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晓风大怒道:“岂有此理,你不加援手也还罢了,却反而害我!好呀,你既不仁,我也不义!”身形一起,展开了绝顶轻功,就在沙漠上追那两匹骆驼。
要知姬晓风自尊心重,平生从没有低声下气的求过人,这次是为了要救江海天脱险,这才向那两个人叫救命的,岂知所指望的救命恩人,反而成了催命判官,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他焉能不越想越气。因此他打算劫那两匹骆驼,将那两个汉子摔下沙漠。让他们自生自灭。
江海天心地纯厚,连忙叫道:“人家不肯救助,那也不必勉强人家。姬伯伯,回来吧,咱们另想办法。”姬晓风哪里肯依,跑得更快了。江海天一来怕他有失;二来也怕他一时动怒,当真就将那两个人杀掉,因此也只好施展轻功,跑去追他。
忽地一股旋风刮来,江海天毫无经验,不识辨别风向,正巧撞进风力的中心,饶是他用尽了浑身本领,也不能再向前行进一步,被那股旋风吹得在原地上团团打转,头晕眼花。江海天暗叫“不妙”,一时无暇思索,竟使出了“千斤坠”的重身法来,想稳住身形。“千斤坠”的重身法只宜在平地上使用,在沙漠里哪可施为?不用倒还罢了,一用出来,登时陷进了浮沙之中。
武功再强,陷进了浮沙也是毫无办法。因为浮沙乘不着一个人的体重,倘要用力跳起,那只有越陷越深,必须要有外力将他拉起来才行。这道理就等于天下最大力气的人也举不起自己身体一样,因为无所凭借,气力就使不出来。幸而江海天还算机伶,一发觉跳不起来,就张开两臂,撑着沙壁,虽然仍是下陷,但下陷的速度已是大减。
再说姬晓风去追那两匹骆驼,他识得辨别风向,只要不是碰着龙卷风,便不至于有大危险,他使出了绝顶轻功,当真是有如风驰电逐,追了一会,与那两匹骆驼的距离越来越近。
那两个汉子忽地一声叱咤,把手一扬,飞出一蓬暗器。姬晓风大笑道:“你们的暗器功夫还得再练十年!”原来他们所发的暗器准头甚差,姬晓风不用费什么气力就避开了。但在沙雾迷漫之中却看不真切那些暗器是什么东西,姬晓风技高胆大,也不放在心上,仍然奋力追赶。
不料一脚踏下,痛如刀插,原来那两个汉子撒出的暗器乃是两头锋利的尖钉,有百数十枚之多,所以根本无须讲究什么准头。若在平时,以姬晓风的目力和身法,自是知所趋避,决无上当之理,但在这沙雾迷漫、日月无光的情况下,加以他一念轻敌,结果便难免大大吃亏。
姬晓风被尖钉插入足跟,痛彻心肺,险些跌倒,气得破口大骂,那两个汉子哈哈大笑,笑得有如枭鸟夜鸣,难听之极。就在笑声中飞出了两条铁抓,向姬晓风抓来。
姬晓风咬紧牙龈,双指捏着铁钉,用力一拔,鲜血随着汩汩流出,他脚跟受伤,轻功打了折扣,那两条铁抓,一左一右,恍如双龙探爪,他还未跑出几步,只听得嗤嗤声响,两条衣袖,都已给铁抓撕破。
就在铁抓触着他琵琶骨的时候,忽听得一声长啸,沙雾中忽见白光一道,破空飞来,原来是一柄飞刀,“咔嚓”一声,就把那条铁抓当中斩断。姬晓风翻了一个筋斗,另一条铁抓抓了个空,也缩回去了。
只见又一匹骆驼大步跑来,驼背上是个黑衣汉子,用藏语喝道:“谁敢在此为非作歹,休怪我手下无情!格鲁巴洪克亥那鲁奇!”姬晓风足迹遍天下,懂得各地方言,那两句藏语他也听懂了,但后面那一句他却不懂是什么意思。
前头那两个汉子似乎颇为忌惮,一声不发,催赶骆驼便走,转瞬之间,便在沙雾之中没了踪迹。后面那匹骆驼,不久也就赶到了。
那黑衣汉子道:“你爬得上来吗?”姬晓风心想:“这个人大约不会再害我了吧?”当下忍着疼痛,飞身一跃,跳上驼背。他受过一次教训,这回特别小心,坐在那个人的背后,这样,就只有他可以暗算前面的人,别人是决计暗算不到他了。
那黑衣汉子竟似全无机心,既不问他,也不回头望他,便径自转了一个方向走去,姬晓风说道:“我还有一个侄儿……”话犹未了,只听得江海天的声音叫道:“姬伯伯,姬伯伯 ……”
那黑衣汉子叫道:“抓住!”抛出一条软索,江海天这时全身都已陷进沙中,只露出头部,软索抛到他的面前,他只能用牙齿咬住。那汉子喝一声“起!”将江海天扯了起来,软索一挥,江海天身子凌空飞起,在半空中翻过身来,轻轻巧巧的便落在驼背上。这一手双方都露出了高明的武功,姬晓风又惊又喜又是佩服。
喜者是江海天并未受伤;惊者是此人武功超卓,不知是何路道?但他既然出手救人,想来当无恶意,因此紧张的心情也就放松了。
沙土飞扬,风声呼啸之中不便交谈,姬、江二人只得一声“多谢”,那黑衣汉子也应了一声,便无言语。姬晓风心想:“且待脱险之后,再问他的姓名来历,徐图报答吧。”他身上还藏有小半瓶“补天膏”,那是他从崆峒派名宿齐天乐那儿偷来的,功能接骨止血,灵效无比,他挑了一点补天膏,敷上伤口,痛楚立减。
骆驼之力,可负千斤,虽然是驼了三个人,在沙漠上仍然是健步如飞,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风已静止,漫天黄沙也渐渐澄清,再过一会,只见前面已是一片草地,草地的那一边,已是圣喀伦山脚下了。
骆驼停了下来,那黑衣汉子回过头来,说道:“你们不可再向前行了,狂风已过,看这天色,明天天气很好。你们是来此寻访朋友的吧?倘若见着友人,最好明天便立即回去,不要越过这圣喀伦山!”
姬晓风大吃一惊,这时风沙静止,天色已恢复晴明,只见那黑衣汉子的黑色罩袍之内,露出喇嘛装束的白色飘带,姬晓风一惊之下,连忙拉了江海天跳下骆驼,问道:“你是鄂克沁宫的喇嘛吗?你怎么知道我来此访寻朋友?”
那喇嘛笑道:“我认得你是神偷姬晓风,可惜你没有和金大侠同来,所以只好请你回去了。”
姬晓风道:“你传的可是法王的意旨?”
那喇嘛道:“不错,我和几位同门,奉了师尊之命,这个月来,每天都轮流在此巡查,为的就是怕你不知好歹,忘记了我们师尊当年的吩咐。那是我们师尊请江南先生转告你的,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姬晓风疑云大起,想了一想,说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那喇嘛插口道:“不要多谢我,你应该多谢我的师尊,不是他老人家嘱咐我们在此巡查,我就不会遇上你,也不会救你的命了。”
姬晓风续道:“好,那就请你代我向你的师尊道谢,同时请你代为禀告,就说我姬晓风并没有忘记他的吩咐,他不许我踏进鄂克沁宫周围百里之内,我也知道,过了圣喀伦山,就是违背他的禁令了。”那喇嘛道:“不错,你既然知道,就不宜再向前行了。”姬晓风道:“可是我实在不明白法王的意思,倘若他认定我是个坏人,你今天就不应救我;倘若是另有原因,我就非得问个明白不可!”
那喇嘛道:“本门的事情,姬先生你是外人,似乎不宜多问,我们师尊也不会接见你。而且,你再向前行,便是违背了我们师尊的禁令,本寺僧众,只怕也不会对你客气了。我言尽于此,你倘若要任性而为,那也只好由你!”
姬晓风很不服气,心想:“你师尊的禁令,与我有关,怎能推说是本门的事情而不许我问,这不是有点强辞夺理吗?”但是这喇嘛的神情已似甚为着恼,心想,他到底是自己的恩人,也就只好忍住了。
那喇嘛正与姬晓风分手,忽见有几匹马疾驰而来,那喇嘛神色大变。姬晓风一看,那几个骑士都是穿着白袍的喇嘛,姬晓风认得其中一人乃是白教法王座下四大护法弟子之一。
姬晓风正自奇怪:“这喇嘛见了本寺的僧侣,却为何竟有惊惧的神情?”心念未已,那几骑健马已如飞而至,将那个助姬晓风脱险的喇嘛团团围住了。
那护法弟子面挟寒霜,冷冷向那喇嘛问道:“哈凡提,你在做什么?”那喇嘛道:“我在山上采药,适遇大风,听得沙漠之中有人呼喊救命,是以来此。”姬晓风不禁又是大为奇怪,心里想道:“他是奉了教主之命来的,却为何要向自己人撒起谎来?”
那护法弟子向姬晓风扫了一眼,又向那喇嘛道:“这两个人是你救的吗?”那喇嘛道:“不错,是我救的。”
那护法弟子大怒喝道:“哈凡提,你干的好事,我罚你自打四十下耳光,然后把袈裟脱下,随我回去领罪。”袈裟是喇嘛的法衣,那护法弟子要他把袈裟脱下,就等于是革除他的喇嘛身份,宣判他是本教的叛徒。
那喇嘛面色铁青,颤声说道:“师兄,我犯了什么罪?要受如此重罚?”
那护法弟子冷笑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这个人是谁,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勾结敌人,该当何罪!”
那喇嘛亢声说道:“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我今日救人,正是奉行佛祖的道理!而且教主的禁令,也只是不许此人在本寺百里之内停留,并无命令咱们在百里之外杀他!此地恰好是在本寺百里之外,他在此地遇险,与一般人遇险并无分别,我何以不可救他?”
那护法弟子说道:“在百里之外,也还是本寺的敌人,怎能与一般人相提并论?狡辩无益,从速认罪,刑罚或者还可减轻!”
那喇嘛道:“佛祖割肉喂鹰,舍身救虎,鸷鹰猛虎,难道不是人类之敌?佛祖还要普渡它们,何况我是救人?我不认罪!”
那护法弟子怒道:“强辞夺理,我不屑与你辩驳。不管你认罪也好,不认罪也好,总之你是难逃刑罚的了!”
那护法弟子蓦地提高声音,喝道:“剥掉他的袈裟,押回本寺!”命令一下,立即有两个喇嘛跑来,将哈凡提拉下骆驼,反绑了他的双手,跟着就要剥他的袈裟。
江海天激于义愤,怒喝道:“你们怎可如此蛮不讲理?”那护法弟子把手一挥,喝道:“将这两人也一并拿了!”江海天不待他们过来,飞身一掠,已先扑了过去。
哈凡提连忙叫道:“这是我本门的事情,你千万别管,我也不要你为我分辩!小檀越,请你还是顾你自己吧!”江海天一怔,原来他正是想和那护法弟子理论,但听这哈凡提的话时,却分明是向他暗示,请他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那两个押解哈凡提的喇嘛,一人拉着哈凡提的一条臂膊,就在江海天即将追到之时,蓦地把哈凡提高高举起。打了一个圈圈,呼的一声,疾抛出去。随着便转过身来,与江海天相斗。
那护法弟子一手将哈凡提接下,另一只手便噼噼啪啪的乱打他的耳光,骂道:“我叫你自打耳光,你竟敢抗命,如今加倍处罚,打你八十耳光!”
可是他还未打到十下,忽觉劲风扑面,原来是姬晓风来了。
那护法弟子在鄂克沁宫是名列第五的高手,一觉劲风扑面,立即一掌拍出,姬晓风使出阴阳掌力,想把他摔倒,哪知他的掌力有如金刚猛扑,竟把姬晓风两股互相牵引的掌力一举破开,姬晓风反而险些给他的掌力震倒。
姬晓风轻功超卓,一觉不妙,身形平地拔起,避开正面,迅即使出“玄阴指”的功夫,凌空一指戳下。
那护法弟子笑道:“好呀,哈凡提,你果然是和敌人勾结!”抓着哈凡提的背心,风车般的一转,姬晓风一指戳下,没有戳中那护法弟子,却戳中了哈凡提。哈凡提被打了七八下耳光,早已头如针刺,耳似雷鸣,再被“玄阴指”一戳,那股奇寒之气,从他的背心大穴侵进,他焉能抵受得起,登时全身颤抖,汗如雨下。那护法弟子冷笑道:“你和敌人勾结,就让你先尝敌人的苦头!”
姬晓风大为恼怒,喝道:“天下竟有你这等狠心的师兄。”使出天罗步法,身形一闪,立即欺到他身前,双掌齐出,拍打他的穴道。那护法弟子一个斜身滑步,仍然把哈凡提当作盾牌,只听得“卜”的一声,姬晓风左掌打在哈凡提身上,右掌却和那护法弟子碰个正着。
姬晓风早已料到那护法弟子会把哈凡提当作盾牌,也早已想到了对付之策……
原来姬晓风的武功虽然因为幼时的根基没有扎好,始终练不到最上乘的境界,但若论到武学之博,当今之世,除了金世遗之外,却就要数到他了。
他一生之中,不知曾偷阅了多少武学典籍,对各家各派的武功差不多都曾涉猎,而且可以运用自如。他打在哈凡提身上那一掌,用的是终南派“回春掌”的功夫,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功夫,乃是终南派的第六代祖师——清初大儒兼名医傅青主所创,这种功夫不是用来伤人的,恰恰相反,乃是用本身的功力来助人疗伤的。别派虽然也有类似的功夫,但总得花一段时间,绝不能如“回春掌”的一掌见效。哈凡提所受的奇寒之气,被他的一掌便尽都化解了,兔去大病一场。
他和那护法弟子相碰的一掌,这才是最能伤人、阴毒霸道的修罗阴煞功,不过,因为他同时要运功救人,他本来具有的第七重功力,却只能发挥五六成,但饶是如此,那护法弟子也禁不住浑身颤抖,接连打了几个寒噤。
那护法弟子大怒,把哈凡提再抛给一个同门师弟,道:“速把他押回去交给执法师兄。我是非把这邪魔外道收拾了不可!”一转过身,立即向姬晓风展开了疾风暴雨的攻击。
姬晓风刚才只以一半的功夫,和那护法弟子硬对了一掌,真力也消耗了不少。他的“修罗阴煞功”又未练到最高的境界,不能连续不断地使用,那护法弟子的功力在他之上,攻击展开不过片刻,便把姬晓风笼罩在掌力之下。
那两个最初押解哈凡提的喇嘛,却不是江海天的对手。江海天本来可以在十招之内将他们打败的,但因为他不肯用杀手伤人,这才容得那两个喇嘛拼到二十余招,待到他们筋疲力竭之后,这才知难而退。
可是江海天一念之慈,却错过了救哈凡提的机会。他击退了那两个喇嘛之后,只见哈凡提已给人飞马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