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起眉,反复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她提到过,之前曾经犹豫过要不要把一些信件放进去,本来不打算这么做,免得和人结仇,但现在她已经决定非放不可。”
这可是个大线索。
简静来了兴趣:“什么信?”
“应该是私人信件。很多作家去世后,家属都会酌情放出一些书信。”康暮城谈起工作,兴趣明显更浓,“人们对于作家的私生活很感兴趣,这类书信集一般卖得不错。阳关的个人经历很有意思,反响应该不错。”
简静没多掩饰,立即起身:“我去找找。康总,你要是还想起来什么,记得马上告诉我。”
她一面说,一面做了个哀求的手势。
康暮城无奈又好笑:“你怎么这么积极?”
“为逝者伸冤,开心,让真相大白,很爽。”简静总结自己的心情。
康暮城忍俊不禁,摆摆手:“行,去吧。最好今天就能解决,我明天还能赶上下午的会。”
简静:“……”
行吧。
她将这个线索告知梁警官,二人都很兴奋,立即开始翻找起来。
信件这种东西,大概率收藏在书房。她们把书房的箱子抽屉全都打开,没多久便找到了常画家整理好的稿件。
厚厚一沓。
梁警官打起退堂鼓:“你是作家,你看吧,我再搜搜有没有别的证据。”
简静自无不可。她翻阅目录,把占据大篇幅的散文先拿掉,只整理出摘录的信件部分,一封封阅读过去。
信件共有十来封,其中有七、八封是给常画家的情书。
文人骚起来,那是相当可怕,这几封情书写得火辣,简静看得津津有味。
“亲爱的丽萨,我已经与茹说明,无论如何都要与她离婚,女儿可归她抚养。一日不离婚,我的肉身便一日不得自由,我一日不得自由,便一日无有面目追求你。我心知你是个有原则的女子,绝不容许自己同有妇之夫纠缠,我也耻于做一个脚踏两条船的滥情之人,我的身和心,都属于你一人。”
“过去的三十年中,我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不知今日种种有何意义,亦不知明朝醒来该去何方……直至那日,我于湖畔遇见你,风也好,光也灿,那一刻仿若神明降临,以杨柳点拨我沾满尘埃之心,于是我知晓,噢,我这一生,原来只是为了等到你……”
阳关的文笔素来以朴实厚重闻名,谁能想到他的情书居然写得这么奔放热情,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只是这些信件再肉麻,也是人家夫妻间的私事,谈不上结仇。
再看看其他的。
剩下的五、六封信都是与友人的回信。
“久不闻某兄家眷的消息,不知生活可好,子女可有难处……我与某兄虽无骨肉之亲,却有手足之义,今出版数篇文稿,费用尚可。若有困难,弟愿尽绵薄之力……”
“……与某某兄会面,得知吴兄近来颇为得意……他自持文采,素来瞧不上某某兄,我有心劝和,却不敢贸然与之联系。然则陈年旧事,我已不放在心上,放不下的是吴兄……”
“闻姊新添一女,得弄瓦之喜,特寻银匠制银锁,平凡人家,不求芳龄永继,但愿平平安安,喜悦足生……”
简静有点搞不清某兄和某某兄都是谁,幸而也不是太重要的讯息,最有猫腻的那一封她很熟悉。
提到了吴作家。
她以为阳关和吴作家是朋友,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两人有些“陈年旧事”。
第57章 吴作家的秘密
“笃笃笃”,书房的门被敲响。
简静抬首一看,却是夏甜心端了一碗饺子进来,笑眯眯道:“饿了吧?我和小田煮了饺子,快尝尝。”
她一说,简静才觉得饥饿,瞧瞧手表,已经傍晚六点钟了。
“谢谢。”她接过饺子,趁着余温赶紧吃。速冻水饺不好吃,但她的心思全不在上头,只为搪塞胃部。
夏甜心没走,好奇地问:“你是在帮梁警官找线索吗?”
这瞒不了多久,简静爽快地点头承认了。
“欸。”夏甜心发出无意义地语气词,她好奇又有些羡慕地问,“这么说,你写推理小说,是因为很喜欢推理吗?”
简静怔了怔,旋即道:“我想是的。”无论是哪个她,都对推理有着热爱,才会选择今天的道路。
“真好。”夏甜心坐下来,胳膊撑着脑袋,“能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很幸运。”
简静奇怪:“你不是吗?晨星总不可能是命题作文吧。”
“出版社当然不会规定题目,但要考虑读者的口味。”夏甜心摊手,“如果这本书卖得好,编辑就会和你复盘分析哪个地方戳中了市场,卖得不好,也会收集各种书评分析读者不喜欢的原因,下次避免。”
她压低声音:“晨星的理念是‘读者就是上帝’,谁能获得读者的青睐,谁就能占有一席之地。我们每年还有个联文活动,读者投票出最想看的情节,大家联文写贺岁故事。”
简静大开眼界,不由问:“你不喜欢写言情吗?”
“喜欢啊。”夏甜心笑了笑,老气横秋,“我只是不相信爱情。”
“故事不能说服自己,怎么说服读者?”简静更奇怪了。
夏甜心眨眨眼:“读者并不想被我说服呀,我编了一个梦,她们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事我们都知道是假的,但做一个美梦还是会很开心的吧。”
简静怔忪。
夏甜心反过来问她:“我看过你的小说,好像很少有爱情。你相信爱情吗?”
简静点头:“我没有遇到过,所以相信,就好像我相信外星人确实存在。”
夏甜心愣了下,“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们都觉得和彼此亲近多了。
简静努力吃饺子,夏甜心东看看西看看,最后目光落到她正在看的信上。
“这是阳关先生的信吧,咦。”她凑近细看,“这是说的吴作家?难道传闻是真的?”
简静顿时精神:“什么传闻?”
“你没听说过吗?阳关和吴作家本来关系很好,但是有段时间突然疏远,吴作家背地里说他抛妻弃子,人品堪忧。”夏甜心活泼外向,知道好多八卦,迫不及待分享,“然后我们都说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幸亏老婆死得早,不然他一天到晚骚扰女生,气都要给他气死了。”
简静挑眉:“吴作家为什么要给阳关泼脏水?”
“吴作家这个人很懂看人下菜,他骚扰的女生不是新人,就是刚毕业的职工,按理说不大会得罪阳关。”夏甜心手撑着脸,做出回忆的样子,“不过,我好像听谁说过,吴作家有本书……很像阳关的文笔。”
简静惊了:“你是说?”
夏甜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暗示:“道听途说,不一定,他们都是十几年前的老作家,很多事我们都不清楚。”
简静点头:“明白。”
她没心思再吃晚饭,马不停蹄地找康暮城核实。
康暮城似有耳闻:“你说的是《失落的玉门》这本书吧。”
“你知道?”
“知道,吴作家是蜀地人,阳关的老家在西北,两个人的文风有很明显的地域特色。玉门这本书,是吴作家去西北待了两年后写的长篇小说,业内评价很好,但在细节方面……”康暮城谨慎用词,“略有争议。”
简静单刀直入:“你觉得呢?”
“不好说。”这是康暮城的专业判断。
她明白了。
简静赶紧找到梁警官,同她说明新得到的线索。
正好,梁警官也有收获:“我刚才发现了一个问题。艾迪说,他十点多去找过画家,但陶和康都没有提到这件事。”
简静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关键:“有别的楼梯。”
“后门那里有个边梯。”梁警官带她实地考察。
原来,在后门处,有一个隐蔽的小楼梯,窄窄的,仅容一人行走,可以直接上到楼上的书房旁边。
“艾迪是从后门上去的,所以他们才没看见。”梁警官目光闪烁,“和常画家吵架的那个人,未必是小田或是小路,可能是其他人。”
吵架是人之常情,可在常画家死的前几个小时起争执,弄清楚来龙去脉就至关重要了。
简静思忖:“两个学生都没听到什么吗?”
“得再审审他们。”梁警官冷声道,“我怀疑有人说谎了。”
再次询问田、路二人,果然又问出些问题。
梁警官:“小田,听说昨天你因为画作被画家批评了,晚上你有去找过她吗?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小田咬住嘴唇:“没有,老师没找过我。”
“这么说,你一直在楼下画画?”
“对。”
梁警官的语气逐渐冷峻:“可你们的画室就在画家的楼下,坐在客厅的人都听到她与人争执,你却什么都没有听见?”
小田抿住嘴角,去看小路。
小路摸了摸鼻子,出人预料地说:“其实……我们俩中途出去过。”
“你们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一开始要说谎?”梁警官咄咄逼人。
小田好像快哭出来了,面色苍白:“是因为、我,忘了……忘了给老师送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女孩似乎受到极大的精神压力,情绪崩泄,全盘托出:“本来我是要给老师送药的,但是今天老师对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我坐在画板面前,觉得自己实在太失败了。我跟老师学了三年,她一直骂我,说我不够努力,画出来的东西一无是处。”
她抽泣着,向她们宣泄长久以来的愤懑:“她把我当保姆一样使唤来使唤去,每天都布置一大堆作业,我根本画不完。她说我根本没有天赋,趁早放弃,做个普通的画匠就到顶了。”
小路于心不忍,手搭在她肩上,安慰道:“老师是为我们好,你看她不是答应帮我们出版画册么,这次她开画展也是为了我们。”
“她这么说,你就信?”小田冷笑,幽怨道,“她只不过是想叫我死心。当然,她对你比对我好,说不定是真心想推荐你。”
小路尴尬了瞬,转移话题:“晚上的时候,我和小田出去散心,一直到十点多才回来。所以没听到老师和人吵架。”
梁警官注视小田,逼问道:“你刚才说的药是怎么回事?”
小路连忙解释:“老师的肺有些不大好,抽烟抽多了。看过医生后,这段时间一直在喝中药。”
“你今天没有给她送药?”梁警官问小田。
“我、我忘了,我真不是有意的。”小田辩解,喃喃道,“我就是太生气了,气她对我不好,我太难过了,没注意到时间。”
“我知道,我相信你。”简静稳定她的情绪,话锋一转,“你们回来的时候,有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吗?”
小田犹豫了下,说道:“我们大概十点钟左右回来的,小路直接回了房。但我想着如果今天的任务没有完成,明天老师要骂,所以还是回来画了一会儿,往这边走的时候,我好像有看到一个人。”
“认得出来吗?”梁警官问。
“我没看清他的脸,但康总和艾迪高,陶总胖,那个人有点壮,肯定也不是夏作家和简作家。”小田说,“我觉得是吴作家。”
梁警官和简静对视一眼,吴作家九点多喝醉回房,十点左右却又出了门?联想到吴作家与阳关的龃龉,他的嫌疑陡然上升。
*
简静和梁警官找上门时,吴作家正烦躁地刷着手机。她用望远镜的功能瞄了眼对方的页面,发现是个地图导航,上头明晃晃的写着“突发路况,无法通行”。
“吴兴,有些情况我需要再和你核实一下。”梁警官开口。
吴作家抬头,皱眉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把我当成嫌疑犯了?你是哪个派出所的,叫你们领导来和我讲话。”
梁警官脾气也硬,当下便道:“我们领导在查一个连环纵火案。吴先生想见我的领导,是有更严重的情况交代吗?”
吴作家气得脸色铁青:“你会不会讲话?”
“吴先生,我现在要求你配合警方调查。”梁警官盯着他,“昨天晚上八点钟之后,你见过死者吗?”
吴作家不耐烦:“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吗?你没记下来?你怎么工作的?!”
梁警官冷下脸:“吴先生,请你配合我们工作,否则我只能请你到局里,由我们领导向你请教工作了。”
她连续顶撞对方两次,终于叫吴作家意识到,面前的女子并不像普通女孩那么好拿捏欺负。
他软下来:“我没见过她。”
“有人看见你在十点左右去找她了。”梁警官咄咄逼人,“你怎么解释?”
吴作家色厉内荏:“说看见我就真的去了?我说他看错了。”
他这般强势,梁警官反而奈何不了他。她只是虚势恐吓:“我会记下你说的每句话,如果被我查出来你去过……”
“你查啊,你查出来再来找我。”吴作家到底多吃了几年的盐,见梁警官拿不出来实质的证据,气焰立即高涨。
简静不得不开口:“既然你这么坦荡,不如把箱子打开给梁警官检查一下。”
吴作家如同一只被踩了脚的狗,勃然大怒:“凭什么?”
“一个赌约。”简静拿出手机,点开保存好的图片拍到他面前,“如果我什么都找不到,就删了这张照片。”
吴作家轻蔑道:“一张照片而已,有本事你就发。”
箱子里果然有东西。简静当然没想和他赌,诈一波而已:“照片多少会影响你的风评,你却不肯做无本买卖。看来你付出的代价,远比照片重得多。”
梁警官不知道照片是什么,但不妨碍她理解并配合:“吴先生,我必须看一看你的箱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想去开吴作家的行李箱。
吴作家终于坐不住了。
第58章 再调查
“慢着。”吴作家叫住梁警官,脸黑成锅底,“一点小事,就要搜我的行李?”
梁警官平静道:“我有权这么做。”
吴作家咬紧牙关,腮帮子凸出一块,半晌,说道:“你们不就想知道我有没有去找她么?没错,我去了,十点左右,我找了她一趟。”
梁警官问:“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就是和她聊点私事。”吴作家说。
“你们起了争执?”
吴作家犹豫道:“吵了几句,不过最后还是商量好了。”
“是因为什么事吵了起来?”
“一点私事,这没必要告诉你吧?反正我走的时候,她还活得好好的。”吴作家这话说得底气十足。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康暮城此后见过常画家,她并无异常。
难道,嫌疑还是落在最后一个见过她的康暮城身上?
简静坐不住了,决定返回现场,再做进一步调查。
卧室的衣架上,悬挂着一件睡袍。这应该是两件套之一,内穿的吊带裙在浴室里找到,而外面的真丝睡袍则被悬挂起来——哇喔,她似乎是穿成这样去找康暮城聊天的。
赤鸡。
床头柜上摆了一部手机,小半杯水,一盒抽纸,都是常用的东西。化妆台上有个红酒杯,杯沿上有唇印,鉴定过色号,是桌面上没有收起的一支斩男色。
她试着在脑内重演昨夜的情形:十二点多,常画家和康暮城在小书房聊完阳关作品出版的事,回到房间准备睡觉。
她放热水,倒入浴盐,还倒了半杯红酒,然后,有人来敲她的房门。
目前最有可能的凶器是抱枕,所以,常画家肯定把人请进了屋里。她喝得醉醺醺的,也许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他们坐在沙发上聊了会儿,对方忽然拿起抱枕捂住她的脸……不对。
场景打了个红叉。
她检查过常画家的指甲缝,非常干净,没有皮屑或者衣料。可人喝得再醉,呼吸受到障碍时都会本能地挣扎吧?
常画家却没有和人搏斗过的迹象,似乎是无意识中死亡的。
莫非是她喝得太醉,不省人事,有人起了杀机,进屋把她捂死,而后伪装成她洗澡溺水的假象,反锁门翻阳台离开?
“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吗?”梁警官问。
简静揉着太阳穴,苦笑道:“不瞒你说,我越想越糊涂了。”
梁警官抱起手臂:“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你说。”
“我认为,画家和康暮城聊得‘投缘’,在酒精的作用下,产生了进一步交流的想法。”梁警官冷静地分析,“画家主动把他请进房间,然后,发生了意外,画家窒息而死。”
简静捂脸,哭笑不得:“你是在说性窒息吗?”
“你认为自己了解康暮城,可很多事不好说。”梁警官见多识广,淡定道,“他也想不到这样的意外呢?”
简静张张嘴,无言以对:“我没法帮他辩护这个,不过你这么想,我们可以再看看尸体。尸体是不会说谎的。”
检查后,并未在画家体内发现男性遗留的痕迹,而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用过的小雨伞。
简静明显松了口气,道:“如果是在床上,用枕头更顺手,怎么会用沙发上的抱枕呢?”
梁警官摇头:“抱枕放在沙发上,不代表它一直都在那里。”
“床上也没有睡过的痕迹,画家的被子枕套都是真丝的,有过剧烈运动一定会非常明显。”简静说,“还有,虽然水温会导致死亡时间有所出入,但我仍然倾向于画家是在凌晨两三点左右死亡的。”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梁警官思索片刻,又问:“那艾迪呢?他说十点钟左右来找过画家,却并没有说原因,也没有人能够证实。”
小田证实了吴作家去找常画家的时间,但艾迪的行动轨迹却无人证明。在一楼的陶总和康暮城没见到,差不多时间回来的小田和小路也没碰到,吴作家亦不曾提及过。
她们找来艾迪,再次询问。
艾迪很敏锐:“你们现在是怀疑我?”不等她们回答,烦躁道,“我有什么理由害丽萨?她死了,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梁警官八风不动,“昨天晚上,你来找画家是为了什么事?她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艾迪舔舔嘴唇,嗓音沙哑:“拿钱,我找丽萨要钱,有问题吗?”
梁警官精神振奋:“画家愿意借给你吗?”
“你没听明白,我找她要钱。”艾迪忽而平静下来,破罐子破摔,“我欠了人家一笔钱,本来想让丽萨替我还的。她不太高兴,一直没松口,所以前两天我们有些矛盾,我还想着再找找别的出路。”
说到这里,他瞥了眼简静,明明白白暗示,她就是所谓的“出路”。
“今天晚上,那边又来催我还钱,我没办法,只好再去找丽萨。”艾迪说,“她答应帮我还一部分,我达成目的就回去了。你说说,她死了我能有什么好处?谁来帮我还钱??”
梁警官拢起眉梢,心底评判着艾迪这番话的真假。
简静开口:“画家平时有睡前喝酒的习惯吗?”
“有,丽萨睡眠不好,不仅喝酒,有时还需要吃药才能睡着。”
“她有反锁门的习惯吗?”
“如果她准备睡觉,就会把门锁上。”艾迪强调道,“我说了,丽萨的睡眠很不好,她不喜欢别人打搅她休息。”
简静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你的房间才在隔壁楼?”
“显而易见。”
她拧起眉,愈发觉得扑朔迷离:浴缸里的水和浴盐,床头柜上的红酒,无疑不显示常画家当时正准备就寝——这种私人的习惯很难被伪装——这个时候,谁的到来会让她开门,并邀请对方进屋呢?
康暮城?他要和美人春风一度,之前接受不就好了,没必要回房间工作一段时间再去找她。简静也不认为他会这么做。
可如果不是艾迪,又会是谁?
*
晚上八点,简静和梁警官复盘了所有的口供,最后得出结论:吴作家在说谎。
按照时间线,吴作家自称和常画家对某件事达成一致,但后来康暮城和常画家的谈话中,画家却带出无所谓结不结仇的意思。
书房里收拾好的稿件证明了这一点,常画家仍然决定刊登阳关提到吴作家的信件,似乎暗示《失落的玉门》有猫腻的问题。
这显然和吴作家的说法相悖。
而且,根据简静对常画家的印象,吴作家和她吵了一架后,还想说服她,概率极低。一气之下决定闹大,更符合她的性格。
可这有个问题,半夜三更,吴作家去找画家,画家会给他开门吗?
“翻阳台进来的呢?”梁警官凝重道,“我们一直觉得凶手是走大门进来,反锁房门后翻阳台离开,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翻进来的?”
简静反问:“那为什么要擦掉指纹?”
梁警官的肩膀垮下来,但她坚持:“我们最好再仔细翻一遍现场,肯定有重要的线索被忽略了。”
简静同意。
两人重点突击阳台,趴在地上一点点搜寻。
即将把阳台用膝盖擦洗一遍后,简静终于凭借过人的观察力,找到一处极易被人忽略的线索。
在画室阳台的栏杆内侧,有块尚未干涸的黄色油画颜料。看位置,似乎是常画家沾到手上后,手扶着栏杆不小心揩到的。
而现在,这块颜料被刮蹭掉了一部分。
简静击掌:“吴作家。”
“嗯?”梁警官疑惑。
简静解释:“我之前瞄过吴作家的拖鞋,鞋尖上有点黄褐色的东西,我以为是沾上的泥土,就没多在意。”
当时,她的主要注意力都在吴作家本人身上,偶尔转移到行李箱,鞋子只是瞄一眼。若非中级观察卡的加持,恐怕会错过这个小小的细节。
梁警官微露喜色:“看来我们离真相很近了。”
简静却未作声。她没有这么乐观,有些问题还不曾想明白。
当然,这不妨碍她们找吴作家对峙。
吴作家自然不会承认翻阳台的事,可当鞋子被翻出来后,铁证如山,他不想承认也得认。
“吴先生,你必须跟我走一趟了。”梁警官铁面无私,不留分毫情面。
吴作家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半晌,脱口而出的却是:“跟我没关系,我进去的时候她就已经那样了!”
像是怕晚一步就没机会辩解,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快速交代:“我以为她在浴室洗澡,根本不知道她死了。后来不小心弄出声音,里面没动静,才看了一眼,谁知道她就那样躺着,完全没呼吸。”
“你做了什么?”
“当然是把门锁上!如果被人发现我半夜偷偷溜进她的房间,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吴作家愤愤道,“但她的死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只是做完我要做的事就走了,一根汗毛都没碰过她。”
简静捕捉到关键讯息:“把门锁上?门是开的吗?”
“废话,不是开的我怎么进去?”吴作家能忍受梁警官的无理,却不肯向她这个业内晚辈服软,粗声粗气道,“房间里没声音,门也开着,我以为她不在,和谁鬼混去了,要知道她已经死在里头,杀了我也不会进去的。”
他的自辩意外得逻辑自洽。
吴作家已经五六十岁了,又疏于锻炼,说他准备在常画家睡觉的时候,翻阳台过去偷东西,着实有些勉强。
常画家不聋也不瞎,被逮个正着怎么办?等到人不在溜进去无疑更合适。
“门锁上的指纹是你擦的吗?”简静求证。
“对,不行?”吴作家的面色不大自在,说来可笑,擦指纹这种细节,还是他看某推理小说时记住的知识点——虽然他把那个故事批得一无是处。
简静沉思不语。
梁警官公事公办:“请你说清楚,你在那个房间里做了什么。”
事已至此,吴作家知道瞒不住,不情不愿地说:“是老杨答应给我的东西。”
梁警官要求他打开行李箱。
吴作家推拒几次不成,只好开箱子拿出一份残稿。
这是阳关早年的手稿,名字叫《玉门遗事》。
“当年,我和老杨聊过一些西北的事,大家都想写点什么,不过他只写了三章就没灵感了。我又找了点资料,把文章写了。我俩的资料来源是同一个人,有点像很正常吧,老杨活着的时候也没说过什么。”
吴作家很精明,知道风流韵事无所谓,有些事却可能毁掉自己的名誉,非得撇清不可。正好阳关和常画家都死了,死无对证,任由他发挥。
不过,在场的两个人暂时都没有心情追究这个。
梁警官问:“你在哪里找到的这份稿件?”
“保险箱啊,还能是哪儿。”
简静检查过现场,知道床头柜下有个保险箱。但因为需要密码,她并未打开,不由奇怪:“你知道密码?”
“我进去的时候,保险箱开着。”
第59章 画蛇添足
虽然吴作家的口供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实,但必须承认,他的话把案情引向了另一种可能。
“老实说,我不太相信吴兴的话,他的杀人动机非常明确。”梁警官道,“他很滑头,有可能编造对自己有利的证词。”
简静点头:“画家已经和康总聊起出版文集的事,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麻烦。但他的证词可以解释门锁和脚印的问题。”
阳台残留的脚印是脚尖朝外,从卧室翻出来的方向,没有朝内的。换言之,人从卧室翻到画室离开,而不是由画室翻进卧室。
考虑到吴作家的年纪和笨拙的身形,他想悄无声息地翻进常画家的卧室,把她杀死,可能性很低。
而常画家半夜三更给这个老色*开门的概率,更低。
“他有个地方肯定撒谎了,正常人害怕应该马上离开那里。”简静说,“反锁门伪装成密室,是想延迟画家被发现的时机,方便他离开,销毁手稿。”
梁警官赞同:“没错。”
“不过,我们还是要打开保险箱。”简静苦恼,“毕竟如果保险箱没开,我想不出吴作家怎么把稿子拿出来的。”
梁警官迟疑片时,也同意:“你会开锁吗?”
简静叹气:“猜一下吧,常画家不会把密码设的太复杂,生日纪念日什么的随便试试看。”
他们上网搜索了常画家的个人信息,挨个尝试。
结果都不是。
“试密码太碰运气了。”梁警官觉得这么尝试不靠谱,果断转换思路,“假设凶手知道密码,那他肯定是画家身边很亲近的人。对,小田,她是唯一半夜过来找画家,也会被放进屋里的人。”
简静“唔”了声,脑子有些乱。
确实,小田今天被常画家训斥过,又满腹怨言,具备杀人动机。她要找个借口半夜进入老师的卧室并不难,画家不会特别防备自己的女学生。
“记得吗?她负责给画家熬药。”梁警官马上想到一处关键,将其联系起来,“只要在药里加一点安眠药——艾迪不是说过她有这个么——就能让画家毫无防备地失去意识。”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问题是,“得找证据。”
梁警官马上道:“我去检查一下药,一起?”
简静考虑了会儿,仍然不甘心就此放弃保险箱:“我再研究下这个。”
“那我们分头行事。”梁警官风风火火跑下楼去验证猜测了。
简静继续研究保险箱,发现开锁的指针很特别,是颗爱心,似乎是特质的。她露出微妙之色,拿过常画家的手机,用生日解开屏幕锁。
片刻后,她尝试转动转盘,9-3-4-1-5-2-0。
YG520。
只听“咔哒”一声,开了。
简静:“啧。”又是九宫格,真好猜。
她蹲下来去取保险箱里的东西,谁想头发没扎紧,有一缕从肩头滑落,发尾沾到了地上。
简静赶紧伸手去捞,这一下,却叫她愣住了。
不是吧?
不会吧?
我的天!
“你打开了?发现了什么?”梁警官回来时,就看到她呆坐在保险箱前,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简静扭头,小小吁了口气,面上惊骇难消:“你看。”
她大幅度撩起床单。
梁警官打开强光手电,只见床下的位置,有一片区域干净无比,与周围积灰的区域明显不同。
不难猜想,就在不久之前,有人一直躲在床底。
梁警官灵光闪过,脱口道:“TA躲在床底的时候偷看到了保险箱的密码?”
“肯定是这样。”简静搓搓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说:“我认为,吴作家的一些证词可以被证明是真的了。凶手一直躲在常画家的床底,在杀死画家后离开,所以门和保险箱才是开着的。”
“TA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呢?”梁警官说,“我刚才检查了中药包,昨天的份额还在,和药没有关系。”
常画家的药都是论天分开包装,每个袋子上都写有日期,一共几幅明明白白,并没有缺少。小田并未说谎。
简静拿起床头柜上的红酒杯,晃晃剩余的酒液。她之前瞟过,没发现什么药粉颗粒的残余,语气不太确定:“会不会是这个?”
“化验一下才知道。”梁警官掏出手机瞧瞧,无比郁闷,“技侦的人说十二点以后才有人。”
简静无可奈何,只好暂时将下药的环节放开,把保险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凶手打开过保险箱,证明里面有TA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