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路杀出个侯夫人上一章:第75章
  • 半路杀出个侯夫人下一章:第77章

只是遥想当年,在那雾蒙蒙的槐继山下,犹如避世桃源一般的大转子村,对于那个贫寒年轻的娇娘子萧杏花来说,这么一个银钗子,都是渴望而不得的。

正想着,萧战庭进来了。

他一进来便见到了她头上那个银钗子,当下便皱眉:“从哪里寻来的这个?都旧成这样了,好好的戴它做什么。”

萧杏花摸了摸那钗子:“可我就喜欢这个,年轻那会子,想得个这个都没有!”

萧战庭闻言笑了:“这不是什么都有了吗,金的玉的,想要什么都有,哪还稀罕这个。”

“我就稀罕这个!”她故意这么说道。

萧战庭扬眉,凑过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在铜镜里凝着他:“怎么也不知道和我说说,这是什么时候给我买的啊?还有给孩子们买的那些,又是什么时候买的?竟然藏着不给我们看看。”

她是有一丝丝恼他的,刚见面那会子,屁都不知道放一个,也不说说离别的那些事,弄得她提心吊胆的。

早看到这些东西,她怕是早感动得不行了。

“这个有什么好说的。”

萧战庭确实是不明白,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么多年,他看到什么合适的,就想着给她和孩子们买,时间长了,也攒了许多,就放在箱子里,过年过节烧纸上香的时候,给他们念叨念叨。

后来知道他们还活在人世上,牌位还有那些箱子,都处置在角落里了。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我要听,听你都给我买过什么,都在哪里买的!”

萧杏花转身,扑到他怀里,攀着他的脖子,咬着耳朵,这么威逼他说。

八月末的时候,天已经有点凉了,却还没开始冷,要说这个时候出门最合适不过了。

萧家人打理了十几个马车,前前后后浩浩荡荡的,出了燕京城,前往家乡,拜祭那多年前亡故的母亲。

虽说有老弱妇孺的,可是一路上还算平顺,两个小娃儿并不晕车,反而乐颠颠地瞪大眼睛去看外面。看到外面的雀儿啊虫儿的,还挥舞着小拳头,嘴里发出咿呀呀的声音,倒是逗得婆媳几个大笑不止。

如此约莫走了两个月,在十月的时候,终于到了槐继山下。

远远地看到那朦胧的大山剪影,萧杏花当时眼里就湿了。

当年走得匆忙,手里牵着,背上兜着,哪里还顾得上看这山这水?以至于十几年的功夫,只能在梦里,再想想从小看到大的槐继山。

如今回来了,坐在马车里遥望着这山的萧杏花,含着泪,嘴唇几乎颤抖。

“佩珩,你瞧,那就是咱大转子村,跟咱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啊!”

佩珩哪里记得大转子村呢,不过她知道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听娘说过许多次的,也好奇地去瞧。

而马车内的秀梅,知道这是自己夫君的家乡,自然也是存了亲近之心。

萧杏花这边正瞧着,就听到路边有人在吆喝着,忙翘首看过去,一看之下,不免惊喜万分。

却见这人穿着粗布直裰,国字脸儿,分外眼熟,再仔细看时,可不就是当年他们村中打铁的路铁匠嘛!

那路铁匠像是刚从集市上回来,牵着一头毛驴赶路,因在这拐角路口恰好碰上了萧家这浩浩荡荡的队伍,自然有些不知所措,便要回避一下。

萧杏花好不容易看到昔年的村里人,自然是兴奋不已,也顾不上往日讲究,忙挥舞着手喊道:“路大哥,路大哥!”

这路奎豪原本去赶集买了点家什,正想着躲开这不知道哪里来的贵人,谁曾想,就听到有人一口一个路大哥地叫着,且显然用的是他们当地口音。

他猛地倒是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那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八宝璎珞马车,却见马车里,一个贵气逼人的夫人,正含笑对着他招手。

这个时候,因了萧杏花那几声喊,车夫意识到了什么,忙也就停下来了。

整个车队为之停了下来。

“路大哥,还真是你,我只当认错了人!”萧杏花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么多年了,自己操着久违的乡音,还能重新见到乡里人,真是想都没想过的。

那边路奎豪都吓得要跪下了,眼前马车明晃晃的一片锦绣,马车里那位夫人更是珠玉萦绕,看着就不是寻常人等,竟然叫他路大哥?!

这个时候,走在前方的萧战庭听到了后面的动静,当即驱马回来,老远便看到了路边那位牵着毛驴的路奎豪。

其实路奎豪比他只是年长几岁,和他很是要好。当年他要被征兵,路奎豪多亏了胳膊上有伤,才不用去。

于是他特意嘱咐路奎豪,帮自己照看家小。

只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听说路奎豪也被强征了走,不见踪迹了。

不曾想,这一次归来,竟然能够再次见到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路大哥,快快起来,别怕,我是铁蛋啊!”萧战庭当即翻身下马,赶紧把这位昔日好哥哥扶起来。

“铁蛋?”路奎豪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仔细地瞧,瞧了老半响,最后终于认出来了:“铁蛋,竟真的是你!”

“路大哥,我曾回过一次咱村,那个时候我听说你被征兵在外,一直不曾还,不曾想,这次回来,你也平安归家了!”

“铁蛋,当年你才被征走没几个月,又来了一拨,把我也强征走了,不过几年征战下来,好歹留下一条残命,回来家里,种种地打打铁,日子也能过!”

萧杏花此时也连忙下了马车:“路大哥,你竟不认识我了,我是杏花啊!”

路奎豪既认出了萧战庭,再看萧杏花,终于在那明晃晃的头面和锦缎衣衫中,认出了昔日那个萧家小媳妇。

“杏花,竟是你,刚才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做梦,不曾想竟然是你!当初我回来,看到你的坟,还以为,以为你……”

他连忙住了口,欣喜地道:“杏花如今看着不像以前了,变模样了,这是当了夫人了。”

这几个人,当年别离时还是年少无知,如今再相见,已经堪堪见白发,其中自然诸多感慨,许多话,就在嘴边,却是不知道如何说起。

后来还是萧战庭,命人帮着路奎豪牵了毛驴,又送来一匹马给路奎豪骑着,一起回去村里。

一路上,自然是又升起几分期待来,问起谁谁家如今还在吗,谁谁家现在如何了。

路奎豪便分别说给萧战庭,说当年村头的王大哥一家子都死在战乱中了,话说村东的老李头在被北狄人砍去了双腿,不过好歹命保住了,如今给人箍碗为生。

萧杏花听着不远处路奎豪和萧战庭的说话声,再想起过去那些人,曾经吵过架的寡妇嫂子,曾经闹过小别扭的隔壁婶子,还有笑呵呵给她捏骨算命的老奶奶,每天背着竹篓子上山拾粪的前街大爷!

这些人,这些事,在她脑中浮现,无论是曾经闹过别扭的,还是曾经极为亲睦的,如今都觉得格外亲近,恨不得赶紧看到他们。

就在这种几乎涨满了胸口的期待中,他们终于来到了大转子村。

刚一进村口,就看到了村口处的那个石磨子。

那石磨子是极大一个,据说还是前朝就留下来的,早废弃了的,他们村也因为这个而得名,叫大转子村。

“瞧,这是咱们的大转子,我小的时候,和你爹常来这边玩!”

萧杏花急切地给女儿介绍着。

而就在马车外,早有好奇的乡里人,不知所措地望着这开进他们村里的贵人马车。

第102章

在乡亲们面前,萧战庭自然是不愿意摆这镇国侯的架子,再说他还看到人群中还有昔日他称为大伯的,当下便赶紧下马,上前拜见了。

外面围着的人,原本已经唬了一跳,待到看清楚了,有的年纪大的便认出来这是之前萧家的铁蛋,不过因他到底和年少时看着不一样了,也不敢太随意的。

萧战庭先和乡里人说了话,和几个往日相熟的打了招呼,之后又命人取了马车上带着的各样果子糕点并小银锞子来,分给旁边围着的小孩儿们。

大家自然一个个感激不尽。

最后萧战庭一行人要回自己家中,自有许多乡亲拥簇着。

这边刚回到家里,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地县丞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赶来了,慌忙来拜这位京里来的大将军。

萧战庭不想太过兴师动众,自然让县丞先行告退,若有需要,再行调遣。

这县丞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退了。

原本大转子村的乡亲们还搞不太明白,昔日的萧铁蛋,如今到底是多大一个官,如今看到县丞都急慌慌地来给他磕头,一个个更加唬了一大跳,心说果然好大一个官,天大的官哪!

于是就有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拉着萧战庭的手:“铁蛋,你可算有出息了,你娘当年不容易,你娘要是还在,看到了,该有多好……”

更有大伯拄着拐杖在那里抹泪:“咱大转子村这是出了个大人物啊,金窝窝里也飞出金凤凰,咱们以后也要跟着沾光了!”

一行人围着说了老半响,到了晌午时间,这才算退去了。因萧战庭多年不回家乡,约好了先由村里的老人陪着去半山腰坟地里给他娘上坟,再把昔日所立的杏花以及两个儿子的衣冠冢给平了。到了晚间,萧家便宴请各位乡邻,答谢乡亲。

当晚送走了众人后,一家人便要在这旧院子里安家落户。幸好这房子虽然有些破败,不过都是当年萧战庭他爹从山上背下来的石头垒成的,这些年便是无人修缮,也不曾漏雨漏风。

底下人先进去打扫收拾过了,又把随行带来的被褥等物都安置妥当,也是能住人的。随行的其他人员,则在屋里屋后搭建营帐。

萧杏花和萧战庭是住以前他们年轻时候住的东屋,萧千尧和萧千云便窝在简陋的西厢房,而梦巧秀梅佩珩并两个孩儿,则是住在正屋。正屋的炕大,能容下她们这些人。

安置下后,萧杏花倒是有些兴奋,难免屋前屋后好一番看,看看院子后头那一个多高的草,再想起昔年她和萧战庭坐在屋后石头凳子上学着在地上用树枝写字的一样,感慨不已。

萧战庭其实是怕她累着了,想让她早点歇下,可是看她那兴奋劲儿,一时也是不忍,只好陪着她到处转悠。

后来他把外袍脱下来,铺在后院那杂草掩映间的石头上,揽着她坐下来,两个人一边吃着嬷嬷准备的糕点,一边看看天上的月。

槐继山秋日的月,却和别处不同,仿佛分外清冷高远,看着倒像是年少时的模样。

“还记得你最初来咱们家时的情景吗?”

萧战庭搂着杏花,望着那月,低声问道。

“记得啊!”她是不记得来他家之前的许多事了,可是却记得,最初见到他时的情景。

“当时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必然是受了许多罪,就想让你留在我们家,不要再四处颠簸。”

“嗯……”她当然明白,如果不是他执意说要留下这个妹妹,也许当年婆婆不会舍得用一个玉镯子的代价来留下自己,也许自己会跟着那拐子继续流落它处,甚至可能被卖到烟火之地,这都是有可能的。

她靠在他胸膛上,笑叹:“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

“这些年征战在外,我经常想起这块石凳子,想起当时教你识字,和你一起玩耍的事。”

“嗯……”最初,她也会想起,只是后来太过忙碌,也就不会想了。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抱着你坐在这里的一天了,不曾想,到底是天可怜见,你和孩子们都在人世……”

他低声呢喃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就在她耳边响起。

她不由得紧紧抱住他:“铁蛋哥哥,等以后咱们年纪大了,就回来大转子村好不好?再过以前那般的日子。”

其实绕了这么一大圈,她忽然发现,最初他们在大转子村的日子,才是她最怀念的,什么锦衣玉食,什么金簪子银钗子,竟都不如他当年起手雕刻给她的木簪子。

“好,其实我也不是贪恋权势的,只要你觉得回来好,那等这次北狄的事过去,我就把军中的事安排安排,上一个告老还乡的折子,到时候回来咱们大转子村。”

“嗯,在燕京城里,我被许多人巴结着,就连太后娘娘都对我小心翼翼的,其实想起了,还是很觉得不安的,咱们何德何能,有这么大福分。”

萧战庭垂眸凝视着怀里的女人,眼中分外怜惜:“我知道你的,我们以后不在燕京城里住了,回了大转子村,我每日去山上采些新鲜蔬果来,再打点野味,你就给孩子们做饭吃。”

“好……”想想这情境,倒是极好玩的。

萧杏花其实心里明白,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到了萧战庭那个位置,哪能轻易就功成身退,所以他说的,不过只是哄哄自己开心罢了,但是她依然很爱听。

这一晚萧杏花睡得极晚,两口子睡在这幼年时便曾睡过的大炕上,却是并没什么睡意,于是便挨在那里,望着窗棂外的夜空,听着外面的蝈蝈叫声,随意说着家常。

到了三十几岁的年纪,虽说并不太大,可是也有孙子的人了,所说的无非是儿女们的事,儿子的前途,女儿的婚事,再回忆回忆当初,也不知道说了多久,萧杏花眼皮子发沉,终于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她忙爬起来,却见儿女们都已经收拾齐整,萧战庭那边也已经备好了香烛箔纸等,准备去给娘扫墓祭奠。

在嬷嬷伺候下用了早膳,片刻后乡亲们来了,于是一行人便上山去。

恰他们来之前下过秋雨,虽不大,可是山路上难免有些湿滑。秀梅这种弱质女子,自然走起来不顺,幸好有千云他们扶着。

梦巧儿则是仔细地照料着小姑子,免得她摔倒。

到了半山腰,萧杏花感慨地望着这熟悉的一切,大口地呼着这山里熟悉的气息,高兴地给儿女们指着,说这里曾经开过一块荒地,以前你爹在这里种地的,当时狗蛋还在低头爬着玩。

说话间,已经到了萧战庭他娘的坟头,看着那孤零零的几个墓碑,以及上面刻着的字,众人心情都没了之前的轻松,变得沉重起来。

只见那最中间的墓碑自然是那位奶奶的,旁边则是他们娘,以及他们自己的。

萧战庭先命人将坟头杂草去除,把萧杏花他们的墓碑给平了,又给他娘添了几把土,重新修正过了。

“咱们村,如今人丁稀少,活人都顾不上,倒是把夫人的坟也给冷落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彭老爷子这么感叹说。

萧战庭其实心里多少明白的,当年不知道多少壮丁都丧了命,村里劫后余生,能顾上活人吃饭就极好了,哪里还记得去修缮亡故人的坟墓。

他想想,其实也只是觉得自己不孝罢了,这些年,唯恐触景生情自己难受,又想着燕京城侯府里也供着牌位,是以都不曾回来过。

烧了香烛,带着几个儿女媳妇,又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着实给娘磕了几个响头,说了说这些年离别的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战庭也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告诉下娘,杏花和铁蛋牛蛋没死,一直住在白湾子县,如今恰巧碰到了,他们一家团聚了。杏花又生了个娃儿,叫千翎,那边牛蛋媳妇也生了个,还没起名字,只以小宝儿相称。

他只是这么平实地说说而已,萧杏花听着这些话,眼瞅着娘的墓碑,忽然一下子忍不住,便趴跪在那里哭起来。

她自小没爹没娘,这当婆婆的,既是她婆婆,也就是她的娘。纵然当年偶尔间也会觉得婆婆终究更偏心铁蛋,没把自己当亲生女儿看待,可是这么些年过去,在她经历了许多磨难,在她自己当了婆婆后,她也渐渐地明白,其实当年的娘,做得已经够好了。

娘待自己,恩重如山。

萧杏花一哭,身后的佩珩秀梅也跟着哭了。

萧千云和萧千尧盯着他们奶奶的墓碑,想起过去娘说起奶奶的种种,也不由得眼眶红了。

周围的乡亲们,见此情景,年纪大的,也忍不住哭了。

当年的旱灾,蝗灾,战乱,多少人生死离别,他们的亲人,许多也都死了,再也无法回来了。

秋日的槐继山下,鞭炮阵阵,香火缭绕,不知道多少人,一起祭拜着那个多年前死去的妇人。

待到后来,乡亲们都过去帮着再添一把土,两个儿子也过去了,媳妇则是抱着小叔子儿子过去旁边换尿布,坟头前,倒是只留了萧战庭和萧杏花两个人。

“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萧杏花红着眼圈,望着那远处的天高云淡,这么说道。

“嗯,你说吧。”萧战庭盯着他娘的墓碑,哑声道。

“娘怎么死的,你……你可知道?”提起这个,萧杏花眼泪又要落下,只能拼命地仰起脸来。

“自己上吊死的吧。”

“你……你知道?”萧杏花猛地抬起头来:“你竟早知道了?”

她其实一直没敢告诉他的。

他们娘,是上吊死的。

当时娘得了重病,瘫在床上,起不来,可是村里人都要逃荒走了,再不走,不是饿死,就是也要染了瘟疫。

可是萧杏花不能走,她有三个孩儿,还有个卧床的老娘。

于是他们娘,就取下自己裤腰带,吊死在房梁上了。

临死前她对杏花说,要杏花带着三个孩子走,走得越远越好,要保下三个孩儿。不能因为顾虑她这条老命,反倒害了孩儿们的性命。

萧杏花草草安葬了娘,眼泪都没抹干净,便赶紧带着三个孩子逃命去了。

“是,我早知道。”

“你恨我吗?我没有照顾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