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酒之外,别的随便什么都行。”

  萧别离忽然笑了笑,转头吩咐他的伙计。

  “这里刚好有新鲜的羊奶,给这位傅公子一盅,算店里的敬意。”

  傅红雪没有看他,冷冷道:“用不着,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付账。”

  萧别离又笑了笑,将最后一片羊腰肉送到嘴里,慢慢地嚼着,享受着那极鲜美中微带膻气的滋味,他绝不是个喜欢争执的人。

  但他却知道已有个喜欢争执的人来了。

  急骤的马蹄声停在门外。

  “砰”的,门被用力推开,一条高山般的大汉,大步走了进来,不戴帽子,衣襟散开,腰上斜插着把银柄弯刀。

  公孙断!

  萧别离微笑着招呼,他也没有看见。

  他已看见了傅红雪。

  他的眼睛立刻像是一只发现了死尸的兀鹰。

  羊奶已送上,果然很新鲜。

  这种饮料只有边城中的人才能享受得到,也只有边城的人才懂得享受。

  傅红雪勉强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

  公孙断突然冷笑,道:“只有羊才喝羊奶。”

  傅红雪听不见,端起羊奶,又喝了一口。

  公孙断大声道:“难怪这里有羊骚臭,原来这里有条臭羊。”

  傅红雪还是听不见,可是他握着刀的手,青筋已凸起。

  公孙断忽然走过去,“砰”地一拍桌子,道:“走开!”

  傅红雪目光凝视着碗里的羊奶,缓缓道:“你要我走开?”

  公孙断道:“这里是人坐的,后面有羊栏,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傅红雪道:“我不是羊。”

  公孙断又一拍桌子,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都得滚开,老子喜欢坐在你这位子上。”

  傅红雪道:“谁是老子?”

  公孙断道:“我,我就是老子,老子就是我。”

  “波”的,碗碎了。

  傅红雪看着羊奶泼在桌子上,身子已激动得开始颤抖。

  公孙断瞪着他,巨大的手掌也已握住刀柄,冷笑道:“你是要自己滚,还是要人抬你出去?”

  傅红雪颤抖着,慢慢地站起来,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

  公孙断大笑道:“看来这条臭羊已要滚回他的羊栏去了,为什么不把桌上的奶舔干净再滚?”

  傅红雪霍地抬起头,瞪着他。一双眼睛似已变成了燃烧着的火炭。

  公孙断的眼睛也已因兴奋而布满红丝,狞笑道:“你想怎么样?想拔刀?”

  傅红雪的手握着刀,握得好紧。

  公孙断道:“只有人才会拔刀,臭羊是不会拔刀的,你若是个人,就拔出你的刀来。”

  傅红雪瞪着他,全身都已在颤抖。

  本来在喝酒的两个人早已退人角落里,吃惊地看着他们。

  萧别离慢慢地啜着杯中酒,拿杯子的手似也已因紧张而僵硬。

  屋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傅红雪的呼吸声轻而短促,公孙断的呼吸声长而短促,萧别离的呼吸声长而沉重。

  别的人却似连呼吸都已停止。

  傅红雪忽然转过身,往外走,左腿先迈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拖了过去。

  公孙断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原来这条臭羊还是个跛子。”

  傅红雪的脚步突然加快,却似已走不稳了,踉跄冲了出去。

  公孙断大笑道:“滚吧,滚回你的羊栏去,再让老子看见你,小心老子打断你的那条腿。”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又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拿酒来,好酒。”

  突听门口一人大声道:“拿酒来,好酒。”

  叶开已走了进来,手里居然还牵着一条羊。

  公孙断瞪着他,他却好像没有看见公孙断,找了个位子坐下。

  他找的位子恰好就在公孙断对面。

  公孙断冷笑,又指着桌子道:“酒呢?赶快。”

  叶开也拍着桌子,道:“酒呢?赶快。”

  在这种情况下,酒当然很快就送了上来。

  叶开倒了杯酒,自己没有喝,却捏着那条羊的脖子,将一杯酒灌了下去。

  公孙断的浓眉已皱起,萧别离却忍不住笑了。

  叶开仰面大笑,道:“原来人喝奶,羊却是来喝酒的。”

  公孙断的脸色变了,霍然飞身而起,厉声道:“你说什么?”

  叶开淡淡笑道:“我正在跟羊说话,阁下难道是羊?”

  萧别离忽也笑道:“这地方又不是羊栏,哪来的这么多羊。”

  公孙断转过头,瞪着他。

  萧别离微微笑道:“公孙兄莫非也想打断我的腿?只可惜我的两条腿都早已被人打断了。”

  公孙断紧握双拳,一字字道:“只可惜还有人的腿没有断。”

  叶开笑道:“不错,我的腿没有断。”

  公孙断怒道:“好,你站起来!”

  叶开悠然道:“能坐着的时候,我通常都很少站起来。”

  萧别离道:“还能够站着的时候,我通常都很少坐下去。”

  叶开道:“我是个懒人。”

  萧别离道:“我是个没有腿的人。”

  两人忽然一起大笑。

  叶开轻拍着羊头,眼角却瞟向公孙断,笑道:“羊兄羊兄,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站着呢?”

  公孙断是站着的。

  他额上已暴出青筋,突然反手握刀,大喝道:“坐着我也一样能砍断你的腿。”

  银光一闪,刀已出鞘。

  “噗”的一响,坚实的桌子竟已被他一刀劈成了两半!

  桌子就在叶开面前裂开,倒下。刀光就在叶开面前劈下去。

  叶开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

  他还是微笑着,淡淡道:“想不到你的刀是用来劈桌子的。”

  公孙断怒吼一声,银刀画成圆弧。

  叶开全身都已在刀光笼罩中,眼睛里仿佛也有银光闪动。

  “叮”的一响,火星四溅。

  一根铁拐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架住了银刀。

  萧别离用一根铁拐架住了银刀,另一根铁拐已钉入地下五寸。

  这一刀的力量好可怕。

  但萧别离的身子却还是稳稳地站着,手里的铁拐还是举得很平。

  因为这一刀的力量,已被他移到另一根铁拐上,再化入大地中。

  公孙断的脸上已无血色,瞪着他,一字字道:“这不干你的事。”

  萧别离淡淡道:“这里也不是杀人的地方。”

  公孙断脖子上的血管不停跳动,但手里的刀却没有动。

  铁拐也没有动。

  忽然间,刀锋开始磨擦铁拐,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

  另一根铁拐又开始一分分向地下陷落。

  但那萧别离还是稳稳的挂在这根铁拐上,稳如磐石。

  公孙断突然跺了跺脚,地上青石裂成碎片,他的人却已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