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断道:“我去问问叶开,那东西是不是他拿走的?”

  马空群道:“不必。”

  公孙断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他死的时候,叶开在镇上,所以杀他的凶手绝不是叶开。”

  他冷冷接着道:“何况,叶开若真从他手上拿走了什么,也没有人能问得出来。”

  公孙断的手又按上刀柄,冷笑着,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马空群沉吟着,又道:“他临死之前,是谁跟他在一起的?”

  云在天道:“乐大先生、慕容明珠、傅红雪。”

  马空群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云在天道:“傅红雪已回到镇上,乐乐山和慕容明珠却已失踪了。”

  马空群沉下了脸,道:“去找他们,带四十个人去找。”

  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道:“十个人一组,分成四组,多带食水口粮,找不到线索就不许回来!”

  云在天道:“是。”

  无论马空群说什么,他脸色永远都很恭顺,在马空群面前,这昔年也曾叱咤一方的武林高手,竟像是变成了个奴才。

  公孙断突又大声道:“我去找傅红雪!”

  马空群道:“不必。”

  公孙断怒道:“为什么又不必?难道这小子就找不得?”

  马空群叹了口气,道:“你难道看不出这人是怎么死的?”

  公孙断垂下头去看手里的刀柄,道:“谁规定带刀的一定要用刀杀人?”

  马空群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云在天已知趣地退了出来,带上门。

  公孙断的头抬起,又问了一句:“谁规定他一定要用刀杀人?”

  马空群道:“他自己。”

  公孙断道:“他自己?”

  马空群道:“他若真是来复仇的,那么他手里的刀就是他复仇的象征,他要杀人,就一定要用刀!”

  他淡淡地笑了笑,接下去道:“他若不是来复仇的,你又何必去找他?”

  公孙断没有再说话,他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沉重得像是条愤怒的公牛。

  马空群看着他巨大的背影,眼睛忽然露出忧郁恐惧之色,仿佛已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出了一些十分悲惨不幸之事。

  四十个人,四十匹马。

  四十个大羊皮袋中,装满了清水和干粮。

  刀已磨利,箭已上弦。

  云在天仔细地检查了两次,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声音却更严厉:“十个人一组,分头去找,找不到你们自己也不必回来!”

  公孙断已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里虽显得有些凌乱,但却宽大而舒适,墙上排满了光泽鲜艳的兽皮,

  桌上摆满了各种香醇的美酒,在寂寞的晚上只要他愿意,就有人会从镇上为他将女人送来。

  这是他应得的享受。他流的血和汗都已够多。

  可是他从来未对这种生活觉得满意,因为在他内心深处,还埋藏着一柄刀,一条鞭子。

  是他自己用自己沾满血腥的手埋下去的!

  无论他在做什么,这柄刀总是在他心里不停地搅动,这条鞭子也总是在不停地抽打着他的灵魂。

  桌上的大金杯里酒还满着,他一口气喝了下去,眼睛里已被呛出泪水。

  现在终于已有人来复仇了,但他却只能像是个见不得人的小媳妇般坐在屋子里,用袖子偷偷擦眼角的泪水——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流下来的,眼泪总是眼泪。

  他又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了下去。

  “忍耐!为什么要忍耐?你既然有可能要来杀我,我为什么不能先去杀你?”

  他冲了出去。

  也许他并不想去杀人的,可是他心里实在太恐惧。

  不是仇恨,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为了仇恨和愤怒的反而少,为了恐惧而杀人的反而多!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往往也不是为了别人伤害了他,而是因为他伤害了别人。

  这也正是自古以来,人类最大的悲剧。

  第九回 稳若磐石

  黄昏。

  斜阳从小窗里斜照进来,照在傅红雪的腿上,使他想起了前夜轻抚着他大腿的,那双温暖而又柔软的手。

  他躺在床上,疲倦得连靴子都懒得脱了。

  但只要想起那双手,那个女人,那光滑如丝缎的皮肤,那条结实修长的腿,和腿的奇异动作……

  他心里立刻就会激起一种奇异的冲动。

  他知道如何解决这种冲动。

  他做过。

  可是现在他已不同,因为他已有过女人,真正的女人。

  他本不该想这件事的——他所受的训练也许比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严厉艰苦。

  但他也是男人,被这种见鬼的夕阳晒着,除了这件事外,他简直什么都不愿想——他太疲倦。

  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骤雨后的夕阳为什么总是特别温暖?

  他跳下床,冲出去!

  他需要发泄,却偏偏只能忍耐!

  街上很安静。

  山城里的居民,仿佛都已看出这地方将要有件惊人的大事发生,连平常喜欢在街上游荡的人,都宁可躲在家里抱孩子了。

  叶开站在屋檐下,看着街上的泥泞,似在思索着件很难解决的问题。

  然后他就看到傅红雪从对面的小巷里走出来。

  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傅红雪却像是没有看见他,苍白的脸上,仿佛带着种激动的红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一道窄门。

  门上的灯笼已燃起。

  傅红雪的眼睛似也如这盏灯一样,也已在燃烧。

  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刀,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过去。

  叶开忽然发现这冷漠沉静的少年,今天看来竟像是变得有些奇怪。

  一个人若是忍耐得太久,憋得太久,有些时候总难免会想发泄一下的,否则无论谁都难免要爆炸。

  叶开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他的确应该痛痛快快地喝顿酒了。”

  最好能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那就等他醒来时,虽然会觉得头痛如裂,他精神却一定会觉得已松弛了下来。

  当然最好还能有个女人。

  叶开在奇怪,也不知道这少年一生是不是也会接触过女人。

  若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女人,也许反倒好些——完全没有接触过女人的男人,就像是个严密的堤防,是很难崩溃的。

  已有过很多女人的男人,也不危险——假如已根本没有堤防,又怎会崩溃。

  最危险的是,刚接触到女人的男人,那就像是堤防上刚有了一点缺口,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让洪水冲进来。

  傅红雪慢慢地穿过街道,眼睛还是盯着那扇门,门上的灯笼。

  灯笼亮着,就表示营业已开始。

  今天的生意显然不会好,这地方主要的客人就是马场中的马师和远地来的马贩子,今天这两种人只怕都不会上门。

  傅红雪推开了门,喉结上下滚动着。

  屋子里只有两个刚和老婆呕过气的本地客人,萧别离已下了楼,当然还是坐在那同样的位子,正在享受着他的“早点”。

  他的早点是一小片烤得很透的羊腰肉,一小碗用羊杂汤煮的粉条和一大杯酒,好像是从波斯来的葡萄酒,盛在夜光杯里。

  他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傅红雪走进去,迟疑着,终于又在前夜他坐的那位子上坐下。

  “喝什么酒?”

  他又迟疑了很久!

  “不要酒。”

  “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