原因。我刚才不是说陈天宇已把那两个贼人的面貌牢牢地记住了么?他也真好本事,凭着记忆,就把那两个贼人的相貌画了出来,画得像极了,简直和真人一模一样!”江海天道:“你怎么知道?”姬晓风道:“我当然知道,因为后来我就凭这张画像,找到了那两个贼人!哈,这才真叫奇怪呢!”
江海天道:“是什么样的人?”姬晓风道:“是两个喇嘛僧装束的西域人。”江海天奇怪道:“他们既是西域僧人,为何远来中土,掳掠一个妇人。”姬晓风道:“是呀,我和陈天宇也是百思莫得其解。若说是陈天宇无意中结下的仇家,当晚陈天宇中了迷香之后,他们要杀陈天宇易如反掌,但他们却又没有伤害陈天宇的性命。”
姬晓风歇了片刻,继续说道:“若说他们是为了劫色,这也不像。陈天宇的妻子少年之时确是相当美丽,但比她好看的女人也还多着,何况她在被动之时,也已是徐娘半老了。他们何必用尽心机,不辞劳累,远来中土,劫一个半老徐娘?”
姬晓风续道:“虽然情理难通,但事实已经如此,陈天宇既认定贼人是西域喇嘛。便到各处喇嘛庙明查暗访。他又认得当晚所闻到的迷香,带有阿修罗花的香气,这阿修罗花是只生长在喜马拉雅山顶的一种奇花,汉名叫魔鬼花,吸了此花的香气,就如喝醉了酒一般,所以西域的邪派中人,多采用此花来配制迷香。陈天宇由于认得这种迷香,是以对于西藏的喇嘛僧人又特别注意。
“喇嘛教盛行于西域西藏、蒙古、青海各地,及与蒙藏毗连的中亚细亚若干地方,单只西藏一地,就有喇嘛庙数千间,喇嘛僧不下十万之众,要从数千间寺庙、十万僧人之中,找出这两个人来?谈何容易?
“陈天宇拿那画图给我看了,便请我帮忙,我义不容辞,当然答应。于是分头行事。我是做惯偷儿的,日走千家。夜走百户,习已为常,但走遍了西藏各处寺庙,也整整花了我一年时间,结果毫无发现。
“我离开西藏,再往其他地方暗访明查。前年春天到了青海,我存着姑且一试的念头,在一天晚上,偷进了白教法王的鄂克沁宫,偷看他宫中每个喇嘛的相貌。”
江海天吃了一惊道:“伯伯,你好大胆!竟敢偷进白教法王的官殿。我听师父说,这白教法王身怀绝世武功,当年我师父曾与他较量过一次,彼此不分胜负。”
姬晓风得意洋洋地说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胆大了一些,那一晚也的确好险。可是出乎意外,我竟然在白教法王的宫中,见着了陈天宇画图中那两个喇嘛!但在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发现了我!登时敲响了警钟,阖寺的喇嘛都跑来追捕我了。”
江海天道:“法王有没有出来?”姬晓风笑道:“若是法王也出来了,我还能活到今天和你说话么?”江海天道:“哦,那我就不用替你担忧了。法王没有出来,那些喇嘛决计跑不过你,当然是给你一走了之。”
姬晓风笑道:“最后当然是给我跑了,可是却没有你说得这么轻松容易。法王虽然没有出来,他座下的四大护法弟子可都来了,你瞧——”他揭起上衣指给江海天看,只见腰胁一道长长的疤痕,凹陷数分。姬晓风叫他用手指轻按,只觉手指所触都是一片柔嫩的肌肉,原来应有的肋骨却不见了。姬晓风道:“我算是跑得快了,但还是给法王的首座护法弟子打了一记九环锡杖,这条肋骨,就是给他打断了的。幸亏我以前偷的崆峒派齐老头子的补天膏还剩下了一些,这才不至于落个残废。”江海天听了不觉骇然。
姬晓风道:“我逃出来之后,也是惊骇之极。不过,我却并非惊骇于白教喇嘛的武功犀利,而是惊骇于我所发现的这件事情:那两个贼人竟是鄂克沁宫的喇嘛,若非眼见,真是不敢想象!”
江海天道:“这却为何?”姬晓风道:“贤侄,你有所不知。喇嘛教现有三支,红教、黄教和白教,以白教的势力最小,但戒律却最为精严。那白教法王确是个世出的奇才,道德武功都是喇嘛三教中的第一人物。在他亲自主持下的鄂克沁宫,那些喇嘛更都是经常要受他考核的,没有他的法旨,决不能私自出宫。那两个贼喇嘛远到江南劫走陈天宇的妻子,最少要离开本寺半年,他们是怎样瞒过了法王的?你说奇不奇怪呢?”
江海天道:“你既然心有所疑,何不光明正大的去求见法王,揭发此事,也好助他肃清败类,整顿门风。”
姬晓风笑道:“论理应该如此,但我却不能这么做。你要知道,你姬伯伯是个偷儿出身的,直到现在,倘若见到心爱的东西,也还是忍不着要偷的。总而言之,我的坏名声是早已传遍天下了,白教法王何等尊荣,岂能纡尊降贵接见一个偷儿?固然我也可无须请人通报,偷偷的便去见他,但他又怎肯相信我的说话。”
姬晓风续道:“为了计出万全,我只有请比我有身份、与他有交情的人去见他,调查此事。我心目中有两个人,一个是冰川天女,一个是你的师父。冰川天女是尼泊尔国的公主,她有佛教的宝物——贝叶灵符,又曾受天竺雷音寺封为佛教的女“护法”(详见《冰川天女传》),且与白教法王甚有交情,自是最适当的人选;其次是你的师父,你的师父和白教法王正是所谓‘不打不成相识’,经过那次较量之后,打出了深厚的交情,彼此互相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