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呢?好好的你爹怎么又要出征?”
“之后……恰好北疆动乱,北狄军仿佛知道我大昭朝中有变故,竟然趁这个时候率三十万大军进犯北疆。皇上因受了伤,心力交瘁,便恳请父亲再次挂帅出征,以平息北疆之乱。”
萧千云这句话自然是轻描淡写了,不知道省去了许多惊心动魄。
其实当时天子因被刺之事疑心重重,因太过疑心涵阳王,甚至进而犯了疑心病,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开始怀疑了。
至于底下文武百官,自然也是被挨个审讯,轮番问话,非得把心肝肺掏出来才算完事。至于萧氏父子,因萧家势大,又和涵阳王险些论亲,自然更是被天子几次三番质疑。
萧杏花听到这里,自然是明白,萧家本就为天子所忌讳,遇到这种事,这位皇帝连自己亲生娘老子都疑心了,更不要说萧战庭了。
怎奈萧战庭这个人还是老实性子,他再怎么样也只是个侯爷,天子质疑,他便是手里有兵权,不逼到那份上,还能反了不成?所以也只能是忍着了。
“爹原本的意思,是根本不想接这个帅印,可是一个也是操心这次北狄进犯,若是处置不好,让北狄军长驱直入,倒是让百姓处于危难之中,二个是皇上被刺,若是父亲执意不肯,倒是凭空又生出许多间隙来。况且父亲应了这挂帅出征一事,皇上解了心中疑窦,顺便连其他诸位老臣也都放了。”
萧杏花点头,自然是明白萧战庭的心思。
他这个人啊,骨子里还是以大局为重。
一时因问道:“你爹去挂帅出征,你和你哥哥呢,可是要同去?”
“是,父亲说了,让我们兄弟两个也一起过去,不求什么战功,只求好歹为国出一份力,为百姓尽一份心,也让我们兄弟俩在沙场上历练一番,长点见识,磨磨性子。”萧千云望着娘,又道:“爹说了,他带着我们兄弟两都出征了,不放心你,所以这次也和皇上谈了,红缨军暂且不动,护在燕京城外,为守备军,到时候大嫂好歹还在,若有个什么不好,大嫂也能护着娘,不至于让父亲在外征战时为母亲提心。”
萧杏花点头:“这样也好……”
虽然依梦巧儿的性子来说,不能跟着夫君上阵杀敌,于她来说或许是一件憾事。可是到底沙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个好歹,她个女人家,终究拼不过男人吧?
留她在燕京城外,总归比北疆那边要稳妥,一个是可以和自己等人作伴,二个是也免得出什么茬子。
这么想着,她忽然记起一件事,问道:“涵阳王现在如何?”
她一问涵阳王,佩珩也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哥哥。
第110章
提起涵阳王,萧千云微微皱眉。
他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面,送了他和哥哥一对洒金扇的涵阳王,虽然这个人当他们妹婿,他们是一万个不乐意的,可是却不曾想,那般身份高贵又是那么风光霁月的一个人物,竟然是这般下场。
这委实有些不落忍,特别是明知道,他十有七八是被冤枉的。
佩珩见哥哥那神情,忽然脑中就浮现出,当时在琉璃殿外,涵阳王要转身离去时,唇角那个无奈的笑容。
当初自己说已经心有所属,他好像丝毫不曾为难自己,转身就去向太后娘娘说了自己不同意这门婚事。
至于他对这门婚事抱着什么想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仿佛根本不重要。
他的亲生哥哥疏远他,怀疑他,他也只能认了。
就是这么一个仿佛永远用温和地笑容望着这个世间的男人,现在,皇上会如何处置他?听刚才哥哥的意思,分明是说皇上对涵阳王分外猜忌,以至于都迁怒到了皇太后身上。
“我听爹的意思,其实这已经是皇上第二次被刺杀了,之前有过一次,只是知道的人少罢了。”
儿子这一说,萧杏花想起,当时霍夫人过来自己家求自己帮忙时,萧战庭那日回来,神情显然是有些异样,只是他没提,她也就没问,如今看来,那时候皇上已经遭遇了一次刺杀?
“本来那个时候皇上就怀疑涵阳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这次过年,特意让涵阳王也过来的,其中意味自不必提。谁曾想,果然涵阳王在宫中时,他又遭遇了一次刺杀,且这次明摆着那刺客跑向了太后寝殿,而涵阳王恰好在太后寝殿,这下子自然脱不了嫌疑了。”
萧杏花一听,不由无奈摇头:“若果真是涵阳王下的手,他为什么非要挑自己在宫中时候让刺客办事?再说了,刺客若是听命于涵阳王,傻了才会行刺失败后,冲着涵阳王那里跑去!”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
萧千云叹了口气:“是了,群臣也是这么劝的,可是如今皇上遇刺,性情大变,身子也不好,自然听不进去。况且又过了两日,那个刺客被抓到了,几分逼供之后,竟然招了。”
“招了?”
“是,他开始是宁死不招的,后来动了几番大型,他受不住了,承认说是涵阳王府里养着的死士。说这次涵阳王进京,唯恐自己性命不保,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
“这,这怕是有人蓄意陷害涵阳王吧?”萧杏花拧眉道。
“那又如何,天子一意孤行,此时是根本听不得劝的。”
“现在呢,现在涵阳王到底怎么样了?”
“皇上已经将他拿下大牢,交给宗府去拷问,如今尚不知道结果。”
宗府?
萧杏花虽然不太懂,可是隐约记得萧战庭提起过,宗府是专门负责审讯皇亲国戚的,一般进了那里,便是天子的亲儿子怕是也一视同仁,先痛打一通。
这涵阳王进了宗府,要想出来怎么也得扒一层皮了。
况且他还被当今天子猜忌,这谋逆造反派人刺杀皇上的罪名,怕是怎么也逃不掉了。你就是不承认,也得往你头上按啊!
一时萧杏花又想起北疆的事,不由叹道:“该不会这事和皇上遇刺也有干系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不过她也只是说说罢了,马车里,萧千云没说话,佩珩和秀梅也低着头。
这个问题,也许是燕京城里许多人的疑问,可是却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镇国侯府,萧千云亲自扶着母亲下了车。
镇国侯府大门紧紧闭着,门前的大红灯笼和喜庆的对联还新鲜得很,门台前的雪也都扫得颇为干净。
一切看似如旧,可是萧杏花却隐约感觉到,一场腥风暴雨即将席卷燕京城,也扫荡过自家门前这一亩三分地。
轻叹了口气,她迈上台阶:“走一步,看一步吧。”
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当了农妇是种田的命儿,当了侯夫人就是操心的命儿,这朝政大事,也和自己休息相关啊!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身为镇国侯夫人,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娘,我得赶紧回军中去了,就不进家了。”萧千云道。
“这就要走?”萧杏花微意外。
“嗯,再过三五日大军就要出发了,临行前总有许多事要料理,爹和哥哥都忙得厉害,我如今出来接了娘,也得赶紧赶回去。”
萧杏花望着儿子削瘦刚硬的脸庞,看样子这段也是累得不轻,她有些心疼,不过想想,儿子长大了,哪怕是沙场征战,总该要经历一番的。
勉强咽下心头的不舍,她点点头:“好,那你快去吧,记得给你爹和你哥哥说,家里老小都等着呢,万万要仔细自己身体,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一时又看向秀梅:“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和秀梅说几句话。”
萧千云点头,望向秀梅。
秀梅披着大髦,立在门前。
这几日事出突然,她被关押在深宫之中,根本不能见自己夫君,更不要说方才几个月的宝贝儿子了,心中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只是这次见了,又有婆婆小姑在场,夫君自然是顾不上和她说话。
原本以为到家后可以好好看看儿子,再和夫君说几句,谁曾想,夫君根本是连门都不能进,就要离去。
况且这一去,十有七八就要征战沙场,不到大获全胜不能归家。
此时听得婆婆这么说,有几分感动,知道是婆婆体念自己,可是又有几分凄凉。
微微抬起头,凝视着夫君:“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你——”
她才没说几句,便微微停顿了下,低声道:“出门在外,你自己好好保重身子,我和思槐在家等着你。”
“好,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在家好好照料娘,也照料好千翎和望槐,如今大嫂不在家,家里一切都靠你了。”
原本其实也没多想,只是在自家大门前,冰天雪地这种,他望着多日不见明显消瘦下来的妻子,说出口的,竟然只有这么一句,不免心头酸楚。
其实他也想告诉她,这几日对她颇为挂念,更想说,这一去北疆,生死未卜,让她切勿挂念,他一定会活着回来,为她,也为儿子挣得个功勋,一定会封妻荫子人,让她们风光无限。
只是这些话,只能埋在心里。
说出口的,都是沉甸甸的托付。
佩珩微微仰起头,看着他泛红的双眸,喉头要几分哽咽。
其实她明白他的心思的。
轻轻笑了下,她点头:“好,你放心吧,我会照料家里,照料好娘,也照料好千翎和望槐。”
见她这一笑,轻柔贤惠,透着多少对他的包容。
他胸口泛暖,却是再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又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个,他猛地回头,大踏步下了台阶,又再次拜了娘,之后便翻身上马,骑马而去。
马蹄在积雪之路上抛洒出一片片飞扬的雪花,模糊了门前几个女子的视线。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早就没了萧千云的身影。
“罢了,进屋去吧,去看看千翎和望槐。”萧杏花叹了口气,看了眼痴痴望着那空无一人巷子的秀梅,这么说道。
回到家中,萧杏花这边倒是过得颇为太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管管家里,再每日逗着那叔侄两个玩耍。
按说小孩子还不懂事,没什么记性才是,可是谁知道这叔侄两个小胖墩,倒是有情有义的,见了萧杏花她们过来,两只小胳膊一起轮着,嘴里还发出呜呜呀呀的激动声响,看样子对她们颇是想念。
这自然逗得萧杏花一笑,忍不住上前捏了捏这叔侄两个的小脸蛋。
“可是想死你们了!”
秀梅也上前,先抱了抱望槐,又抱了抱千翎,左看看,右看看,眼圈都要红了。
其实有了这两个小家伙,日子就好过多了,虽依旧为了朝中局势揪心,更担忧着出征的那爷三个,可是到底有个定心骨了。
这两日,梦巧儿也告假回来了一趟,她如今已经被提拔为列长,手底下掌管着二十多个人。如今的她,整个人气场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原来的泼辣沉淀下来,变成了女性特有的韧性和刚硬。
她穿着盔甲,腰配大刀,就那么随意走来的时候,赫然正是一个画里走下来的女战神,看着好生威风凛凛。
“娘,你们不必担心什么,若是那狗皇帝敢使什么小伎俩,我就护着你们逃出燕京城去,谁怕了他们不成!再说了,爹和千尧他们如今出征在外,他也不敢拿我们如何!”
其实萧杏花倒是未必怕了,只是听儿媳妇这么一说,还是安心许多。
“多亏了早早地送你去红缨军,学出一身武艺,要不然你爹他们也不放心就这么走。”
“大嫂,外面到底怎么说的,你可有什么新鲜消息?”
如今佩珩陪着娘在家里,所听说的消息有限,见嫂嫂梦巧儿回来,便这么问道。
梦巧儿听她这么问,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其他人还是老样子,并没多少人受到牵连,只是可怜了那涵阳王了!”
“涵阳王怎么了?”萧杏花听她提起,连忙道。
“听说涵阳王被送到宗府,硬着骨头不招的,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头。后来太后娘娘哭着跑出养心殿,去见皇上,皇上根本不见的,于是太后娘娘便在大雪中跪在了皇上寝殿外,扬言说,一日不能见涵阳王,她就一日不起来。”
“这还了得!”
当今大昭国也是以孝治天下的,孝比天大,皇上自然应该为天下黎民表率。再怎么样,皇太后竟然跪在雪地中求见当儿子的,传出去,也是令天下人笑话。
“是,后来皇上便命人将皇太后硬抬回寝宫,但是誓死不见的。”
萧杏花听了这话,难免叹息。
看来如今皇上是铁了心要把涵阳王往心里整了。
至于刺杀自己的那个到底是不是涵阳王,他已经顾不上了,做为一个带天子,他在遭受两次刺杀后,不允许身边存在任何威胁了。
唇亡齿寒,萧杏花想起以前险些和涵阳王订了亲,不免感叹连连,也幸亏当时佩珩是不喜涵阳王,萧战庭也不愿意女儿嫁给那涵阳王,这才没成。
若是当初万一成了,今日这局势还不知道如何!
现在的萧杏花,自然是深知这燕京城里,并不是只享荣华之处,其中还包藏了不知道多少惊险,一个不慎,往前一步,便是夺命铡刀,万丈深渊。
于是她越发谨慎小心,这些日子家中大门紧闭,不出门,也统统不见外客。只开一个角门,留着给家中奴仆出门采买用。
为了避嫌,梦巧儿已经被她重新打发回红缨军中去了,她只是每天在家照料着儿子和孙子,再陪着女儿媳妇说说话,娘几个一起听听琴,好歹认几个字。
这一日,萧杏花正在家里逗着千翎望槐玩。
千翎如今已经约莫九个月了,望槐也有半岁,两个孩子都长了许多本事。譬如用胖乎乎的小身子在榻上翻个身子,千翎还会用自己的膝盖摸索着往前爬了。
萧杏花最爱看他们叔侄两个翻身了,刚过年还很冷,便是暖阁里地龙烧爹暖和,小孩子也穿得像个球儿。
于是她就看两个胖球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圆滚滚的身子在榻上翻来滚去,一个翻滚,另一个也不甘示弱,于是两个胖棉球儿时不时碰在一起。
小腿儿一踢,你碰到我,我踢到你,两个小家伙儿瞪着眼,流着亮晶晶的口水,歪着小脑袋互相对峙着,对峙半响,忽然就恼了。
恼了的两个小家伙完全忘记了萧杏花给他们念叨的叔侄情谊,抬起小拳头来开始互殴。
小孩子的手虽说是软软的,可对方也是软趴趴的小娃儿啊。
叔侄两个抱成一团痛殴,甚至萧千翎还拿小手儿死命去揪侄子的耳朵。
一时奶妈嬷嬷丫鬟都乱作一团,赶紧去分开。
萧杏花和秀梅都赶紧也去分开这叔侄俩。
“你当叔叔的合盖让着侄子啊,那是晚辈!”
“你是当侄子的怎么也该孝顺叔叔啊,这是大逆不道!”
然而两个小家伙哪里听得进去这个,小腿儿踢腾得可欢实了,小胖手使着吃奶的劲儿挥舞过去。
最后只见原本打得起劲的萧望槐忽然不动了,之后便见底下哗啦啦一声,一汪儿水线射出来。
这是尿了?!
而那个当叔叔的看着这一道儿弧形水线,也是乐了,咯咯咯地笑起来,一边笑着,也一边喷出一道水线……
最后的结果是,叔侄两个扒光了放到水里去洗,丫鬟忙着换洗被褥,萧杏花头疼地对着儿媳妇道:“这叔侄两个,一会儿好得跟什么似的,一会儿又揍起来了,可真真让人不省心!”
秀梅听了,想起刚才的情境,也是抿唇笑了。
佩珩却从旁笑着道:“虽说是叔侄,可到底年纪相仿,那孝道礼节长大了慢慢自然懂了,如今却是让他们叔侄两个好好玩耍,别分什么长辈晚辈了。”
萧杏花想想也是,这光屁股小娃儿,穷讲究什么!
正说笑着呢,外面丫鬟进来,低声禀报道:“夫人,听外面传进来的意思,大门外有个贵客上门,说是要见夫人。”
萧杏花听了,不免摇头:“听说今日侯爷恰是出征的日子,如今只盼着他们一切顺遂,其他人,咱一概不理就是了。什么贵客,管它呢,就是天王老子下来,咱也不理!”
谁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候又出什么幺蛾子!
丫鬟低头应了,便出去吩咐。
谁知道刚把千翎和望槐都打整干净了,又换上了新衣服放在褥子上让他们胡乱爬着,就见那丫鬟又回来了。
面有难色地说:“刚才柴大管家也过去外面,说是外面那位,果真是贵客,真个不见,却是不好。”
“到底是什么贵客?”萧杏花听了,也是有些纳闷了。
“说,说是和夫人有旧,曾相约一起品尝夫人后院种的甜瓜。”
“甜瓜?”萧杏花诧异之余,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人:“难道,难道是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