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了江南郁郁不欢,一路上都已无心说笑了。姬晓风忽地问道:“金大侠,你看这是不是天魔教主干的?”金世遗反问道:“你是根据什么推测的?”姬晓风道:“点脑海穴令人痴呆的手法,似乎只是在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中载有,当世懂得这种点穴手法的没有几人。”
金世遗道:“我最初也曾这样推想,但再想一想,却未必定是天魔教主。”姬晓风道:“或者是那黑衣少年?”金世遗道:“那更不会!”江南连忙问道:“那么在你心目中以为是谁?”金世遗道:“目前我只是一种推测,对未曾证实的事情我不愿乱说。总之,对陈天宇夫妻的遭遇,我决不会置之不理就是了。”江南道:“我知道。”江南一向对金世遗极为信服,虽然金世遗不肯详为剖析,他已稍稍宽心。但也还有一点怀疑。
江南心里怀疑的是,陈天宇夫妻倘真是碰到强敌,为何不就近向少林派或邙山派求援,却要远走避难?而且即算他走得仓皇,至今已有八九个月,也该托人给自己报个信息呀。
但这两点怀疑,除了陈天宇本人之外,是没人能够给人解释的。江南只好存着疑团,和金、姬二人同回邙山。
回到邙山之后,谷之华听了金世遗说这件事情,也很诧异,说道:“这真是一桩无头公案,咱们的朋友之中,只有陈天宇或者识得那羊皮纸上的文字,他失了踪,莲儿的身世之谜也没人能为我揭破了。”
金世遗道:“我迟早会把陈天宇再找回来。好在天魔教亦已销声匿迹,谅他们经这一役之后,也不敢再到这儿骚扰你了。你可以安心传授莲儿武功,她是天生的练武资质,将来定可光大你的门户。”
金世遗便在邙山上暂住下来,他已与姬晓风说好,他们两人都是学兼正邪各派之长,不过程度深浅不同而已,正好彼此切磋。姬晓风本来要拜金世遗为师的,金世遗坚决不允。
姬晓风偷来的各派秘典,也的确有一些是金世遗未见过的,金世遗本来已经融会各家,创建了他自己的武功,如今再博览典籍,冶于一炉,他所创的这门武功,便更形完整,更加成熟。当然姬晓风受惠更多,不过他年纪已大,有好些上乘的武功,是要在少年时候打好基础的,他便无法练了。所以他继承孟神通遗志——“正邪合一”——的心愿虽然完成,但终其一生,却也未能达到金世遗的境界。
过了三个月,金、姬二人已彼此交换了平生所学,江南也急于回家,邀金世遗到他家中教他的儿子,金世遗应他之请,与谷之华、姬晓风再度分手,分手之时,自有一番依依不舍之情,不必细表。
从此,金世遗就在江南家中专心授徒,因为江海天已先学了邪派内功,他便因材施教,采撷正邪两派的内功精华,另辟蹊径,传授了江海天一套易于见效、非正非邪的上乘内功,待他略有基础,再传授他拳经剑诀,于是只不过两年,江海天已经可以和他父亲打个平手。
到了第三年,一天晚上,金世遗突然和江南说道:“现在是我该走的时候了,海天的基础已经打好,这两年来,我也已经把准备教他的东西都写下来了,共是一十三篇,他可以按部就班,自己练了。我已拜托了姬大哥,请他每年至少到你家一次。海天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他请教。”
江南道:“你可是去寻访天宇夫妻的下落么?”金世遗道:“这是我离开的原因之一,另外也还有几件事情要办。我在这里两年,外间又不知发生了些什么变化了?”说罢,深深的叹了口气。
江南不大懂得金世遗的感触何来,但听说他要去寻访陈天宇夫妻,心中却是甚为欢喜,当下说道:“早就该去找他们了。为了我的孩子,已经耽搁你两年了。但愿你能早日和他们一同回来。”
金世遗道:“你不可把事情看得太易,我这一去,还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江南笑道:“今年等不到明年再等,前几天绛霞才酿了一瓮桂花酒,正好等待你回来同喝。”他对金世遗信心十足,所以估计最多也要不了两年。金世遗见他如此,不忍再说扫兴的话,心里却又暗暗叹了口气。
江南问道:“你是现在就要走了么?为何不等到天亮,也好叫海天给你送行。”金世遗笑道:“我就是不想给他知道,怕他不肯放我走呢。”原来这孩子对师父甚为依恋,这两年来,几乎是一刻也未曾离开过金世遗。
金世遗道:“除了我手写的这十三篇练功口诀外,还有两样东西要留给海天。”说罢,便解下他所佩的那把裁云宝剑,跟着再取出了白玉甲都交给江南。
江南吃了一惊,说道:“他一个孩子,怎敢受这两件稀世之宝?”金世遗笑道:“这是乔北溟留下的三宝之二,当初我本来就不想要他的东西,只因机缘凑合落在我的手中罢了。而且现在我亦已无须再用宝剑,我不给徒弟还给谁?不过,也并不是全给他,这件玉甲,却是要请他送给另一个人的。”
江南说道:“他得一件已是非份了。”跟着问道:“那么玉甲还要送给谁人?”金世遗道:“待他长大成人之后,你叫他送到邙山去,给谷之华的徒弟谷中莲,要亲手交给她。”江南诧道:“你即有心送给她,为何当初你在邙山的时候,不拿出来作见面礼?”
金世遗笑道:“这礼物由你的儿子亲手送出,这才更宝贵呀。而且不能太早送去,要待他成年之后再送,你懂了么?”江南一想,恍然大悟,大笑道:“原来你这个师父还想兼做媒人,只不知我的孩子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金世遗一一交代清楚,便即飘然离去。第二天海天知道了,果然大哭一场。
江南以为金世遗很快就会回来,哪知一直等了三年,还未见金世遗的踪影,连信息也丝毫没有。
这三年中,江海天虽然离开了师父,练功却是毫不懈怠,姬晓风也常常到他家来,江海天遇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向他请教。金世遗留下的那十三篇练功秘诀,是专为江海天写的,由于江海天所练的内功特异,以后按部就班所练的功夫,也都是适应他原有的基础的。姬晓风懂得其中道理,可以给江海天指导,但那些功夫,即算是他,也练不来。金世遗走后的第三年,他的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江南见儿子的武功日进,心里当然欢喜,可是,一直不见金世遗回来,这欢喜却遮盖不了他的忧虑。到了一天,他看了儿子练了一套剑术之后,便对妻子邹绛霞说道:“陈家对我恩深义厚,金大侠至今尚未找回我的义兄,我想亲自去寻访他了。好在海儿现在已经比我还强,也可以支撑门户了。要是再有什么天魔教之类的人物来闹事,有他帮助你们母女,想来亦可以对付得了。”邹绛霞见丈夫心意己决,武林之中,最重道义,自己不便阻拦。
哪知江南一去,又是沓无音讯,匆匆又过了三年,江海天已经十六岁,他因为自小便日夕练武,体魄壮腔,身材高大,看上去竟似大人一般。他自从拜金世遗为师之后,亦已练满了八年,那十三篇奇门武功,早已练得滚瓜烂熟,尤其在内功方面,由于金世遗是用速成的方法教他,他八年的时间,抵得别人三十年的功力,连姬晓风与他比试,也往往感到应付艰难。
江海天学成之后,起了出门寻师、觅父之念,和外婆与母亲商议,邹绛霞道:“你父亲久无音讯,我也挂念得很。以你的武功而论,走南闯北,我都可以放心了。就只怕你毫无江湖经验,难免吃亏,你可得每事小心才好。”
杨柳青倒比女儿豪迈得多,笑道:“江湖经验是历练出来的,少年人吃点亏也算不了什么,你外公当年领袖武林,威名远播。你的儿子也算是杨家一脉,正宜叫他去扬名立万,重振家风!”
江海天道:“我不想成名,只想找得着爹爹和师父,再练一点功夫。只是人海茫茫,却不知要向何方寻觅。请外婆指点。”
杨柳青想了一想,说道:“陈天宇与唐经天相交甚厚,你父亲一定到过他那儿打听。你此行可以先往念青唐古拉山,向唐经天问问消息,要是仍无讯息,你可以再到天山去谒见唐经天的父亲,当今武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唐晓澜,他知道你是我的外孙,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帮忙你的。”
计议已定,江海天带了宝剑宝甲,便即动身。
正是暮春三月时节,邙山上来了一个少年。邙山春日,风景绝佳,山花遍地,红里掺白的茶花像是大红玛瑙;缨络披垂的杜鹃花像是吐出金丝花蕊;还有青丝花蕊镶着乳白花瓣的报春花,百态千姿,争妍斗丽,密密丛丛,满眼都是。但这少年却似无暇观赏山花,他行色匆匆,不时拨开遮路的野花,露出春花般的微笑,原来他并非不爱春花,而是他正在遐思,在触眼的繁花之中,幻出了一位如花少女。
这少年正是江南的儿子江海天,他所想念的那位少女便是谷之华的养女谷中莲。他是给谷中莲送宝甲来的。
江海天曾在邙山上住过三个月,那时他只有八岁,现在过了八年,他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了。在那三个月中,他几乎每大都与谷中莲一起玩耍,“现在她也长大了吧?可不知还像不像以前那样爱闹?我倒想约她再较量一番,看她还能不能把我再摔一个老远的筋斗?”
原来江海天随父亲在邙山作客之时,也正是他刚被姬晓风从徂徕山救出来之后,那时他正开始跟金世遗修习内功,武艺远不如谷中莲,常常给她欺负的。他又想起父亲光着屁股给谷中莲取笑的事情,那是江南当作笑话给他讲的。他想起了这些有趣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好笑。恨不得早些和她见面,与她畅谈儿时往事。他自小练武,这八年来更是足迹不出大门,童年的朋友只有一个谷中莲,所以一到邙山,便满怀欢悦。
他三步并作两步,不知不觉已到了玄女观前。忽听得一阵阵噪耳的吵声,抬头一看。只见玄女观前,有一个装束怪异的汉子,披着反底的老羊皮袄,戴着遮过耳朵的风帽,已经是暖和的暮春天气了,他还穿着塞外猎人的冬装!两边耳朵还吊着一串耳环,一看这个装束,就知他不是汉人。这个人正在指手划脚的叫嚷。在他的对面有一大堆人堵着观门,看样子似是不许他进去。在这堆人之中,他认得程浩、白英杰、路英豪、甘人龙这几位邙山派的大弟子。
江海天走近几步,只听得那人嚷道:“我远道而来,你们谷掌门为何避不见我?”程浩道:“我不是早与尊驾说了吗?我们的谷掌门出远门去了。”那人道:“我不相信,哪有这样巧的事?”程浩道:“我们何必骗你,你有什么事情,可以交代下来吗?待掌门回来,我给你禀报。”那人瞪着眼睛道:“你是谁?这件事只怕你接不下来!”
程浩忍着气答道:“掌门不在,由我暂代。邙山派的事情,大小都由我作主。”那人淡淡说道:“哦,原来你是邙山派的代掌门。但我这件事情,虽不能说与你邙山派全无关系,却并不是冲着你们来的,我所要见的只是谷之华一人。”程浩道:“既与本派有关,敢请细道其详。谷掌门实是不在,怎能见你?”
那汉子冷笑道:“好,你既然要接,那便接吧。我家主人请谷之华师徒,在今年你们汉人的中秋节,到阿尔泰山脚下,马萨儿盟的金鹰宫赴宴,定要准时赴宴,否则必有灾殃!”
此语一出,邙山派弟子均是惊异不已。要知阿尔泰山远在西陲国境,与邙山相去何止千里,虽说距离中秋节还有五个多月的时间,但怎敢担保路上没有耽搁,定能赶到?再者“马萨儿盟”这个地名他们根本不知,什么“金鹰宫”的主人他们也从未听谷之华说过,怎敢贸然替她答应?还有,最令邙山派弟子着恼的,是那人的口气狂妄之极,简直不把邙山派放在眼下。
立即便有几个脾气粗暴的弟子喝骂起来:“岂有此理,请客是这样的吗?”“邙山派岂是受人恐吓的?哼,哼,这人不懂礼貌,咱们又何必与他客气?”那人双目环扫,冷笑道:“怎么,我只是替主人传话,你们却要和我动手么?”
程浩在邙山派中位列第三,曹锦儿已死,翼仲牟不在,他便是众人的大师兄,所以谷之华出门,便由他代理掌门。他为人老成持重,连忙将众师弟止住,说道:“且别动怒,待我问他。”当下,便向那人问道:“请客也得知道主人是谁?请问你家主人高姓大名,何事请客,若然不到,又有什么灾殃?”
那人翻起一双白服,说道:“只要谷之华到了马萨儿盟来,问起金鹰宫的主人,三岁的孩童也会知道。无须现在就问。至于有何灾殃,那也只有我的主人才能定夺。说不定只是谷之华一人承担,也说不定要连累你们邙山派。你若然代接你当然也逃不了关系。话尽于此,请帖就在这儿,你接还是不接!”
程浩脾气再好,这时也禁不住动了怒火,大声说道:“谷掌门不在家,在家也不会稀罕你这张请帖,你带回去,有何灾殃,我们邙山派等它降临!”
那人面色陡变,嘿、嘿、嘿的冷笑了几声,程浩以为他就要发作,哪知他笑声一收,却又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谅你也不敢接,不过,还有商量的余地。谷之华不在,你们这里,也还有一个人可以接这请帖的。”
程浩怔了一怔,愠道:“你这请帖不是要给我们谷掌门的吗?我说不接,就是不接!你还要私自交给谁?你懂不懂武林规矩?”要知武林任何宗派,都是以掌门人作为代表,程浩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乃是邙山派的代理掌门,而这人却要将他撇开,另外找人来接请帖,程浩当然认为这是一种藐视。
哪知这人却翻起一双白眼,冷笑道:“我说你才是不懂规矩,我家主人请的是谷之华,不是请邙山派的谷掌门!你们邙山派要将掌门人的私事包揽过来,那是你们自讨苦吃,我也由得你们。不过,我这请帖还是得交给该接的人。谷之华不在,你唤她的徒弟出来吧。我要见她!”
这人口气虽然横蛮,却也有点道理,程浩吃他抢白了一顿,忽地心头一动,想道:“谷中莲的身世甚为古怪,至今未明。莫非此人来此,原是与她有关?”当下忍住了气,再问那人道:“不错,我们的谷掌门是有一位女弟于,你是认得她的吗?”那人道:“不认得。”程浩再问道:“然则你和她是沾亲带故么?”那人道:“也不是!”
程浩怒道:“既然非亲非故,你要见她做什么?”那人道:“这请帖也有她一份!”程浩道:“你这话就不近情理了。你知不知道:她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纵算你主人和她沾亲带故,发帖请她,她也只能和师父同去,难道你要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跋涉万水千山,孤单单一人,去赴你家主人的宴会么?”
那人哈哈笑道:“你真是糊涂,我来请她,难道还会丢开她不管吗?当然是由我陪着她同去!有我陪她,你还怕老虎吃掉她不成!”程浩道:“吓!这么说,你是要将她带走?”那人道:“正是。谷之华若在此地,就由谷之华携她同去。谷之华不在,就由我带她走,就是这样。”
程浩淡淡说道:“你真会请客,怪不得你主人差遣你来。可惜敝师侄也不在家了。”那人大声问道,“她在哪儿?”程浩道:“她的师父和她一同出门去了。上哪儿去,我们不知道。”
那人冷笑说道:“我不相信有这样凑巧的事,我一来她们就都出了门?你说不在,我却要亲自进去看看!”
程浩大怒道:“你好生无礼,邙山派的玄女观是容你乱闯的么?”话犹未了,那人已向前迈进几步!邙山派众弟子正要上前截他,一瞧地下,不觉都吃了一惊!
玄女观外这条路是用青石铺的,只见这人每移一步,石上就现出一个深深的足印,众弟子均是心头一凛:“要是挨上了他的一脚,怕不骨碎身亡?”
程浩、白英杰、路英豪、甘人龙这四大弟子是见过大场面的,比较还能保持镇定,但也不免暗暗嘀咕.程浩心想:“这厮的铁脚神功足可以与少林寺的金刚神掌相比,只怕大悲禅师也还没有这般功力。偏偏谷师妹又不在这儿。合我们四人之力,或者可以挡得住他。但他只是一个下人身份,邙山四大弟子合力来对付一个下人,岂不教人笑话?”白英杰等人也是同样心思,踌躇间那人已迈进了六七步,看看就要踏进观门。
江海天见那人硬闯观门,还扬言要把谷中莲带走,怒气陡生,禁不住便跑上前去,大声喝道:“呔,哪里来的恶客,胆敢如此横蛮,赶快给我止步!”
那人给江海天一喝,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回头一望,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江海天走路姿势很怪,脚板提起,一摆一摆的就像扫把在地上扫过一般,那人的足印都给他扫平了。
那人见江海天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虽觉惊奇,还未怎样着慌,当下转过身问道:“你是谁,我家主人的事情,岂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管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