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召加紧施为,大约过了一壶茶的时刻,华天风的额上冒出汗珠,脉息也稍稍粗壮,云召缓了口气,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说吧!”他说话之时,双掌仍然贴住华天风的背心,头也不抬。
那少年道:“禀师父,刚才有位蒙面的女子到来,我正在屋上守夜,问她来意,她却抛了一样东西给我。”原来这个少年乃是云召的三弟子宇文朗。云召的大弟子、二弟子已业满出师,只剩下他留侍师父。
云召道:“什么东西?”那少年取出一个高约五寸的银瓶,说道:“就是这个,她叫我拿给华老前辈。”华云碧听了大为诧异。
云召道:“她还说了什么?”那少年道:“我问她,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她只说你拿给华老先生看就知道了。她蒙着脸,但行动却显得甚是慌张,抛下了这个银瓶,扔下了那两句话,就立刻跑了。”
那老管家道:“禀庄主,那少女逃跑时,我曾和她打了一个照面,面貌虽然看不清楚,但看那身材,却似是刚才那个少女。”
云召道:“就是冒充华姑娘那个少女么?”那管家道:“不错,我看九成是她!”云召皱了皱眉,道:“你们为什么不将她截下?”那少年道:“她身法太快,我追不上她。”那管家道:“我记住庄主刚才的吩咐,在未知底蕴之前,不敢得罪来人,待我心里起疑,已是来不及了。”云召道:“你把这瓶子给华姑娘。”
华云碧接过银瓶,只见瓶内有两片淡黄色的东西,江海天在她旁边,忽道:“咦,你看这瓶子上似刻有标记,呀,是一个掌印,这是什么意思?”华云碧细心一看,果然见到瓶子的一面刻有凹痕,痕迹很淡,但却可看出这是掌印。
华云碧冷笑道:“这是毒手天尊蒲卢虎的东西。”江海天心中一动,冲口说道,“敢情这里面乃是解药?那女子是送解药来了?”
华云碧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见得?”江海天喜孜孜地说道:“你还记得么?昨日咱们碰到那对男女贼人,他们不是说蒲卢虎已死在那女贼之手了么?倘若刚才来的那个女子果然是欧阳婉,她和他们是一伙人,不是很容易可以取得蒲卢虎留下来的解药么?”
华云碧冷笑道:“她对你或会如此,对我们哪有这等好心!埂是她今日果是来送解药,当初也不会抢我爹爹那个药囊了。分明是送假药害人,哼,我们受她的害已受够了,只有你还相信她!”华云碧越说越气,“乓”的一声,就把那银瓶摔了下地!
华天风忽地张开双眼,说道:“奇怪,哪来的这股药味?”华云碧见父亲苏醒,又惊又喜,忙道:“爹,你不必管他,你先歇一歇,待你养好精神,女儿再说给你听。”华天风说道:“不,我要你现在就说,你哪儿我来的这个药?”华云碧只得说道:“是欧阳婉送来的假药想害你的,可惜已给她跑了。”
华天风吃了一惊,说道:“你们看清楚了,当真是她么?不对!这里面定有蹊跷,你快把那药捡起来,待我再仔细一辨。”原来华天风深通药性,对任何药品的气味,一闻便知,他闻得的这股气味,正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解毒药草的气味,而且气味浓郁,显然是经过提炼的。
华云碧正要去拾那药瓶,云召忽地喝道:“是谁?”突然间只听得“乓、乓”两声窗门碎裂,从外面飞进个人,宇文朗站在窗边,见是个陌生女人窜了进来,慌忙使出了一招“双龙抢珠”的擒拿手法,要把那女人的双足拿往。那女人好生了得,身子悬空,双足已是连环踢出,宇文朗拿不着她,反而给她踢了一个筋斗。云召大怒,一记劈空掌发出,但他为了要护卫华天风,不敢离开华天风的身边,距离远了一点,这一掌未能将那女子打翻。那女子晃了一晃,华云碧剑已出鞘,一招“玉女穿针”向她胸口刺去,这时她才看清楚了,来的并不是欧阳婉,却是个从来未见过面的妖里妖气的中年妇人。那妇人一个移形换位,用的竟然也是“天罗步法”,华云碧一剑刺空,那妇人衣袖一挥,便向她打下。说时迟,那时快,宇文朗也已跳了起来,拔刀向她所去,宇文朗己得了师父的三四成功夫,只因从未有过与强手搏斗的经验,所以才会给那妇人一照面便将他踢倒,现在他在羞怒交加之下,挥刀狂劈,那妇人倒不敢和他拼命了。
但那妇人的功夫到底是比他高得多,哪能给他斫中,只见她衣袖一挥,已把宇文朗的刀引出外门,身形一飘,又闪开了华云碧刺来的一剑。
云召叫道:“朗儿,退下!”就在这时,那妇人倒退三步,就似背后长着眼睛一般,长袖一卷,正好把那药瓶卷了起来。
云召大喝道:“放下!”他左掌仍然贴着华天风的背心,身形纹丝不动,只是左手的中指一弹,便听得“嗤”的一声,那妇人的虎口突然似给银针刺了一下似的,“当啷”声响,银瓶又复坠地。原来云召以最上乘的内功,施展出隔空点脉的金刚指力,烧是那妇人也有闭穴的功夫,亦自禁受不起。可是那妇人在银瓶被震得脱手之前,已运用了绵掌碎石的功夫。银瓶坠地,裂成片片。
华云碧心头一震,暗自想道:“莫非这真是解药?”急忙一跃而前,要拾那两片药片。江海天忽地叫道:“小心!”只听得“蓬”的一声,那妇人把手一扬,飞出了一个圆球,突然在空中爆裂,一团浓烟烈焰,向华云碧当头罩下。浓烟烈焰之中,还有无数闪眼的金芒!
江海天后发先至,左肘一撞,用了个巧劲,将宇文朗撞过一边,右手一拉,将华云碧拖到了墙角,他刚在输血之后,体力疲弱,这时为了救华云碧和宇文朗脱险,用了浑身本领,累得喘不过气来,身躯摇晃,不知不觉,把华云碧揽到怀中去了。
云召又一记劈空掌发出,那妇人早已借着烟幕的隐蔽遁走,那团火光被掌风一刮,烧得更旺。
华云碧面红耳热,挣脱身子,想去救火,云召已抢在她的前面,拿起了一床棉被,把那火焰扑灭了。
云召皱了皱眉,“咦”了一声道:“这妇人是谁?”她怎的竟会使用厉胜男当年所用的暗器?江小侠,你好似也认得这种暗器?”江海天道:“这妖妇乃是天魔教主的姐姐,她的手下叫她做缪夫人。十多年前,曾在邙山闹事,也用过这个金针烈焰弹。当时,我与爹爹正好在邙山玄女观作客。”
云召把棉被移开,只见那两片药片已化为灰烬。华天风道:“幸亏她这烈焰弹还没有带着毒雾,与厉胜男当年所用的稍有不同。碧儿,你把那灰烬刮来让我看看。”
华云碧小心翼翼的刮起了蒋薄一层灰烬铺在一张纸上,递给了父亲,华天风嗅了一嗅,说道:“一点不错,这正是毒手天尊蒲卢虎自制的解药!”华云碧又惊又喜又是后悔,失声说道:“这么说,那蒙面女子当真是给爹爹送解药来的了?这,这灰烬还能用么?”华天风轻轻地叹了口气。
华云碧心头一沉,只道药已不能再用,却听得华天风说道:“用是仍然有用,可惜烧成了灰烬,药力已经大减了。云庄主,我恐怕要在宝庄借住三两个月才行。”云召听他语气,性命己是无妨,只需多些时日调治而已,当下大喜说道:“华老先生当代高贤,倘若不是遇上此事,我是请也请下来的,莫说三两个月,我巴不得你在此住上十年。”
华云碧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问道:“这药如何用法?”华天风要过纸笔,另外开了几味药,说道,“将这几味药研碎与这些灰烬揽匀,用三碗水煎成一碗,便可服了。”云召一看,这几味药都甚普通,他的家里备有一些常用的药品,这几味药恰巧都有,当下立即吩咐管家到药库里去捡出来。
过了一会,云琼也发出了呻吟之声,开始醒来,他第一眼看见江海天,忽地“咦”了一声,手肘支床,似乎作势就要跳起来,江海天怔了一怔,正自莫名其妙,但云琼随即又躺下去,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问道:“这位是谁?”云召道:“这位是金世遗大侠的衣钵传人 ——江海天江小侠,这位是华山医隐华老先生,他们两位是你的救命恩人,待你好了一些,我再和你细道其详。”
云琼低声说道:“惭愧,我刚才几乎认错了人。江小侠,请恕我不能起床道谢。”跟着对他父亲说道:“爹,伤害我和妹妹的那个小贼,身材与江小侠一般高矮,好在我还记得他的相貌,要不然真以为是他来了。”江海天这才省悟,原来是他刚才乍醒,把自己错看作是那“叶公子”了。
云召笑道:“那小贼已经来过了,我和江小侠还当真发生了一场误会呢。”云琼诧道:“他们身材相似,相貌却并不相同呀。”云召道:“那小贼是用上了易容丹,有心扮成江小侠的模样的。今晚发生的事情多着呢,待你养好了精神,我再一件一件和你说吧。”
不久,管家把药煎好端来,已是东方发白的时分。云召待华天风喝了药茶,笑道:“华姑娘、江小侠,累得你们折腾了一夜,我这个做主人的真是过意不去,现在可以请大家安歇了。”
华天风道:“且慢,待我再开两张药方,这一张是给令郎令媛服的,这一张是我自己用的。每天一剂,连服三天,然后再换。”云召将药方交给了管家,叫他看一看,哪一些是家里没有的赶快去买。
云召早已给他们准备好了房间,当下便要与宇文朗将华天风抬到客房去,华天风笑道:“待我走几步试试,叫碧儿扶着我便行。不敢劳烦云庄主了。”他走了几步,脚步虽然有点跄踉,但却是比刚才好得多了。
华云碧十分欢喜,扶着父亲,便随那管家下楼。云召给他们安排的客房便在这层楼下,并排的两间,华天风父女合住一间有套房的,江海天则住在邻房,这样的安排,楼上楼下,都好互相照应。
那管家走了之后,华天风笑道:“真是侥幸,送出了小还丹,却得来了解药,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好心终有好报。只是大丈夫讲究恩怨分明,我这回却是糊里糊涂的受了人家的恩惠了。”原来这解药烧成了灰烬之后,功效恰好相当于两片小还丹,华天风仍然可以按照原来的计划医治,但只因不知恩人是谁,故此耿耿于心。
江海天笑道:“碧妹,我说对了吧?我说那欧阳婉是送解药来的,你最初还不信呢。”
华云碧冷冷的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江海天道:“怎么只是对了一半?”华云碧道:“解药的确是解药了,但那送药的蒙面女子却未必就是欧阳婉!”江海天道:“那管家不也是说,这蒙面女子就是曾经来过这里的女贼吗?还不是欧阳婉?”华云碧道:“他只是说身材相似而已,而且冒充我的那个女贼到底是不是欧阳婉,也还未能确定呢。”
江海天笑道:“你忘记了你说过什么了,你不是自己也曾说过,那冒充你的女贼定是欧阳婉无疑吗?”华云碧嗔道:“总之,我绝不相信欧阳婉有这样好心!你也忘记了她曾诱你落网;忘记了她曾抢了我爹爹的药囊;忘记了你曾发过的誓么?”一连三个“忘记”,把江海天说得哑口无言,难以分辩。华天风道:“不必争辩,事情总会水落石出。我只有两句话想劝告你们,碧儿,你不要把人看得永远不变,好的就永远是好,坏的就永远是坏;海儿,你也不要太过忠厚,毫无防人之心。好了,海儿,你输血过后,也应该歇息了。”他虽然也责备了女儿,但语气之中,显然也未相信那送药的女子便是欧阳婉。
从此之后,华云碧一直避免与江海天再提起欧阳婉。过了几天,江海天的身体也渐渐复原,华天风和云家兄妹的病也日有起色。
这一日,江海天独自到花园里散步,云家虽然不是豪富之家,但那花园也布置得颇为幽雅,花木竹石,假山荷池,经过了巧匠的安排,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图画。这时正是莲花盛开的时节,江海天信步走到荷塘旁边,忽见荷塘边的假山前面,有个少女也正自独赏莲花。
那少女听得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个陌生人,怔了一怔,江海天说道:“云姑娘,你病好了?”那少女正是云璧,她“啊”了一声,问道:“是江小侠么?”江海天道:“侠字绝不敢当,我名叫海天,姑娘你别客气。”
云璧笑道:“不是我客气,是你大客气了。要是你还配不上一个侠字,那些江湖上的什么大侠小侠,可都要汗颜无地了。江相公,你为我一个不相干的人流了许多血,我实在过意不去。”
江海天道:“咱们都是武林的同道中人,患难相助,那是应该的。我义父托庇宇下,若然说到一个谢字,我就先该多谢你们。”
云璧道:“对了。我听父亲说你的义父华老先生也受了伤,我今日刚起床,还未曾去拜见过他呢。他的病体如何,还有一位华姑娘呢?你们是三个人一同来的,是么?”
江海天说道:“我义父也好多了。他刚熟睡,华姑娘要看护他,所以我一个人到园子里来。”
江海天不善辞令,对着一个初次相识的少女,不免有点儿腼腆,几句客气话说过,就感到无话可说。他目光一瞥,忽见云璧腰间所系的一方香罗汗帕,正是那日所见的绣有莲花的那条手帕。不觉多看了两眼。
云璧也感觉到了,面上一红,说道:“江相公,你欢喜这条手绢么?”江海天道:“手绢上绣的这朵莲花很好看。”云璧道:“你怎么知道?”江海天道:“那天我给姑娘治病,已见到了。”
云璧解下手帕,低头微笑道:“要是你欢喜的话,我照样绣一条给你。这条手绢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好送给你。”
原来云璧误会了江海天的意思,她情窦初开,平日读过一些弹辞小说之类的闲书,书中的才子佳人在后花园相会,总少不了要互赠“表记”,如汗巾荷包之类,她见江海天这样留意她的手帕,只以为江海天是要向她索赠“表记”,不觉心头鹿撞,忐忑不安,又惊又喜。
江海天哪知道她有这个心思,听她这么说,冲口就叫出来道:“原来这条手帕不是你的么?”云璧诧道:“不错,是另一位姑娘送给我的。有什么不对吗?”江海天忙问道:“那位姑娘是不是姓谷的,名叫谷中莲?”云璧道:“一点不错,你认得她?”江海天道:“我七岁的时候在邙山住过,现在已有相近十年未见过面了。”云璧抿嘴笑道:“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但心里却暗暗喜欢。
云璧心里暗自想道:“原来他们相识的时候,双方都还是未懂人事的孩子,何况现在又相隔多年,更不可能有什么男女私情了。”
江海天根本就没有留意她的神情,听说果然是谷中莲,就急忙问道:“你是几时见到她的,她将自己的汗巾送给你,你们的交情一定是很好了?”
云璧笑道:“她和我交情确是不错,但她和我哥哥的交情更好,我得她送我这条手帕,其实是沾了我哥哥的光。”
江海天呆了一呆,强自笑道:“哦,原来这条手帕还有许多曲折?”云璧笑道:“这故事很有趣,你欢喜听,我就说给我听。”
云璧将手帕绕着指头,缓缓说道:“两个月前,邙山派的掌门谷女侠和她的女儿路过此地,在舍下住了几天。那几天我的哥哥失魂落魄似的,老是跟着谷姑娘,几天的功夫,他们的交情就打得热呼呼的,简直像是老朋友了。”
云璧是有意夸张,江海天听了,却满不是味儿,他定了定神,问道:“谷女侠要到什么地方去,你可知道吗?谷女侠是家师的好朋友,我正想探听她的消息。”云璧察觉他神色有异,心里暗笑:“只怕你要探听谷中莲的消息吧?”不知怎的,也突然有了酸溜溜的感觉。但她也知道江海天的确是要去寻师觅父,因此随即又自想道:“或者他真的是为了师父,才渴欲知道谷女侠的行踪。哎,不管他是关心母亲也好,女儿也好,与我又有什么相干?”想至此处,脸上不觉飞起了一片红晕。
江海天哪里懂得女孩儿这样曲折复杂的心事,见她无端端的脸红起来,还吃了一惊,说道:“云姑娘,你刚刚病好,不宜太过劳神,是不是你又发烧了?你倘若要歇息的话,这故事留待明天再讲也不迟。”
云璧“噗嗤”一笑,说道:“你义父医术通神,你却一点本领也没有学到么?我好端端的你怎么说我发烧?我知道你急于想知道她们母女的消息,留待明天再说,你不怕今晚睡不着觉么?”江海天不好意思问她为什么脸红,他又留神看了一看,见云璧并没露出疲倦的神态,放下了心,暗自想道:“她说得不错,要是她现在不说,我今晚只怕真的难以安眠。”
只听得云璧继续说道:“谷女侠说她要到马萨儿盟去,据说那是在阿尔泰山山脚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谷女侠知道我爹爹曾到过阿尔泰山一带,所以来向他探听那个地方的情形,另外她又要打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