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打断她的话,说之前就是随便说说,叫她别当真。

  中年妇女“哼”了我一声,挥手让我和她走远一点。她偷偷告诉我,老婆婆是帮儿子看店,根本不懂价格,叫我有钱也赶紧去买一个。

  我连忙摆手说自己没钱。中年妇女又“哼”了一声。

  正当我和中年妇女闲扯的时候,前面一家装修豪华的玉器店有人吵架,挺多人在围观。

  翡翠街附近有不少中国旅行团。

  在金三角,中国导游分两类,一类是私导,也叫黑导,专做散客生意,招待好奇心重的有钱人,体验赌坊、妓院、枪击室、黑拳场、斗虎园子等等,国内不被允许的游乐项目。另一类是团体导游,三个游客就能组个团。

  干这行不需要导游证,也不需要记住很多名胜古迹的历史,甚至不需要口才来调节气氛。只要把游客往翡翠街一扔,让他们自己逛。

  玉器店的店家正在和一伙中国游客吵架,游客多是大爷大妈,情绪激动。争吵的原因是店家卖假货,其中一个老大爷要求退货,店家不肯。

  一个寸头,眯眯眼,大圆脸的中国导游,畏缩在一边,一手拉着大爷大妈,一手轻轻抵着店家胸口,不让双方闹起来,嘴里还不断小声重复:“你们先停一下,你们先停一下。”但是所有人都不理他。

  几分钟后市场管理员赶来,开始和双方沟通。没有热闹可看,游客陆续散去。

  我始终注视着那个木讷的中国导游。经过协调,店家同意退货。中国导游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站在门口让游客继续跟着他。大爷大妈都不听那个导游的,指责他和店家合伙坑人,要求换导游。那导游禁不住责骂,赶紧打电话叫同事过来,才算平息整件事。等一切都结束,导游就站在我旁边,看着玉器店发呆。

  我觉得他有点意思,就自己点了支烟,然后凑过去,拍他的手臂,递过一支。导游愣了一下,说自己不抽烟。我对他说:“你指甲盖都黄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伸手接过烟,说了声谢谢。我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火机,点上烟吸了两口,才问他:“你叫什么啊?”

  “郭立民。”

  我说这名字不错,然后问他,是不是才来金三角?

  郭立民我点点头,他刚来这里两个多月,问我怎么知道?我把手里的烟举起来,说这里的人一般不抽其他人给的烟。

  “为什么?”郭立民问我。

  “怕沾毒喽。”我耸着肩膀。

  “啊?”郭立民张大嘴巴看着我。

  我拍了拍他的背,说开个玩笑,自己先笑了出来。

  郭立民跟着我笑了几声。他手里的烟原本还剩下半截,但手指一松,烟掉在地上,被他用鞋子踩住。

  刚好到饭点,我怂恿他今天过得不顺,干脆去吃点烧烤喝点酒。那时我身上没带钱,其实想趁机溜掉,让他付账。

  郭立民摇摇头,说之前见过那些被剥皮挂在钩子上的动物,觉得残忍,他不想吃。还没等我再说什么,他就先离开了,说自己今天出了差错,要赶回旅行社做检讨。

  隔了个把星期,我又见到了郭立民。

  那天早上猜叔来我住的地方,问我下午有没有时间?我当时学机灵了,先问什么事,再回答有没有空。猜叔瞪了我一眼,问我还想不想干了。

  他有几个款子到时间了,叫我跑一趟。猜叔的朋友很多,经常会有生意叫他投钱入股。我去收款的数目都不大,一般是几台老虎机,几张台球桌之类的分红钱,一个月一收,多数时候加起来不到五千块。

  “我在云南干这个,到这边还是干这个。”我很无奈,但只能套上衣服出门。

  这次他叫我去收一家旅行社的钱,说是新入股的。郭立民正好就在这里工作。

  我见到郭立民的第一眼,心里觉得这也太巧了,就和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把他从位置上硬拉起来,说上次约定的烧烤,肯定是要吃了。他被我缠得没办法,只能同意,依旧说:“那些动物我不吃。”

  郭立民要和领班请假,我说我认识老板,不用请。他还是写了假条,不停对领班鞠躬,嘴上一直说着不好意思。

  “你倒是一个好员工。”我笑郭立民。

  他反问:“上班时间外出请假有什么不对?”

  当天的烧烤,老板每端上一盘肉,郭立民都要问这是什么肉。如果是野味,他就把盘子往别处推。

  几瓶啤酒下去,相互开几个玩笑,我们渐渐熟悉起来。郭立民会说笑话,而且没有“油”气,在金三角不多见,让我有把他当朋友的冲动。

  我问郭立民,饭后要不要去下半场,找姑娘耍耍。他连忙摇头,脸上的表情挺害怕,说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个。我问为什么?郭立民没回答,反而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冲我虚敬了一下。他用力过猛,酒都洒出来了。

  和他碰了一杯,我才有点明白过来:“有女朋友了?”

  开始他不肯说,被我追问了几次,开口解释他来到金三角的原因。

  郭立民是贵州人,20岁,大专毕业,学的导游。在国内好多旅行社实习过,因为业绩差,说话也闷,实习期还没过,就被辞退。他父亲很早去世,留下母亲一个人养家。“为了读个烂书,阿妈欠了很多钱。”郭立民说家里经济压力大,看到这边的旅行社招聘,只能来闯一闯。我心里觉得他挺幸运,这家庭背景,在金三角算是幸福。

  隔了一会儿我说:“不对啊,这些和你喜欢的姑娘有什么关系?”

  郭立民说:“没关系。”

  我以为他在耍我,有点生气。

  他叹口气,立马接下句:“我和那姑娘的关系,就是没关系啊。”

  我觉得自己显得傻,赶紧又问郭立民怎么没想过去追。郭立民说自己穷,没钱没法追女孩。又很开心地说,前段时间带团,发现有地方出售名牌包,一个只要五六百,过几天发工资,就买一个寄回去,她肯定喜欢。

  “这边还有这玩意?”我想了一圈,也不记得小孟拉哪里有卖便宜的名牌包。

  郭立民说那店家,就算要爱马仕的鳄鱼包,只要给钱就能做,保证专柜都认不出来。郭立民说的是仿制品,皮倒是鳄鱼皮,就是做工次了点。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样,我犹豫了下,没有多说。

  我们正说着话,郭立民忽然一拍脑袋,说忘了件事,起身就往外走。以为有大事,我赶紧跟在后面。结果,他就是去小卖部打电话。他嫌店家要的国际电话费太贵,和店家扯了半天。电话接通了,他死死盯着显示屏。

  和母亲的通话,郭立民没避讳我,但我也不太懂他家乡的方言,只听明白“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没讲多久,他就把电话挂了。

  回去的路上,我开玩笑说他一直盯着电话,店家会担心他偷电话。郭立民没看我,低头轻声说:“超时要加钱的。”

  郭立民这么一闹,烧烤店主以为我们要逃账,双手叉腰等着我们往回走。

  结账时我有点不开心,突然发现郭立民和我一样,左眼眼白上有颗棕色的痣,开玩笑说自己是他死去老爸还的魂。郭立民把拳头举起来,身体往前倾,要打我。我把常年别在腰带上的黑星摔在桌子上,郭立民的拳头转而朝自己胸口狠狠锤,像大猩猩。

  我笑得肚子都要疼了,搂着他的肩膀,说去赌坊玩。郭立民自己没钱不敢去,我说我请客,他不用花钱。没想三秒钟,他就点头:“那可以。”

  我觉得他有趣极了。

  缅北的雨季经常发生滑坡,这时候平常送货的通道就会封闭。政府不作为,障碍得不到及时疏通,所以我有额外的假期可以挥霍。

  那天在家没事做,听到门被踹得砰砰响。听声音就知道,外面站的是郭立民。一旦开门不及时,他能把门踹裂。刚打开锁,郭立民就一把推开门。门框撞到我的额头,很痛。

  他已经连续几天在达邦的赌坊熬通宵,把手里的工资全部输光,我想让他出门冷静一下。

  郭立民从厕所出来,把剩下的牛奶一口喝完,然后摇晃着手上的空盒子,说自己已经闻到翻本的气息了,但是听了我的话,收手赶过来。他要我赔偿还没来得及赢的钱。

  我只说了一句:可去你妈的吧。

  听了这句话,郭立民抬头看了我很久。我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我。

  我让他把空盒子扔进垃圾桶,问他,你最近玩得这么凶啊?郭立民瞪我,说以前都没进过赌场,跟我进去玩了一次,赢了几千块钱,后面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不再继续话题,开车带他去小孟拉。车子开出十公里左右,郭立民说前几天从小孟拉过来时,看到附近有泥石流,很多路面都塌了。你不早说,我吼了他一声,只能掉头去往大其力。

  大其力有三多,“冰粉、河鲜、姑娘”,其中姑娘又是最多的。

  我把车开进中国街一家名叫“粉红粉红”的KTV,老板叫杨丽,30多岁,长得白嫩。最初跟男人到金三角开小吃店,手艺好,没几年就开了三家分店。后来她男人吸毒死了,她把小吃店都关掉,余下的钱开了这家KTV,又找了个当地小头领,生活倒也不愁。

  我来的那天杨丽不在,直接前台要了一间VIP。前台是新来的妹子,不认识我,问:“你们两个人啊?”

  我点头。郭立民没来过这地方,到处打量,眼神里满是好奇。

  她又问了一遍,我嫌烦,就直接把房钱结了,告诉她懂规矩,这才有侍应来领路。

  这里的VIP包间俗称“小房”,和国内有些不同,房间里除了话筒、屏幕和音响,还有牌桌、冰壶和助力床。年轻游客很少知道“小房”,来这里玩的都是上岁数的人。他们一般会先叫几个姑娘,点唱《茉莉花》这样的老歌,在朦胧的灯光和甜糯的歌声里,赌牌或玩其他的。

  当天,我和郭立民分别找了一个姑娘。让她们陪着我唱了两遍《青藏高原》,喉咙都喊哑了。

  “你说是你请客?我的钱输完了。”郭立民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我白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正事办完了,我仰躺着。想要抽烟,但是烟盒空了,就叫姑娘去拿包七星的蓝爆珠。

  这行的姑娘大多懒惰,她只走到门口按了铃,叫侍应去拿烟。等了三四分钟才看到侍应过来。姑娘接过烟,跟我确认之后把烟盒拆开,拍了两下盒子底,弹出来几支递给我。我丢给郭立民一支;另一支夹在中指和食指中间,用烟嘴不停地敲自己的大腿。

  郭立民叼着烟,拿出打火机点火。他嘴巴使劲吸了几口,两颊都凹陷了,还没点着。他问我这是假的吗?

  我嘲笑郭立民,说他输到手都残疾了,连抽烟都不会,让他赶紧把打火机丢过来。

  我刚想把香烟放在嘴边,余光就看到烟身有点点软化耷拉,感觉不对劲。把烟凑近鼻子,使劲吸了几口气,有细微的酸味,我瞬间明白了过来——这里是金三角。

  香烟有酸味,烟身受热变软,只有一种原因:烟丝被放进海洛因的液体里浸泡过。

  香烟放粉是常见手段。一般是“零包”(直接卖毒品的马仔)想要增加收入,会把烟丝取出混入毒品,让有钱人上瘾。烟里混入的毒各种各样,但混海洛因,绝对是最肮脏的手段。海洛因之所以被称为传统毒品之王,就是因为有概率一次成瘾,终生难戒,抽一根结束一辈子。

  我把烟盒摔在地上,骂了很响的一声,把衣服穿上,踩着拖鞋就拉开房门。才出门,我又折回来把烟盒捡起,再朝着前台的方向走,郭立民也赶紧穿衣服,跟了过来。

  前台有个长发左耳戴耳钉的男人在和前台小妹说笑,两人就差要亲到一起。

  我把烟甩进前台小妹嘴里。接着把手伸过去,想抓她的头发,把她从吧台里拖出来。

  前台小妹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男人就冲过来,身体挡在我面前,用不熟练的中文说:“停停停,不要激动。”

  我瞥了这家伙一眼,收回伸出去的手。那男人见我好说话,往回退一步,刚想重新开口,被我抄起的玻璃烟灰缸,砸在了他太阳穴的上方。力道很大,我感觉他的头骨可能都凹陷进去了,血瞬间就流了下来。

  混混打架,讲究先下手,下死手。

  趁着对方还没回神,我拿着烟灰缸连续砸他,直到他捂着脑袋躺在地上,我把烟灰缸丢到一边,又操起手边的升降椅,砸他的双腿,想要打折。打了得有十来秒,旁边的前台小妹才反应过来冲出吧台,一边拉我一边大声喊叫。

  KTV的管事带着人跑过来,刚开始可能是想把我拉到一边,但看清楚我的脸以后,就叫手下把地上的男人拖起来,一左一右驾着。

  管事问我什么事,我没说话,把口袋里的烟盒扔了过去。管事抽出一根烟,用中指对着烟身弹了几下,把烟丝放在鼻孔下闻,明白了我打人的原因。二话没说,他朝前台小妹的腹部狠踹了一脚。前台小妹整个人佝偻着倒退,跌在地上捂着肚子哀号。管事转头让我去旁边休息,他会处理好这件事,给一个交代。我拉了个凳子,坐在一边,看着管事的问话。

  “我请客,你就看着我一个人上啊?”我仰着头,对站在旁边的郭立民问。郭立民低头看我,眼神涣散。见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真是后悔带他过来。

  前台小妹经不住吓,说那男人是缅甸的小混子,前不久和她谈了男女朋友,叫她在值班的时候留意,想拉过来玩的游客下水,敲点钱花。那男人见我们两个人要了间VIP,郭立民又是山里人进城的模样,以为是来金三角尝鲜的“大头”,又碰上我叫人拿烟,就顺势换了一包。

  我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没心情再唱歌,和管事说按照他们自己的习惯处理,就离开了。

  才到门口,我见跟在后面的郭立民还是眼神呆滞,从头到尾没说过话,就推了下他的脑袋,问他怎么了。

  郭立民回过神,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习惯性地低头,右脚几根脚趾不停抖动,问:“我是不是染粉了?”

  我本来就是因为郭立民才被人下套,刚才打人他又只是窝在旁边看,现在还这个活死人模样,我很生气,踢了他一脚。

  出了脚就后悔了,赶紧和他说,闻闻是没有瘾的。

  郭立民身体特别壮,挨了一脚居然纹丝不动,反而是听到我的话以后,头一瞬间就抬了起来,看着我问:“真的?”

  我打开车门叫他赶紧上车,骂道:“这他妈是常识。”他上了副驾驶,一个劲重复:“是不是真的?”

  得到我再三确认后,他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躺在座椅上。沉默了挺长时间,郭立民冒出一句话:“我不能染粉的。”

  我看着漆黑的夜空,觉得夜路不安全,想先去找点好吃的,朝泰国的美赛镇驶去。

  大其力是缅甸的边境城市,和泰国的美赛只隔一条美赛河的距离。

  过桥的时候,在车头远光灯的照射下,我看到几名泰国军人端着枪站在面前,其中领头的警察对我比了个停止的手势。等车子停好,他过来敲我的窗户玻璃,要例行检查。

  泰国警察腐败现象严重,我从皮夹里拿了几美金,摇下窗户递给领头。领头接过钱,先看了我几眼,觉得没什么问题,微微点头,然后又盯着坐在副驾驶的郭立民。

  郭立民原先和领头对视,但是很快把头转回去,上身挺直,眼睛注视前挡风玻璃,一动不动。

  领头嗤笑一声,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手腕的表,又朝我伸出五个手指,问道:“OK?”

  巡逻队一般是三个人,六小时一班,一天四班倒,他的意思,是要我在五个小时内回来,不要拖到换班,不然他会很难做。

  我朝他比了个OK,一脚油门,没到五秒,来到了泰国。虽然只隔了一条不宽的河,但美赛和大其力仿佛两个世界。

  90年代,美赛还和大其力一样,依靠罂粟支撑经济。后来泰国政府下严令全面禁毒,边境的泰国人没法在当地制毒,全跑到了缅甸。这边的环境不比大其力好,街上都是垃圾,房子也陈旧,但人们脸上的笑容,比大其力要多得多。

  车子停好,我找了一家之前去过的小吃摊子,老板是缅甸人。美赛的缅甸老板,通常都是下午三四点过来出摊,早晨没有游客才回去。

  我要了油条,面饼之类的传统边境小吃,拿了几瓶啤酒放进冰桶,和郭立民面对面坐着。郭立民咬了一口油条,马上就吐了出来。我几口把手上的油条吃完,又灌了半瓶啤酒,打了个饱嗝说:“这边的油条和国内不一样。”

  郭立民听了我的话,噢了一声,忽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拿起刚才扔在桌上的油条,几口啃完,灌了一瓶啤酒。他的眼圈开始泛红,很快泪水就掉了下来,喉咙里的声音都在抖。他把头埋在手臂里,身体不停地颤。

  我拿着酒的手停在半空,问他:“你要是吃不惯就别吃,犯不着哭得这么凶吧?”

  郭立民又哭了一阵,才把头抬起来对我笑:“我想阿爹了。”

  郭立民的父亲叫郭强,原先开了一家小炒店,生意一般。因为家里老人突发重病,加上有妻子儿子要养,他特别想找赚钱的路子。

  80年代的金三角,流传一句俗语:谁家有十万株罂粟,他就躺在金山上。

  90年代,坤沙的倒台和东南亚各国政府的全力合作,海洛因产量锐减,罂粟价格翻倍,俗语变成:谁家有一万株罂粟,他就躺在金山上。

  新世纪以后,因罂粟的种植周期长、地域环境苛刻、价格高昂、产量不足等,海洛因逐渐被人工合成的冰毒代替。那句俗语里,又减少一个零。

  如果将海洛因形容成大自然的果实,冰毒就是工厂流水线的商品,而加工的商品是要原料的。

  2004年,郭强听来馆子吃饭的食客说,边境地区卖某种感冒药很赚钱,就留了心眼,去实地考察了一趟。“阿爹回来的时候,不停着说钱太好赚,太好赚了。”郭立民总算停止抽泣,用T恤擤了下鼻涕。

  这些被收购的感冒药,最终会被用来提炼毒品原料。直到2005年,该感冒药被列为处方药,购买途径受限,情况才有所转缓。

  郭强在云南碰到的药贩子承诺,货有多少就收多少。他没犹豫,把银行全部的存款取出来,加上小吃店打的抵押贷款,找亲戚朋友借钱,然后去贵州各地的乡下诊所和无证药店跑了一个多月,囤了十来万元的药,之后租了一辆货车,孤身一人前往云南。而后,杳无音讯。

  郭立民又拿了一根油条,他说父亲走的那天,给家里做的就是油条。说这话的时候,郭立民眼睛一直在看我,可能他是想要我说几句慰的话。我不想开口,就咬开两瓶啤酒,递给郭立民一瓶。

  当时美赛河上,恰好有当地的富贵人家结婚。一艘艘小木船顺流而下,船上挂满五色的彩灯,船头立着铜铸小佛像。头戴圆形草帽,身穿艳丽服装的女人跪坐在船舱,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将满满一船的瓜果,丢向岸边,引得游客和当地人哄抢、玩闹,众人脸上都是笑容,更有情侣在互相追逐,场面很热闹。

  我们坐的位置离河面有点远,连颗提子都抢不到,郭立民一个劲埋怨我。我被他说得有点烦躁,想结账换个近一点的位置。

  还没等我有动作,郭立民把手伸进冰桶,掏出鸡蛋大的冰块,朝人群扔去。借着灯光我看到,他胳膊上青筋都凸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