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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少爷好福气,走个路也能迎美人入怀!”

  “李兄这话就不对了,说不定是姚兄的老相识啊。”

  “对!对!林兄说得对!”

  “此话差矣,咱谁不知姚兄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啊!”

  几人说着玩笑起来,被称姚兄的那位公子经不起好友挑逗,脸有些红,对他们轻斥了句:“你们别说了。”却在看到郭娆抬头的瞬间没了声音,脸色愈发红。

  旁边几个友人亦然,不时瞥向她的脸。

  郭娆也有些尴尬,勉强一笑,匆匆行了歉礼:“对不起,是我冲撞了公子。”

  说罢,不待那姚公子答话,就领着季连欣侧身快速离开。

  再次回到宴席,歌舞丝竹仍继续着,一派安静平和,郭娆却没了食欲。不知过了多久,宴席之外进来一个女子,后面跟着两个丫鬟。女子三十五六的年纪,长相并不美艳,胜在耐看,一身蜜色华裙,衬得气质淡雅脱俗。

  郭娆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姐姐不是在病中吗?怎么这会儿出来了?”只听长公主询问出口,语气带着几分关切。

  “身子已经大好了,听见这边丝竹琴瑟,煞是好听,便想过来瞧瞧。”

  这是那位湘湘的声音,虽然比那时少了几分情.欲之态,但错不了。

  郭娆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他们发现她和连欣没有。若是发现了,他们会怎么做?难道要在这里将她杀人灭口?这里数百双眼睛看着,她又是国公府的人,若将她逼急了,她说出实情,难道他们不怕吗?还是他们另有谋算?郭娆脑子里不停盘算着各种可能。

  张氏见郭娆盯着高湘湘看了好一会儿,以为她好奇,于是解释道:“来的这位是长公主驸马的姐姐。当初驸马还是个贫穷秀才时,与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好不容易出嫁了,丈夫却忽然暴毙,姐姐就回到娘家,又过回了姐弟俩的生活。后来驸马进京赶考,姐姐也随来照顾他,直到驸马被长公主看中,被皇上赐婚,他们的苦日子也便结束了。长公主将他姐姐接进府中,一直如亲姐姐般对待,还几次为她选夫,奈何驸马这个姐姐也是个痴心的,为丈夫守贞,发誓此生不再嫁。”

  连欣性子爱玩,但也机敏异常,见表姐自高湘湘来了后就神情不对,便猜到刚刚表姐撞到的事与高湘湘有关。她握住郭娆的手,低声道:“姐姐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一个高湘湘而已,长公主虽得皇上喜爱,但魏国公府也不差。

  郭娆对连欣摇摇头:“我没事。”

  她倒不至于非常害怕,只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情,开始有些无措,但现在已经调整过来。她已经不是在凤阳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欺辱却没法还手的人了,她现在背后有魏国公府,她应该尝试着相信。

  现在奸情的把柄落在她手中,相当于她掌控了事情的主动权,但有利有弊。她不会傻到亲自到长公主面前去拆穿,若长公主偏心驸马,那样她非但不会感谢,还会嘲笑她自作聪明,将驸马变心的怒火撒在她身上。现在她只需静静等着,看驸马与高湘湘的反应,若他们不知是她最好,若是知道,她只需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表明态度,那一切就应该好说了。

  若他们动了杀心,想杀人灭口,郭娆冷笑,那就别怪她翻脸无情鱼死网破了。

第12章 他说别怕

  台上的的少女正在跳霓裳羽衣舞,随着丝竹翩然动作,郭娆放下心事,心情渐渐被乐声抚平,转而欣赏起来。

  一舞终了,迎来阵阵掌声。侍女翻看签条,朗声道:“下一位,杜应合。”

  接着一位清丽婉约的少女上台,容貌秀丽,但眉间几许哀愁,她道:“小女子不才,愿献上一支牡丹香畔。”

  少女穿的一身粉色夹花襦裙,倒也适合牡丹舞,只是郭娆看她神情,觉得那位杜姑娘精神不大对。

  突然,少女看向台下,直接对上了郭娆的眼,目光森然。

  郭娆眉心突突直跳。

  只听她道:“素闻娆妹妹琴艺过人,应合知音难觅,今日希望妹妹能给应合伴奏,也不枉担了琴艺过人这虚名!”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怨恨,在座的宾客听出她语气不对的不少。不少人还不认识郭娆,此时随着杜应合的目光寻过来。

  座下众人看着郭娆,重点看着她的脸,小声议论起来。

  郭娆:“……”

  她今天为什么要来参宴?她会弹琴连魏国公府的人都不知道,那个杜应合姑娘从哪个旮旯角落里听说她会的?

  “娆妹妹,难道你讨厌给姐姐伴奏吗?还是妹妹根本就是徒有虚名?”杜应合说着,眼里已经泛了泪,甚惹人怜。

  郭娆:“……”

  郭娆自从来了京城,一直谨言慎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姑娘。

  旁边的连欣狐疑看向郭娆,还小声问了句:“姐姐,你会弹琴?”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郭娆白季连欣一眼,若不是人多,还想拧她耳朵骂一顿,就因这赏花宴,今日接二连三触霉头。

  看那位杜姑娘态度,是非要她上场不可,若她还不应承,倒显得她胆小懦弱了。既然如此,那就上吧,她又不是见不得人。

  郭娆站起来,勾唇浅笑:“倒不知姐姐这般关注我,还四处打听我的琴艺。只是妹妹手腕上近日受过伤,故而没有报名此次比赛,但既然杜姐姐都说到这个份上,硬是要妹妹弹上一曲,妹妹再推辞倒显得无礼了。”她虽不喜与人争抢,但也不代表她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杜应合听出她的暗讽,站在台上面色涨红。

  郭娆声音清泠,几句话说下来,如清澈泉水汀泠悦耳,不少对姑娘家明争暗斗不感兴趣的公子,此刻也好奇地抬起头来,朝郭娆看去。

  郭娆毫不露怯,在众人注视下脸不红心跳跳,离开座位就朝台上走去。

  男席这边,孟安低声禀告:“世子,杜应合是杜向将军的嫡女,和表小姐素未谋面。”

  季瑜抿了口茶,淡淡道:“盯住她。”

  “是。”

  旁边一位公子兴奋开口:“姚真,是和你抱上的那位姑娘!”他撞了撞姚真的胳膊,暧昧道,“倒不知这位娆姑娘是哪家的,姚真你艳福不浅哪!”后者面有羞赧,却没有否认,还不时偷瞥台上那抹倩影。

  季瑜抿了抿唇,垂着眼睑,放下茶杯。周围空气顿时冷了不少,席上说笑的几位公子似有所觉,以为魏世子不喜吵闹,于是话音渐渐消了下去。

  孟安看着世子淡淡的表情,倒是有些拿捏不准他对表小姐的态度了。

  台上,郭娆坐在琴边,试了下手感,然后一笑:“杜姑娘,请吧。”她态度坦然,落落大方。

  杜应合动作僵硬片刻,随即旋袖而起,郭娆抚上琴弦,铮铮琴音响起,高荡起伏,悠扬不绝。

  众人见弹琴之人容貌脱俗,气质如琬似花,琴音又犹如天籁,激荡心怀,不由都小声谈论起这位少女身份来,以往在京城可没有听说过有如此容貌气质出众之人,甚至还胜出柳如宛几分。

  高湘湘看清台上的人,一瞬间脸色惨白,就要去寻高月离身影,高月离正好朝她看过去,抚慰一笑,眼里是胜券在握。

  郭娆的琴技是季月教的,青出于蓝,弹上一曲难度不大的乐曲小菜一碟。

  只是她不知道为何杜应合要针对她,她看向台上跳舞的少女,带着打量,杜应合抬起宽袖,也正好在看她,视线相对的刹那,不知是不是错觉,郭娆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愧疚,而后又变成了寒冽杀意。

  只是不等她多想,就听她大喊。

  “郭娆,你拿命来!”

  杜应合旋转一圈,不知何时从袖中露出把剑,剑尖锋利无比,泛着白光闪闪,透出森森杀气,犹如疾雷迅电,转眼就朝郭娆刺去。

  郭娆被这一转变,竟生生愣在那里。

  “表姐,快躲开!”是连欣嘶声喊她。

  郭娆混沌中醒惊,立马起身,一个旋身躲开,她不会武功,大幅度的动作令她险些跌倒。杜应合一剑扑空,劈在了琴上,“嘭——”地一声,琴弦霎时崩断,琴身碎裂,成了破木。

  “我要杀了你!”

  杜应合眼睛变得血红,疯子般又扑过来。

  死亡擦合的边缘,时间好像变慢,郭娆只觉得耳边安静无声,唯一划过脑海的便是母亲坐在床上吃药的场景,还有在凤阳时父亲与小攸的笑。

  恍恍惚惚中,她仿佛又闻到一股清冽好闻的青竹香,如梦如幻,接着肩头被人揽住,倾身落入一个宽阔温热的怀抱。

  竹香盈鼻,触感真实,有人正以保护的姿态揽着她。

  周身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种安全感。

  郭娆被人及时揽入怀中,她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这时那人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我在。”

  声音轻柔低沉,带着轻轻的安抚,犹如羽毛一般拂过郭娆的心尖。

  郭娆抬头,对上一张俊美出尘的脸。

  季瑜对上女子泛红水眸,环着她腰的手紧了紧,眼眸微暗。转头看向挥剑的女人时,眼中温情却顷刻成冰,凛冽吐出:“留活口。”

  孟安点头。他倒是小瞧了这杜应合,既是将军之女,的确有几分将门之女的风范,武艺不错。孟安不再恋战,赤手空拳倒退一步,接着主动出击,倾身夺过杜应合手中长剑,踢她膝盖,杜应合吃痛,腿脚一软跪在地上。孟安冰冷的剑指在她颈间:“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杜应合眼神在台下滞留一瞬,突然癫狂起来。

  “郭娆,你明明知道我爱慕姚公子,你却去勾引他,教姚公子痴恋于你,竟理也不理我。我恨你,我杀不了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发疯地笑着嘶吼,眼里有泪流出来,语气却绝望得如同岸上濒死之鱼。说完就朝颈侧剑上抹去,毫不犹豫。

  人如鲜花垂败倒地,猩红鲜血霎时如泉喷涌。

  季瑜反应迅速,掩了郭娆的眼将她转向胸口。

  台下人群尖呼叫起。

  孟安没料到杜应合竟会自杀,还这般决绝,反应过来已来不及。

  郭娆感激季瑜的救命之恩,又为他细心的模样感到心暖,但这搂抱实在太过暧昧亲密,她稍稍挣扎着要退出来。

  “多谢表哥。”

  季瑜看她一眼又移开,手指却蜷了蜷,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香软的余温。

  郭娆没注意季瑜反应,思考起杜应合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她连那位姚公子是谁都不知道,再说,一份痴心恋慕竟能让她对她痛下杀手,在众人眼前做出刺杀之态,这样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痛下杀手?

  郭娆脑中一闪,忽而向高湘湘那边看去,高湘湘似受了惊,那边也围了一堆人,她正面色痛苦地捂着胸口,最终晕厥过去,倒在侍女怀中,高月离匆匆赶去,将她抱起就要离场。

  季瑜见郭娆面色变幻,问:“你知道是谁要杀你?”

  郭娆低头咬着唇,稍一犹豫,最后决定告诉他。她靠近他,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季瑜看着她,若有所思。郭娆被他盯得双颊绯红,心里想,那羞人的场景她又不是故意碰见的。

  “阿离!”

  是长公主惊慌的喊声。

  郭娆看去,只见高月离抱着高湘湘头也不回的背影。

  “查!给我查!”长公主拂翻了案几上的酒点果品,声音咬牙切齿。她看向台上,神情扭曲,眸色血红冰冷,指着杜应合,“将她给本宫剁了喂狗!”

  在座众人对此番刺杀还未回过神来,就听长公主下如此杀令,还是一个死人,不由一个寒颤。心中哀叹,今日实在不该来这赏花宴。

  季瑜却不管长公主如何发怒,他低头看着郭娆,神情有几分认真,问:“你认识那位姚公子吗?”

  郭娆毫不犹豫摇头。

  季瑜没再说什么,却是拉上郭娆的手,朝长公主走去。郭娆当众被他握着,有些别扭挣扎,季瑜的手却很紧,不容挣脱。当着众人,郭娆不好太拂他的面子,抿着唇,选择跟在他身后。

  季瑜带郭娆走到长公主面前,面色很冷,声音无波:“她虽是我表妹,但如同家妹,今日之事,希望长公主能给国公府一个交代。”

  众人眼中的魏国公府世子,是面容如玉,却冷漠无双的。此刻,他也正散发着对长公主的威逼压迫。

  长公主知道,她之所以一直得皇兄爱重,没有被厌弃,是因为她知道皇兄骨子里优柔寡断,太过软弱良善,她就是拿捏住这一点,贯会示好。但是,她虽有皇兄撑腰,但若让皇兄在她与魏国公府之间选,皇兄肯定是偏袒魏国公府的,这些她心里都有分寸,所以她一直不招惹魏国公府,不越雷池半步。

  现在人家表妹在自己府上险些遇刺被杀,她心中即使再不痛快也不能轻慢撒气。她深吸口气,承诺道:“贤侄放心,本宫一定会查清楚今日之事。”

  ……

  从长公主府回来,郭娆躺在床上,浑身疲惫。

  “眉眉,眉眉,你怎么样了?怎么会遭遇刺杀呢?还偏偏是我的眉眉?”着急紧张的声音从外传来。

  郭娆眉心一跳,倏地睁开眼。

  季月神色慌张,从外面匆匆进来。

  郭娆立马起身,过去扶她坐下:“娘,您别担心,我没事。”

  季月打开她的手,非常生气:“都被人剑指着脖子了还没事?为什么回来不告诉我?”

  郭娆蹙眉,看向几个丫鬟,语气不快:“谁告诉夫人我遇刺的?”

  绿枝站出来:“小姐,是刚刚在老夫人处,二夫人说的。”

  想起郑氏嘴脸,郭娆压下怒气,安慰道:“娘,二夫人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也能渲出惊天骇浪来。您看看我哪里有事,不过是宴上一个刺客罢了,长公主府戒备森严,刺客一出手便被擒住了。”

  “你还骗我!”季月忽而呼吸急促起来,捂着胸口,“我……我就你一个女儿……你……你……”

  郭娆就是怕季月她遇刺而后心情波动,所以才让下人瞒着不告诉她。此时见季月惨白脸色,一惊,赶紧帮她顺气,认着错:“娘,您别说话,是我错了,我不该瞒您,娘您别生气。”

  季月看着郭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心里痛极:“眉眉,娘是怕啊,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郭娆红了眼眶:“娘……我知道。”

第13章 不动声色

  暗室里森冷潮湿,灰尘遍布,老鼠“吱吱”叫着,拖着肥胖的肚子,明目张胆觅食。

  忽而“嘭——”地一声,老鼠受惊似地如风疾驰,窜到了角落,半天才伸出脑袋,豆大的眼睛幽亮盯着声音那处。

  “说,你们家小姐为何刺杀郭娆!”

  “……奴……奴婢不知……不知道……”

  “呵,不知道?”长公主悠然坐在檀木椅上,染着大红丹蔻的手指抚着发丝,动作温柔,语气却森冷如地狱恶鬼,“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宫不客气!”

  她转头:“左烈,将乌杀带来,它肚子也应该饿了。”

  她语气变柔,婢女却感觉背脊发凉,抖如糠筛,但还是咬着嘴唇,不肯松口。

  不久,就见一肩宽体阔的男子走进来,他的手上,牵的是一只狼。

  那狼体型壮硕,嘴露獠牙,吐着舌头看向婢女时,眼泛绿光,像是下一刻就要扑过去,将她撕咬拆吃入腹。

  婢女从来生活在后宅,哪里见过这般可怕凶狠的狼,出自本能的,她身心俱恐,身子不断后缩,最后退到了湿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本宫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婢女眼泪不断地流,哭着摇头:“奴……奴婢不知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长公主冷笑:“左烈!”

  左烈面无表情,无丝毫怜香惜玉,手中的绳索就这样松开。

  “啊——不要——走开——啊——”

  女子痛苦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暗室,凄惨绝望。

  “不要——长——啊——长公主——我——我说——”

  暗室里顷刻间弥散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长公主以袖掩鼻,轻笑起来:“早说不就好了,何必吃这么多苦。”她向旁边左烈使了个眼色。

  左烈将狼牵开,婢女躺在地上,衣服破碎,浑身是血,还有被扯下的大把头发,她的脸上,到处都是被狼爪撕翻出浓腥的血肉,几近面目模糊。

  “……是……是驸马……是他让我家小姐刺杀郭娆的……”

  “他手上有……有小姐父亲勾结边疆蛮夷的证据……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是驸马威胁小姐……是驸马……”

  长公主笑着的脸倏地阴冷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怨怒丛生。

  左烈见主子神情有异,上前道:“长公主,要不……奴才去查一查驸马?”驸马与长公主鹣鲽情深,鲜少理会俗事,又怎会无缘无故刺杀魏国公府的人?如果不是这婢女在撒谎,那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长公主语带怒气,一拂袖:“查什么查,都给本宫滚!”

  ……

  霜香居。

  孟安匆匆走向书房,对面前的人道:“世子,长公主府来消息了。”

  书案前的人正低首写着什么,并未抬头,径直开口:“说。”

  “长公主派的人说,这一切都是杜应合身边一个小婢的诡计。原因那杜应合曾失手打死了那小婢的姐姐,小婢一直怀恨在心,寻机报仇,她知晓自家小姐爱慕姚公子,便在此次宴会上,对杜应合下了迷心散,蛊惑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而后永无翻身之地。”

  “那小婢人呢?”

  “畏罪自焚了。”

  季瑜不紧不慢,拢袖搁了笔,这才抬头,声音如清水击石:“你调查的结果如何?”

  “刺杀表小姐之事,实乃驸马所为。”孟安面容端肃。

  季瑜勾了勾唇角,夸了句:“效率不错。”

  效率不错?

  难道世子知道是驸马?派他查案只是为了考验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孟安擦擦额上的冷汗,幸亏他只用了半天,他问:“世子,您知道是驸马?”

  季瑜想起那时女孩绯红如霞的脸,但笑不语,示意孟安继续。

  孟安略一迟疑,才开口,“……奴才调查驸马之事时,发现他不仅与高湘湘私下通情,还发现他似乎和靖王暗有往来。”他有些吃惊,这驸马平日里看着与世无争,和长公主夫妻恩爱,没想到深藏不露,野心不小。

  “先别轻举妄动,找人盯着他。”

  “是!”

  “那表小姐那边……”驸马心机不小,第一次没能将表小姐灭口,若是不动他,说不定他还会有其它阴谋。

  季瑜没再说话,坐在椅上,屈指轻轻敲着书案。

  孟安知道世子这个习惯,每次一做这个动作,就说明他在细心筹划着某事。于是也没打扰,只在一旁静候。

  “调几个影卫过去,暗中保护她,无特殊情况,不要惊动。”

  “……是。”

  孟安微微心惊,世子为了表小姐,居然都调动影卫了。他一下子想起那晚他们的相遇,而后瞥那人一眼,小心翼翼试探开口:“世子,那表小姐似乎……”

  季瑜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孟安立马心虚止住。那天在花园他就认出她了,但他真没想到会这么巧,挑中的居然是主子上京的表妹。不过据他仔细观察,表小姐似乎没认出他们来,也对,那时他们都易了容,表小姐一闺阁女子,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呢。

  ……

  自从长公主宴会回来,这几日郭娆过得很劳累,因为每日都有媒婆上门向她提亲。

  朝歌丧事传统,父母死后子女要守丧三年,前三个月是重孝期,期间不得沾荤腥、着华服、办喜事,三个月之后稍微宽松,只是不得操办酒宴喜事。郭娆的父亲离去世已经大半年,重孝期早就过去,现在是可以定亲结喜的,只是不能大办酒席而已。

  但即使是这样,有些贵族人家依然是嫌晦气的,郭娆心里明白,所以那些前来求娶的人,多数不是冲着她的样貌就是冲着她的季老夫人得宠外孙女身份。虽然如此,她的母亲依然乐此不疲,整日看花名册,就希望能甄选个合适的出来,连平日里的苍白病容也添了几分红润色。

  郭娆并不反感与别人定亲,因为一些原因,甚至想赶紧订下亲事,将来母亲离开,她也离开。

  只是现在这个选夫过程着实难熬,母亲拉着她日日翻看对方背景资料,刚开始还好,现在看多了,只觉得头晕脑涨。

  眼下时间还早,她放下手中花名册,揉了揉眼太阳穴,道:“去园子里逛会儿,醒醒目吧。”

  香云应是,拿了狐裘披风给她披上,两人一起出了菡萏阁。

  冬日寒冷,园里开得最艳的花儿是梅花,其次是四季棠,牡丹稍逊,不比春日艳丽朵大,有些蔫巴巴的。

  郭娆下了走廊,到半片梅林地驻足,闭着眼深吸了口清冷的香气,顿觉神清气爽。

  香云见小姐模样,有些心疼,她劝道:“小姐,您不必如此心急的。”

  郭娆一愣,知道她指的什么后,有些为她的细心入微感动。

  总有人是懂她的。

  她勉强笑了下,笑容却有些苦涩:“你知道我……我是无法安心长久呆在国公府的,若不是想为父亲翻案,我根本不会来京城。”

  虽说郭家族人全部为钱财翻脸,甚至因她容貌要将她送予官家做妾,但这并不会将她逼到绝路,因为她身后有许多追求者。

  若她愿意耍些小手段,提前爬床污了自己名声,再在爱慕者身上使些功夫,是可以摆脱做妾命运的,甚至可以将母亲也带离郭家,下半生过得很幸福。

  当初被郭家后院女眷一逼再逼时,她就萌生过这种想法。

  但这个想法在知道父亲之死并非偶然时,全部破灭。

  “凤阳那边他们相互勾结,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一闺阁女子,根本毫无对抗之力。”

  她并非圣人,原本幸福的一家四口被害得支离破散,她无法做到有仇不报。

  和毫不知情,一心思念父亲的母亲不同,当初要来京城时,她曾满寄希望于外祖家,可是在看清老夫人对她父亲之死的态度时,她就知道,唯有靠她自己。

  “阿娆,你也来赏花啊!”

  一声清脆笑声,将主仆俩人从私密对话中拉出。

  郭娆抬眼,就见袅娜着身姿过来的季连柔姐妹。

  她淡淡道:“三表姐,五表姐。”

  季连柔貌似心情不错,见她表情冷淡,也没在意,只捂着帕子笑起来:“听说阿娆好事将近呀,瞧外面,媒婆都快踏破门槛了。”

  郭娆何尝听不出她的暗讽,原因无它,因为来求娶的人不是纨绔子弟就是官家庶子,有名望的官家嫡子几乎没有。郭娆看过花名册,其实那其中有些人挺不错的,长相周正,虽是庶子,但努力上进,差的不过一个身份而已。

  但在向来眼高于顶的季连柔眼里,这些身份想来是不够看的。

  特别老夫人对她另眼相看,季连柔本以为她会高嫁,但来求娶的人,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身份低微,这就好像在说,她只配这些人。

  可日子是自己过的,郭娆并不在意季连柔怎么想,所以对她的话无多大触动,她回:“岁数到了,男婚女嫁,这是常理。届时妹妹亲事订下,请两位表姐吃喜糖。”

  季连柔没想到她是这般不在乎的模样,笑容一顿,有些噎住。

  非常不愿意相信郭娆不贪图富贵权势,不然她为何日日在老夫人面前晃,殷勤讨好?一想起老夫人对郭娆的态度,季连柔就恨得牙痒痒。

  想起什么,她立马阴阳怪气:“阿娆真是看得开,我这个当表姐的自愧不如。不过,在阿娆亲事订下前,可否为表姐解一惑?”

  郭娆淡瞥她一眼:“什么?”

  “那日长公主府赏花宴上,杜应合说姚公子痴慕于你,是因为你勾引……那杜应合爱姚公子入魔,都为此付出了生命,可想――”

  话未说完,已被郭娆厉声打断,“三表姐慎言,一个清白名声于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三表姐不会不知道。我从入府至今,除了那趟赏花宴,何曾出过门,又如何识得那位姚公子?此事明白人稍一想便知是诬陷,三表姐还是我姐姐,日日见面,不想却如此眼浊,非要听人以讹传讹,当那让人嫌恶的长舌妇。”

  季连柔被这一通斥责,气得仰倒,刚要回嘴,却又听她道――

  “不――”

  她以为是郭娆意识到自己错了,就要道歉,心里刚升起得意,郭娆却说:“长舌妇嚼舌根纵然让人厌恶,但她们也聪明得很,能说得有板有眼,且让人信服,可你,连长舌妇也不如!”

  “你――”

  季连柔脸色愤红,指着郭娆的手都在颤抖。

  因平常见惯了郭娆柔顺安静的模样,所以她偶尔会过过嘴瘾压压郭娆,并得寸进尺,郭娆从来都安静听着,何曾像现在这样变脸,故她一时头脑发懵,找不出话来反驳。

  见她气得直哆嗦,郭娆心里居然有些畅快,也许内心里她早就看不惯季连柔姐妹的口蜜腹剑了,只是寄人篱下始终让她少了几分底气。

  现在索性不再忍,底线全亮,虽然以后关系可能会僵持,但她觉得还好,因为眼睛耳根子都可以清净了。

  郭娆微微一笑:“外面天冷,三表姐还有事要问吗?若没有阿娆就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在乎她们的回答,扭头就走。

  身后季连柔姐妹还呆站着,季连玉见向来温言细语的表妹发起火来居然如此厉害,看嫡姐脸色发青,她心中惊讶之余也觉痛快。

  在外面透过气,身心畅快之后,郭娆打算回菡萏阁,路过河池时,偶然瞥见晚风亭有人静坐,正闲心烹茶。

  她脚步微顿,犹豫片刻后往亭中走去。

  “大表哥。”

  亭上男子一袭华缎白衣,面如冠玉,眉目隽朗,气质清净如谪仙,正是季瑜。见有人上亭,他抬眼,两人视线相触,再移开,他唇角含了些许笑意,声音清润:“坐。”

  郭娆印象中的季瑜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就算笑了,也只是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眉目毫无波澜,甚至说得上是漠然。也许身份使然,他给人的第一视觉印象,是高不可攀,冷如冰山之巅的雪莲。

  在郭娆心中亦如是。故看到他眉眼温润,眼底真正含笑的模样,有几分怔愣,而后随即掩了失态,到石凳上坐下。

  石桌上正煮着茶,壶中传出茶水煮沸的噗嘟声,壶口蕴出丝丝白气,顺带缕缕清香,沁人心脾。这样一个晴朗的冬日,沐浴在阳光下悠然烹茶,想象着轻捧香茶淡抿,温热四散驱逐身体寒气的感觉,的确是一种享受。

  季瑜提起紫砂壶,亲自倒了一杯给郭娆,边道:“这是苏州雨花茶,味道新鲜细腻,香中含甘,很是不错,你尝尝看。”

  得他亲自倒茶,郭娆有几分受宠若惊,表面镇定道了声谢后,端起茶杯。

  因刚煮沸,茶水微烫,热度穿过杯壁直达掌心,最后暖意渗入心房,通身都暖和起来。她垂眼看了下杯中,里面茶色清淡,杯底芽叶肥壮,色泽润亮,非常赏心悦目。她轻轻吹了下浮雾,微抿了小口。

  味道浓而不涩,刚入口时微苦,润过舌尖一圈后,香甜溢开,齿颊留香。

  郭娆有个小爱好,就是喜欢鉴别各种茶,眼前的茶,味道属上上等,她口泛津甜,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热香四散,通体暖和,她舒服得眯了眯眼,就像一只乖巧魇足的猫儿。

  季瑜见她享受模样,眼中浮现细碎笑意。

  一旁侍立的孟安见世子表情,眉梢微微动了动。

  尽管无言语交流,但两人氛围很好,郭娆两杯热茶下肚,已稍稍满足。得了人好处,想法也有所改变,郭娆瞥向季瑜,暗暗想,这人或许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只是不喜欢说话罢了,他待人还是挺温润亲切的。

  这样想着,她拘束放开了些,说起过来目的:“……上次……长公主府赏花宴,谢谢表哥。”

  若不是他,她或许已是刀下亡魂,她欠他一声谢谢。

  季瑜放下茶杯,嗓音温润,“你是我妹妹,妹妹有危险,哥哥焉能袖手旁观?阿娆与我道谢就显得生分了。”

  他声音温和,语气坦然,他觉得哥哥护着妹妹理所应当,他许是真的将她看作家人了。郭娆心下苦笑,更多的却是感动。

  她其实也有几个哥哥的,虽然只是堂哥,但从小一起长大,按说情分应比表哥多出几分,但事实……却是相反的。

  想起凤阳几位堂哥变脸的模样,她捧着茶杯,喉咙酸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季瑜见她低头不语,也垂了眼,久久后,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听说阿娆近日一直在忙选亲?”

  他语带好奇,郭娆却一滞,随即面色微微发红,有些像在长辈面前被戳了心事的手足无措,她嗫嚅着:“……我……我不是……”

  慌张的否认,愈发像少女怀春害羞时找不到措辞的强行辩解。

  季瑜笑容愈发深:“阿娆不必害羞,女子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未来怀有憧憬很正常。”

  听他这样说,郭娆脸上愈显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