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召惊道:“镇远镖局威名远振,想不到竟遇到这宗祸事!但我有一事不明,何以那两个陈留籍的镖师却能幸免?”

  韩璇道:“这个我也弄不明白,他们被擒之后,那姓穆的女贼要他们搬运药材,送到一处山寨,这时候就来了那姓叶的小贼,他一听这两个镖师说的是陈留口音,就把他们放了。据这两个镖师说,那小贼也带点陈留的乡音,大约是看在同乡的面上,故此将他们放了。”

  韩璇弄不明白,江海天听了,却是心头一震。这个故事,他是早就听白英杰说过了的,心里不由得暗自想道:“十二年前,陈留县的叶君山突然暴毙,他收养的一个孤儿也离奇失踪。据白英杰的判断,这姓叶的少年可能便是那个孤儿,那两个镖师是叶君山的乡亲,他是看在叶君山的面上将他们放的。唉,糟糕,如此说来,我所碰见的这位‘叶公子’岂不正是谷中莲的孪生兄弟,怪不得看来似曾相识!”

  要知谷中莲的身世虽未大白,但当年翼仲牟在丘岩手中将她接过来的时候,丘岩曾经说过她有个孪生兄弟受叶君山收养,这是丘岩临死之时所说的话,想来决不是胡乱捏造。

  江海天又想道:“怪不得他一见我,就口口声声说是对我并无恶意,只是要盘问我一件事情。想来就是要探听他妹妹的消息了。可惜他太强横,而我又一直把他当作穷凶极恶的匪徒,以致一言不合,便即交手。”

  江海天怀疑不定,心事如潮。但因这有关谷中莲身世之谜,谷之华曾叮嘱过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则叮嘱过他,决不可向外人泄漏的。而且这姓叶的既伤了云召子女,又伤了韩璇的妻子,江海天也不敢将他的来历在他们面前说出来,只是为谷中莲有这样一个哥哥而感到难过。心中暗自道:“这事我终须查个水落石出,盼只盼这姓叶的不要真是莲妹的哥哥。要不然,倘若给莲妹知道,她一定比我更难过了!”

  江海天的心事按下不表。且说云召听了,却微露诧意,说道:“这么说来,这姓叶的小贼虽然凶恶,却不是你们镖局的仇人啊!”

  韩璇道:“不错,我们夫妻关了镖局之后。就来到西北到处访查,本来也只是想找那女贼报仇的,昨天我们得到这女贼在这条路上出现的消息,就赶忙追来,想不到没有碰到正点儿,却碰到了这姓叶的小贼。”正是:

  陌路相逢龙虎斗,是仇是友尚难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忽闻情海生波浪

   又见伊人送药来

 

  韩璇接着说道:“那时月色昏暗,我们报仇心切,一碰上便即动手。后来我才发觉那女的年纪似乎有点不对。但那时双方都已不能罢手了。”

  云召道:“一你们一直都未曾与对方答话么?”韩璇道:“那姓叶的小贼早已知道我们的来历,我们刚一现身,他便喝道:‘是铁鸳鸯韩家二老么?你们镇远镖局的三十四条命债向我讨吧,与她无关。’这小贼凶狠之极,口中说话,掌力已是排山倒海而来。我只道他是要庇护那个女的,他既然把命债揽在他自己的身上,把话说尽,把事做绝,我也只好与他拼命啦。”

  韩璇的妻子道:“我没有你这样细心,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女的不是正点儿。当时我只怕那女的逃走,就在你发出铁鸳鸯的时候,我也发出了铁鸳鸯!”这铁鸳鸯是一种极霸道的暗器。形如飞鸟,头尖尾长,腹内中空,内藏梅花针。一物三用,尖削如同利啄的头部可穿敌人的琵琶骨;形如鸟翼的尾部可自动张开剪断敌人的筋脉;另外还有从腹中喷出专钻穴道的梅花针。韩璇夫妻都善于使用这种暗器,所以江湖上称他们夫妇作“铁鸳鸯”。

  江海天曾听师父说过各家各派的厉害暗器,深知这铁鸳鸯的厉害。听到这里,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那女贼可受伤了?”华云碧横了他一眼,心里想道:“你倒关心她啊!”

  韩璇的妻子却没留意,接续道:“没想到那姓叶的小贼武功好得出奇,他一记劈空掌将梅花针扫落,竟然把我当家的暗器按住,反手就向我打来,将我的暗器也碰落了。我这条右腿,就是给我自己的铁鸳鸯打伤的,幸而他不懂得运用铁鸳鸯,只是给他的力道反震回来,擦伤了一点皮肉。哼,哼,要不是那男的出手,那女贼岂止受伤?我早要了她的命了!”

  华云碧问道:“那女贼伤得重么?”韩二娘颓然说道:“只是给铁鸳鸯的尾部削去了一小片耳朵,铁鸳鸯本来可以翻腾过来再穿她的琵琶骨的,但已给那男的反震回来了。”

  韩璇笑道:“幸而你削去了她一小片耳朵,把她吓跑,那男的才跟着跑了。要不然咱们只怕还未必是那小贼的对手呢。”韩二娘道:“这女的虽然不是杀咱们镖局兄弟的仇人,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她也不是个好人,我打伤了她,也用不着内疚了。”他们一路说话,不知不觉已到了云家门口。

  那老管家与云召的几个弟子,早已手执火把,在门前相候,见云召与他们一同回来,都是极为诧异。韩璇道:“老侯,你瞪着眼睛看我干什么,你不认得我吗?”云召哈哈笑道:“他是有眼无珠,认不得华老先生与江小侠。”笑声一收,接着对那管家道:“以后不论是什么人,只要是到云家庄来求助的,那就是人家信赖咱们,看得起咱们,你便该禀报于我,切不可擅作主张,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老管家满面羞惭,连忙向华天风赔罪,华天风道,“你家少主人出了事,你自该多些小心,加意防范,这怪不得你。嗯,你家的公子小姐,现在如何了?”那老管家道:“还是昏迷未醒,冷汗出得很多。”

  云召道:“韩二爹,咱们是老朋友了,你到我这里来,不必客气。我知道你们已是够累的了,二嫂又受了伤,上落不便,你们先安歇去吧。侯义,你好好招呼韩二爹。”韩璇本患去探望主人子女,但想到自己既不懂医术,人多了对病人反而不便,也就算了。

  云召沉吟半晌,再道:“华老先生——”华天风早已知道他的心意,抢着说道:“我自然要先去看看令郎令嫒。”云召歉然说道:“你身上也受了伤,我未能好好招呼,反而令你劳心,实在过意不去。”华天风笑道:“你这么说,那就是见外了。”

 

  江海天背着华天风,随云召上楼,进了一间房间,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少年,汗水不断地淌下来,脸色惨白如纸。

  云召说道:“这是小儿云琼,小女云璧在里间,情形也是一样,华老先生,你看你能救吗?”一个丫头搬了有靠背的长椅与锦垫过来,请华天风躺下。

  华天风道:“云庄主不用惊慌,令郎虽是伤得不轻,但总可以救治。”云召虽然并非深通医理,却是个武学大行家,他三指按在儿子的脉门上,禁不住仍是忧心忡忡地问道:“他的奇经八脉都几乎停止运行了,华老先生,你可要替他诊断一下么?”

  华天风微笑道:“一奇经八脉受伤,在以前是个绝症,但从今以后就不是了。老朽早已想好医案。不用再诊断了。这里有两粒药丸,每人一粒,请你先给他们服下。”

  华云碧一看,父亲拿来给云召的正是小还丹,不由得面色微变,轻轻“噫”了一声。要知华天风总共不过制炼了七粒小还丹,被欧阳仲和要去了三粒,他自己受伤前后服了两粒,现在就只剩下了这最后的两粒了!

  云召听得那一声轻噫,不由得蓦地一怔,心道:“素闻华山医隐独门秘制的小还丹功能续命,珍贵无比,莫非他给我的就是小还丹,他的女儿舍不得么?”华天风不待他发问,已先说道:“碧儿,你不用害怕,这输血疗伤之术并不难做,你按华陀神剖第十六解的图解,先封了明轮、秀实两处穴道,然后给他们接驳,再用推血过宫之法便可以大功告成了。你海哥身体壮健,流一点血并无妨碍。”

  云召惊道:“要动用刀刲么?怎么叫做输血疗伤?”华天风道:“所以小女有点害怕,其实昔时华陀给关羽刮骨疗毒,还曾献议要给曹操剖脑以治头风,这才真是神术骇人呢!输血疗伤只是把另一个的血液输到病人体中,这在华陀的‘神剖术’之中只是小焉者也。”华天风轻轻的替女儿掩饰过去,同时指点了女儿如何进行治疗,华云碧是个聪明人,立即心领神会,心想父亲将最后的两粒小还丹送出去,想必是有了两全之策,也就不那么担忧了。

  云召道:“若要输血疗伤,何不就用老夫的呢?”华天风道:“你先把丸药给他服下,然后咱们再谈。”

 

  云召并不知道这是华天风仅有的两粒小还丹,这时他既不怀疑华家父女有吝惜之心,他是个豪爽的人,便坦然受下了。

  云召将两粒小还丹分别给子女服下之后,再与华天风商议,他仍然坚执不肯让江海天输血,华天风笑道:“云庄主,今后我们托庇贵庄,要倚仗你的日子多着呢!输血虽无大碍,但也得歇息几天,倘若又有对头前来,由云庄主出去应付总比他要胜一筹。咱们肝胆相交,不必拘论这些小节了。”

  云召得他提醒,想起自己要负责护卫全庄,只好不再推辞,当下他向华天风和江海天作了一个长揖,道:“大恩不言报,日后华老先生与江小侠若有要用到云某之处,赴汤蹈火,决不敢辞。”江海天连忙以小辈之礼答谢。

  当下华云碧按照“华陀神剖术”的图解依法施为,将一条皮带缝成的管子接连二人的手臂,助江海天给云琼输血。输血的手术在现代的医学甚是平常,但在中国古代却几乎是一门“绝学”,这是华天风从一个偶然的机缘,得到了华陀传下的秘本才学到的。当时除了他们父女二人之外,更无第三个人懂得这种手术,直把云召看得目瞪口呆!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刻,华天风道:“行了。你们再会给云姑娘施术吧。”云召道:“怕不怕流血过多,换一个人可以么?”华天风唤江海天过来,替他把了一下脉,说道:“他身体还可以受得起,他懂得封穴止血,换了别人,只怕流血更多。”

  这“封穴止血”的本领,必须身有上乘内功的人才可以做得到,云召一想,除了他自己之外,云家庄里,无人有此能为,女儿的性命不能不救,因此心中虽然极为过意不去,也只好再次相烦。当下,他叫了一个丫鬟将江、华二人领入里间,他自己则留下来陪伴华天风。

  江、华二人随那丫鬟进入云璧的闺房,云召的妻子早已得知了此事,满怀感激的迎接他们。她见江海天少年英俊,华云碧也是花朵儿似的,更是喜欢,暗自想道:“听说他们是义兄妹,不知订了亲没有?倘得他们一个做我的女婿,一个做我的媳妇,那就最好不过了!”

  罗帐揭开,只见一个少女躺在床上,与她哥哥的情形一样,也是汗如雨下,浑身湿透,冰肌玉骨,隐约可见。江海天面嫩,连忙低下头来,不敢平视。但他这一低头,却恰好看见云璧腰间所系的一条手帕,手帕上绣有一朵莲花,鲜艳夺目。江海天好生诧异,心中想道:“原来她也是这样喜欢莲花的。这手帕和莲妹所用的那些手帕一模一样。”原来谷中莲因为名字中有个“莲”字,她的衣物自小就喜欢绣上莲花,江海天小时候曾和她相处过几个月,早已看惯了。

  华云碧轻轻地捏了他一下,江海天面上一红,连忙伸出臂来。华云碧已有了一次经验,这次做的手术纯熟得多。

  云璧的功力虽然不及哥哥,但她受的伤却较轻,而且她是在受伤之后,便得哥哥负着她跑的,体力的消耗也较少,因此在输血之后,反而比哥哥更快见效。

 

  华云碧刚刚替江海天包扎好手臂,只听得“嘤”的一声,云璧已能够低声呻吟,云夫人喜道:“璧儿,你醒了么?幸亏这位江小侠和华姑娘,将你的性命救回来了。”云璧星眸微启,也不知她是否听得清楚了母亲的说话,眼光缓缓的向江海天这边移来。

  云夫人本来还想留他们多坐一会,等女儿神智恢复之后,和江海天说上几句。但华云碧惦记着父亲,替江海天包扎好后,便即告退。云夫人这才想起华天风也是受了伤的,不便再留他们,于是只好又一次深深的向他们道谢,目送华云碧扶着江海天走了。

  出了云璧的闺房,江海天低声说道:“我自己还能走路,你不用扶我了。”华云碧一笑说道:“那位老太太很疼你呢!刚才我若不来扶你,她也一定会叫丫鬟扶你的。好,那你就自己走吧。”其实华云碧深通医理,她当然知道江海天能够走路,她是故意做给云璧的母亲看的。

  回到了云琼的房间,只见云召守在病榻旁边,云琼依然未醒,但面色已暂转红润,云召说道:“多谢江小侠和华姑娘,小女怎么样?”华云碧道,“她受的伤较轻,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华天风一直躺在有靠背的长椅之上,闭着双目,形如老僧入定,这时忽地双目倏张,哈哈大笑道:“从今天之后,在我的医书上又可添上了一条新医案了。奇经八脉受伤,并非绝症!”那笑声起头响亮,越到后头,越是微弱。

  华云碧听出不妙,忙道:“爹,你怎么啦?”只见华天风垂下头来,双目又再紧闭,华云碧上前一把他的脉搏,只觉他脉息已是弱似游丝。原来华天风在这两日之内,重伤过后,又接连遭遇意外,已是心力交疲,再加上禁不住的一时狂喜,就晕过去了。

  华云碧手足无措,双目直视,呆若木鸡。云召道:“华姑娘,你把小还丹取出来给他服吧。”他只道华云碧是一时慌张,忘记了她父亲身上有小还丹,因此出言提醒。

  江海天道:“我义父哪还有小还丹,刚才那两颗已是最后的两颗了!”他忘了顾忌,一时说了出来。云召吃了一惊,登时愕住。这刹那间,他对华天风是感激到了极点,难过也到了极点。虎目蕴泪,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江海天道:“义父所中的毒不是已减轻了么?一时晕倒,不妨事吧?”华云碧道:“毒虽减轻,但他体力很弱,难以抵抗,你——”猛然想起江海天在输血之后,难以运用内功,话到口边,又收了回去。

  云召略懂医理,一听之后,登时省悟,连忙将手掌贴着华天风的背心,一股内家真力输送进去,助他血脉流通,增强抗力,说道:“姑娘,你何不早说,老夫虽是功力浅薄,但总还可为他推血过宫。”

  华云碧给父亲诊脉之后,已知推血过宫不过能暂时将他救醒,倘然余毒无法清除,性命终是难保。但她已不敢将真相说出来,只盼父亲醒后,再想办法了。

  就在她忧心仲忡之际,忽然又听得外面有喧闹的声音。

  过了片刻,那老管家和一个少年走进房来,见云召正在替华天风推血过宫,便垂手侍立两旁。脸上都露出焦急不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