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天离家之前,跟外婆杨柳青学过上些江湖口语,这时便搬出来用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有理不在年高,三岁孩儿管太公。请客是两相情愿的,何况人家又不在家,你怎可以不问主人,硬闯进去,乱派请帖,哼,哼,你家主人是天皇老子也罢,我是管定的了!你快快滚开,否则休怪我也尤礼!”
那人冷笑道:“好,你要管也行,你来接这请帖吧。”江海天倒是一怔,说道:“你家主人的酒席怕没人去吃吗?”那人道:“大不压小,我不想与你动手,你接了请帖,我也好回去交差呀。到时谷之华若不能来,你就替你的掌门来赴宴吧。”
江海天心想:“莫非他的主人真是这样吩咐他的,一定要请得一个人来。若然如此,我倒不可令他难为了。”当下说道:“我不是邙山派的人,但你要请那位姑娘却是我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何况一张请帖,你就交给我吧!”
那人打量了江海天一会,说道:“你是那位姑娘的朋友么?这更好了,接吧!”说罢便将一个红木匣子向江海天胸前推去,江海天伸手一接,只觉一股极大的潜力似巨浪般倏地冲来。
邙山四大弟子又惊又怒,白英杰最快,已先扑来,大声喝道:“恶贼住手,休施暗算,你要动手,就冲着邙山派来吧!”要知此事乃是因邙山派而起,江海天不过是打抱不平者的身份,白英杰等人虽然明知不敌,但要是在邙山之上,让这人伤害了江海天,邙山派可就要失尽面子了。
可是白英杰尚未曾扑到,江海天手臂一伸,已把那红木匣子接了过来,只听得“蓬”的一声,那人已是摔了一个筋斗,从山坡上骨碌碌地滚下去了。原来江海天早已练成了护体神功,虽然未加防备,但一触及外力,便自然生出反应,那人所发的力道越猛,所受的反击之力也越大,他的本领虽然不弱,却怎禁得住金世遗所传的绝世神功?
转眼间那人已滚下山坡,远远的听得他大叫道:“好小子,有胆的就到金鹰宫来!哼,哼,要是不来,你们邙山派,自谷之华以下,连你这小子在内,都有大祸难逃!”
江海天大怒,也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喝道:“你也回去叫你家的主人等着吧,就是没有请帖,我也要去瞧瞧你们是些什么东西,如此横行霸道?”这几句话说完,那人也已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他受了江海天护体神功的反击,居然还能施展轻功逃跑,足见造诣亦自不凡。
邙山派众弟子都围了上来,程浩以代理掌门人身份,向江海天谢道:“多谢英雄援手,敢问尊姓大名。”江海天笑道:“程伯伯,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江海天呀。伯伯,你休多礼,这可折煞我了。”
白英杰眼利,先认了出来,“啊呀”的一声叫道:“原来你是江贤侄,哈哈,江南兄弟有你这样一位英雄儿子,想必要乐煞他了。江贤侄,你爹爹呢,听说他有西北之行,可回来没有?”
江海天道:“我爹离家已有三年,尚未回来。我正是要去寻访他的。远行之前,先来拜谒谷女侠,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谷中莲的。她们可真是都不在家么?”
程浩说道:“她们真的是出远门去了,这倒并非故意骗那恶贼。”江海天大失所望,问道:“她们是什么时候出门了的?”程浩道:“差不多有两个月了。是为了一件意外之事走的,江贤侄,难得你来,咱们进去再说吧。”
江海天随在后面,进入道观,他曾在这里度过童年时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花鸟草木,几乎尽是旧时相识,一别八年,旧地重来,观中的景物倒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不见了谷中莲,不禁心头惆怅,一片惘然。
坐定之后,程浩便将谷之华师徒出门的经过告诉他。
那是元宵过后的第二天,邙山上来了一个客人,是陈留县叶君山的弟子,名叫杨璘。
程浩道:“叶君山是青城派的俗家弟子,生前在武林中也颇有名气,但他中年隐居,与邙山派却没有什么往来。他过世已有十多年了,闻说死得很是奇特,死的那天,白天里还好好的,晚上便突然暴毙了。谁也不知道他的死因。还有一桩奇怪的事是:他只有一个孩子,在他死的时候,那孩子大约只有四五岁,父亲一死,那孩子也失踪了。”其实这个孩子并非叶君山的亲生,邙山派中只有翼仲牟与谷之华稍稍知道他家的一些秘密,程浩对他的家事,却是知而不详。
程浩接着说道:“叶君山死的时候,杨璘早已出师,不在身边。他听得师父暴毙,师弟失踪,也曾赶回陈留,查究原因,经过多年,并无结果。他知道师父并无仇家,又问过当时给他师父收殓的邻人,也说看不出有何死于非命的迹象,成为了一件疑案。
“杨璘受师恩深重,对师弟的下落,当然是多方设法打听,一晃过了十年有多,到了去年,得到一个消息。”
白英杰接下去说道:“叶君山有两位乡亲,武功也还不错,是在北京开镖局的。去年他们保了一支镖到青海去,镖主可不是个普通人,是青海鄂尔沁旗的土王,他们那里最缺乏药材,所以在北京搜购了一大批,托镖局代运。
“绿林中人最喜欢劫的是金银珠宝,体积小而又值钱的东西,至于药材,纵然也有些贵重如犀牛角、麝香之类杂在其中,但一来强盗打幼,讲究的是干净俐落,哪有闲功夫去辨认挑拣;二来,黑道上也有忌讳,药材是拿去救人的,他们认为劫药材是缺阴德的事;三来即算得手,也难于脱手求售。故此保这种镖,最是稳妥不过。何况那土王还答应到了青海境,便派人接应。
“但由于这支镖要走长途,镖主不是普通人,所以这间镖局还是派出了两个最得力的镖师。”
白英杰接续道:“想不到这宗镖局认为稳妥不过的生意,还未到鄂尔沁旗的境内,便出了事。
“那一天,离鄂尔沁旗只有半日路程,土王且已派有一队骑兵接应,连同镖局的人,有百余人之多,大队人马,在草原上浩浩荡荡的行进,突然在草原上碰上了一股强盗,强盗的人数不多,大约只有三四十人,可是人人都是骁勇非常,一阵厮杀,把土王的兵士和镖局的人员杀得片甲不留,死伤遍地,那两个镖师,也即是叶君山那两个乡亲,被一个中年的女匪首用一匹红绸,将他们的兵器卷去,做了俘虏,其他受了轻伤的与未曾受伤的也尽都被擒。
“强盗们就要俘虏给他们搬运药材,一路上用皮鞭催促他们快走,所经过的都是穷山恶水、荒凉不毛之地,走了几天,方始到了一个城堡,药材卸了下来,俘虏们则被关在一间大屋内。在草原那一仗之后,活着的已不到一半,在路上被打死的也不少,到了城堡,剩下的俘虏仅有三四十人了。
“那两个镖师被关在一起,正在担心,不知强盗们要将他们如何处置,忽见一个披着狐裘的少年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个女匪首和七八个喽啰。那少年似是个贵公子模样,强盗们对他的态度都很恭敬。
“那少年叫人将两个镖师提出来,问道:‘听你们的口音,你们似是河南陈留县人氏,可是不是?’奇怪得很,那少年也是一口陈留县的乡音。
“那两个镖师连忙认是,那少年又道:‘你们可识得叶君山叶老爷子么?’那两个镖师疑惑不定,可又不敢问他是叶君山的什么人,当下只好自报姓名,依实说道:‘不但认识,我们和叶老爷子还沾着一点亲戚关系,他是我们的长辈。可惜他在十多年前已经死了。’
“那两个镖师留心着这少年的神色,只见他面色一度沉暗,旋即向那女匪首说道:‘这两个人我要向你讨情,请你将他们释放。’那女匪首道:‘公子有命,岂敢不依。’当下,就给那两个镖师松缚,那两个镖师向少年拜谢,正想请问他的姓名,那少年却似不想和他们多说,只吩咐他们道:“你们得了性命,还不快走?以后可不要再到这条路上保镖了。’
“那两个镖师刚走出屋外,便听得那女匪首厉声喝道:‘一个不留!’随即便听得刀斧的劈斫声,俘虏们的尖叫声,吓得那两个镖师魂飞魄散,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哪里还敢回头再望?”
江海天宅心仁厚,听得毛骨悚然,说道:“怎的如此残暴,把人当成虫蚁一般!只不知那少年是否强盗一党?”
白英杰道:“贤侄,你从未涉足江湖,不知黑道上的禁忌。强盗中也有好有坏,好的劫富济贫,坏的也尽多杀人不眨眼的呢。这股强盗,胆敢劫青海一个土王的东西,想来不是寻常强盗,他们也必定怕土王报复,黑道上的惯例,若然做了一件案子,预料会有祸患的话,要嘛就是把捉到的人待如上宾,然后请有头面的人出来转圜,彼此各让一步,得些好处,便即收场;要嘛就是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免得宣扬出去。至于那个少年,身份确是令人难解,看来不似盗党,所以他才以客人的口吻向女匪首求情;但那股强盗竟会买他面子,违反禁忌,留下两个活口,看来他又一定与盗党有深厚的渊源,而且有很大的来头,绝不是普通的客人。”
白英杰歇下来喝茶,程浩接下去说道:“那少年是何等身份,现在未明,但可以断定的是,他定然是叶君山那个失踪了十多年的儿子。
“那镖局失了这枝镖,信誉大减,而且这一役他们又损折了十几个伙计,生意做不开,人力又不够,这间镖局也就难于维持了。镖局的主人铁鸳鸯韩三爷痛心疾首,誓报此仇,也曾托人查访这股强盗的来历,却是毫无结果。只知那鄂尔沁旗,因为发生瘟疫,缺乏药材,士兵们也都因患病不能打仗,给邻境的几个酋长将他的土地瓜分了。
“韩三爷查不出结果,一气之下,关了镖局,夫妇俩就此离开北京,有人说他们是要亲自到青海去报仇雪恨,是与不是,无人确知。
“只说镖局关门之后,那两个侥幸逃得性命的镖师,回到故乡陈留,便去见叶君山的徒弟杨璘,将亲身经历的事情,向他一一诉说。
“杨璘得知经过,也认为这个少年必然是他的师弟。既担心师弟误入歧途,又想去查究师父的死因。但他一人不敢冒险,那两个镖师也不敢带路。于是只有遍请武林同道,给他帮忙。这就是杨璘前来邙山,拜访我们掌门师妹的原因。
“邙山派和叶君山生前无甚交情,像这样的事情本来可理可不理,要理嘛派几个中用的门下弟子也就够了。但出乎我们意外的是,谷掌门听了杨璘的诉说,竟然毫不迟疑,一口便答应下来。”
江海天问道:“那么,中莲是随她师父到青海去了?”白英杰道:“正是。掌门师妹这次就只携她同行。”江海天道:“为什么只带她一人?”白英杰道:“我们也不懂掌门的用意,或者是借此机会,让她到江湖上历练历练吧。”这理由其实并不充分,要知掌门亲自出马,而且是到遥远的地方去冒不可知的危险,这乃是一件大事,理该带得力的同门随行。
一个从未出过道的雏儿,即算要她历练,也不宜就让她参与此等大事的。江海天虽然年轻识浅,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这是邙山派内部的事情,他的脾气与他父亲不同。不喜多言,也就不再问下去了,只是感到心头惆怅。
程浩说道:“中莲的身世是有些古怪,以前曾有过什么缪夫人冒认她作女儿,如今又有什么金鹰宫的主人给她送来请帖,接二连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出在她身上。”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接着问江海天道:“说到请帖,贤侄,你接了那厮的请帖,可是当真想往金鹰宫去赴宴么?”
江海天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厮虽不是好人,但我既答应了他,自该前往。”
当下江海天就想把那个红漆木匣打开,取出请帖来看,白英杰忽道:“贤侄且慢!”叫江海天将匣子放在桌上,众人都离开了十多步,自英杰一扬手,嗖的一口飞刀平射出去,从那木匣上划过,刚好把那匣子当中剖开,原来白英杰乃是个老江湖,他怕匣子里藏有机关暗器,故此不敢让江海天用手来打开它。
匣子里倒是没有什么古怪,那请帖却是颇为特别,江海天拿起来看,只见请帖上画有一只金色大鹰,神态凶猛,正张开爪抓地下的一条墨龙,帖上有两行文字,一行是汉文,写的是:凭此请帖,八月十五,入宫赴宴。另一行却不知是什么文字,弯弯曲曲的似蚯蚓一般,谁都不认得。不过,想来当是与那行汉文同一意思。
谷之华的师嫂辣手仙娘谢云真恰也在场,当年那缪夫人上山索女,坚持要见谷中莲,就是谢云真将谷中莲抱出来见她的。后来缪夫人抓裂谷中莲那件棉袄,露出内藏的羊皮书,谢云真虽未详观,也曾过目,这时忽然叫了起来,原来羊皮书上的文字,与请帖上这行怪字,字体十分相似。正是:
触目惊心思往事,孤雏身世现端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惊心怪客传书柬
孰料娇娃是贼徒
白英杰连忙问道:“师嫂,你可是在这请柬上看出了什么?”谢云真道:“这些怪字我一个也不认得,但我可断定,这和莲儿棉袄中所藏的羊皮书,必是同属一种文字。”
程浩诧道:“什么羊皮书,我怎么从未听掌门师妹说过?”
谢云真这才想起,谷之华曾嘱咐过她,叫她不要将谷中莲那件古怪的棉袄的秘密向别人泄露,但现在已不慎说了出来,再想反正都是同门的师兄弟,说一些不说一些那更不好,便索性把自己所知,全都说了出来。
白英杰道:“怪不得掌门师妹只带莲儿随行,想来是趁此次塞外之行,顺便访查莲儿的身世。可惜这张请柬来得太迟,要不然倒可供她一个线索。依我看来,莲儿的身世也很可能就与那个什么金鹰宫的主人有关。”
程浩作事素来慎重,想了一会,说道:“前来送帖的这人不过是个仆人,本事已然这么了得,那金鹰宫的主人自是更不可小觑。江贤侄,你的武功虽强,但一剑单身,深入虎穴,究属危险,我想把我的翼师兄请来,陪你同往,你意下如何?”程浩的“翼师兄”即是南丐帮的帮主翼仲牟,曹锦儿死后,邙山派以他的辈份最尊,谷之华也要时常向他请教的。而且他交游遍天下,各地又都有丐帮弟子,可通消息,若有翼仲牟陪同前往,事事方便,处处有人,那当然是稳妥多了。
可是江海天一来急于寻父,二来他也想早日揭破谷中莲身世之谜,当下说道:“请帖上的日期是今年中秋节,虽然距今还有五个多月,但路途遥远,难保路上没有一些耽搁,侄儿第一次出道,不想失信于人,程伯伯的好意我心领了。而且我这次的路程是准备先到念青唐古拉山拜谒唐经天伯伯,然后到天山拜谒他的父亲唐晓澜唐老前辈,听说阿尔泰山是在新疆北边与蒙古接境之处,既然金鹰宫就在阿尔泰山脚下的马萨儿盟,我到了天山之后,正好顺道前往。”
白英杰道:“对了,唐老前辈对新疆、西藏、蒙古各地的山川人物都极为熟悉,你问问他,或者他会知道金鹰宫主人的来历。若得唐大侠助你,那又胜过咱们的翼师兄了。”
程浩说道:“既然你要如期赶到,我也不便留你在此等候翼师兄了。说来惭愧,阿尔泰山绵亘数千里,马萨儿盟在阿尔泰山脚下的哪一个角落,我们也根本不知呢。你确是非得熟人指引不行。若是唐大侠不便劳烦,你请唐经天夫妇同往,想来也足以对付那金鹰宫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