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幸好,来得及将这个人及时带走了。
等到两个假扮的官差将这个孙德旺押解到了荒郊野外,官差跑了,他就冲过去,挥舞着拳头,将孙德旺狠揍了一通。
可以说,他这一通拳头憋了好些年了。
当年的事,他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他才六岁,能做什么呢?恨只恨挣钱挣不了,打架打不得,生生看着娘被人家欺凌,被人家找上门,压在那里採头发。
后来泥地里一片的碎头发,还带着血。
想到过去的这一切,他恨得牙痒痒,把那孙德旺的脑袋按在旁边的淤泥里,狠狠地揍。
谁知道他正揍着,忽然感到不对,回头一看,他爹黑着脸站在那里呢。
他顿时有些惊了。
想到孙德旺之前说过的那些话,爹是不是也听到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爹,原本挥起来的拳头不知道是该收还是该放。
那可怜的孙德旺,正被揍得没声气,忽然见这凶神恶煞的人停了手,开始还懵着呢,后来看出来是有人来了。
虽然后面来的这位小山一样的身体立在那里,又是沉着个脸实在是可怕,不过总比那揍人的恶煞要强百倍吧?
是以孙德旺看到萧战庭竟然倍感亲切,犹如看到亲人一般爬过去,嘴里还念叨着:“救命啊,打人啦!要打死人了,官爷你可得管管啊,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旁边的萧千云紧紧攥着拳头,攥得拳头都在颤抖,他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爹。
他从小没爹。
他娘总是说,他刚出生那会子,他爹天天抱他的,可是他并不知道。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叫铁蛋的爹到底是什么样子。
从小,都是他娘在养活着他们,艰难地拉扯着他们。
他记得小时候他们没地儿可去,住在破庙里,三个孩子对着半碗糙米饭,不舍得吃,咽了不知道多少次口水,坚决说要等着娘,等着娘回来一起吃。
后来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他们一口一口地把那糙米饭分了。
那个时候,他真希望有个爹。
有爹,就能有饭吃吧?
再后来,别人欺凌娘,什么人都有,小小年纪的他们看着,想冲过去和人打架,可是却被人家一伸手摔倒了老远。
他跌在地上,跌得鼻青脸肿脑门都是火星子。
那个时候他也真盼着有个爹。
有爹,就不必受人这样欺凌吧?
有个爹,这是他年幼时不敢诉诸于口的渴望。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长大了,慢慢地小时候的事也忘记了。便是偶尔回想起来,也觉得分外幼稚可笑。
他开始知道,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天没亮就起来做糕点,就要挑着担子拼命地到处钻,要想不被人欺负,自己就得先立起来,硬起来。
他和哥哥都长大了,长大了的壮实小伙子能撑起这个家了,可是爹却出现了。
他其实有时候不太明白,爹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什么?
前途吗?他觉得就像以前每天天没亮爬起来和秀梅一起做糕点,再拿去街头叫卖,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总觉得自己只要好好努力,老主顾会越来越多,他能挣许多银子,让秀梅的娘家刮目相看,让娘过上好日子,还能给佩珩准备几担子好嫁妆。
权势吗?平心而论,他要那些又有什么用,偌大的前途也不过如此,他爹手握重兵,还不是小心斡旋在天子和几个王爷之间,又要顾忌着上位者的猜忌。
他不知道如今有了爹,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他娘的不痛快,他看到了他妹妹因为那孙德旺的再次出现而是那么的不安。
佩珩当年才多大,在街上和人打架,打得脸都险些刮花了。
他知道,佩珩嘴上不说,只一心当那个被他们宠着的乖巧妹妹,可是心里其实隐着一把疤的。
当年的事,佩珩也是亲眼见了的,哪里能那么轻易忘记!
这孙德旺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害他们娘,害他们一家子,爹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爹这是信了孙德旺的话,对娘有了疑心?还是说爹要护着孙德旺,不让自己再打孙德旺了?
如果这样,他真得不明白,为什么他那日非要钻到人多的地方去,就为了多挣几个铜板吗?为什么非要在侍卫清人的时候险些摔倒在地,把个担子里的点心洒了一地,以至于没有跑成,被那宝仪公主捉了,从而惹出这一桩当场认亲的事端来!
他瞪着他爹,瞪得两眼都布满了红血丝,咬着牙,咬得牙齿都咯吱咯吱作响。
他是不明白,假如认了一个爹,反而让娘遭受这般质疑,反而让娘将那噩梦一般的过去再重想一遍,那么为什么要认这个爹?!
而就在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这个爹的时候,却见他爹撩起袍子,然后抬腿。
利索的一脚,那孙德旺硬生生地被踢飞起来。
孙德旺落下来的时候,是面朝下落到淤泥里的,这下子淤泥四溅,孙德旺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爹?”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爹,不明白他爹在干什么?
难道他爹不该是训斥他胡乱打人吗,怎么帮着他一起打人了?
于是他就亲眼看到他爹蹲在那里,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淤泥里那摊子烂泥捞起来,冷沉沉地盯着那人:“你就是孙德旺吧?”
“我,我——”孙德旺被迫塞了满嘴的泥,嘴里含糊不清,根本说不得话。
“我是萧杏花的丈夫。”他冷冷地盯着他道:“当年你是怎么欺负我的妻,今日我就怎么打你。”
他揪住孙德旺的脑袋,两根手指头几乎嵌入到了他的下巴颏里:“刚才是儿子打的,不算,现在才是老子打你!”
于是接下来,萧千云就亲眼目睹了他爹是怎么打人的。
拳头还是老子的硬……真狠。
这是往死里打啊!
萧千云很快看得有些气血上涌,他还想继续打,跟着他爹打!
第74章
于是当萧杏花和薄夫人看到的时候,就看到了联手作战的父子俩,并一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孙德旺。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萧杏花之前多少意识到了身在茶楼的萧战庭怕是已经听到了孙德旺的话,她心里又有些忐忑,又仿佛觉得其实没什么,他应该并不会因此怪自己。
可是她没想到,萧战庭竟然出现在了这荒郊之外,且正在痛打那孙德旺!
还有自己儿子千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千云也会出现在这里,父子俩一起痛打孙德旺?
到底发生了什么?
“娘,你怎么过来了?”
萧千云是个大孝子,见她娘竟然过来了,也担心起来,怕他娘听到了那茶楼里的事情,惹起了往日的伤心事。
“娘,你不用担心,这孙德旺若是敢闹什么事,我和爹揍死他。”
如今有了爹撑腰,仿佛打人什么的,以至于打死人什么的,都不算事了。
萧千云之前对他爹的怀疑和质疑,在刚才父子两个人联手的拳打脚踢中,已经变化了同仇敌忾父子齐上阵的默契感。
他看着他爹那凶狠的拳头,忽然意识到,知道这些过去的事,其实爹比自己还痛。
男人有时候是不会用言语来说的,只能用拳头。
而萧杏花满腹疑惑地跑过去,迎头就听到了儿子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心里一下子感动得不行了。
儿子才十六岁,却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和他爹一样高高大大的。
况且这又是个很体贴懂事的儿子!
萧杏花仰起头,望着这个已经需要自己去仰视的儿子。
“千云,没什么,这都过去了,娘真得没什么……”
说着这个,她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来到了萧战庭身边。
萧战庭脸色冷硬,犹如一块生铁。
他兀自站在那里,好一番顶天立地的模样。
而就在他的旁边,是那个瘫软瑟瑟发抖看上去几乎要断气的孙德旺。
他和她四目相对,彼此间都是沉默。
周围的气息几乎是凝着的,大家很是安静,就连林子里的鸟儿都不再叽叽喳喳了。
旁观了这一切的薄夫人,僵硬地立在那里,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着这镇国侯和夫人谁也不吭一声地那么看着,她竟然不自觉地替萧杏花紧张起来。
那些事,由孙德旺嘴里说出来,又被镇国侯听到了,镇国侯该不会恼了吧?
毕竟他是堂堂的镇国侯爷呢,知道自己的原配发妻曾经干过这种下九流的事,会不会面子上挂不住,彻底恼了,生萧杏花的气了?
她紧张得手指头都紧紧握成了拳,心里焦灼地替萧杏花担忧着。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是她自己都没意识。
怎么一个时辰前,她还是冷漠地防备着萧杏花,如今一个时辰过去,她竟然比萧杏花自己还替萧杏花着急呢?
她甚至焦急地舔了舔发干的唇,一动不动地,屏住气息,盯着萧战庭,唯恐他一个生气,便对萧杏花发脾气。
谁知道,萧战庭一直没动,他就那么低头凝视着眼前的女人。
从薄夫人的角度,她看不清楚萧战庭的眼中到底是什么神色,更不知道他是恼还是不恼。
就在她几乎等不下去的时候,却看到萧杏花的目光从萧战庭身上挪开了,落到了旁边的孙德旺身上。
“你们两个把他打了啊?”她仿佛不经意地这么喃喃道。
“嗯。”萧战庭总算蹦出一个字来。
“怎么打成这样啊?”她语气中仿佛有些意外。
萧战庭抿着唇,从刚硬的颧骨,到收紧的下巴,无一不透着一种凌厉的气息。
他显然不好回答萧杏花这个问题,为什么把孙德旺打成这样呢?他心里多少的痛和恨,不打怎么行呢?
便是打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他身为堂堂镇国侯,为了打死这么一个畜生,还不至于有人敢来找他麻烦!
谁知道萧杏花却忽然抬起脚,狠狠地踢了那孙德旺一脚:“竟然才打成这样,怎么不把他打死啊?这个老贼囚子老淫贼,当年可是害人不浅,败坏我的名声,欺凌我孤儿寡母,逼得我只能远走他处!当年你是怎么欺负我的,怎么如今还敢出来,不知道老娘不是以前的萧杏花了,竟然还敢找打!你以为你投靠了你那不知廉耻的假主子就能耀威扬威来欺凌我了吗?你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一条狗,你这条狗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夫君儿子都在身边呢,她怕什么啊,她闹成什么样,也有人给她撑腰!
所以她这个时候真是毫无顾忌地把昔日的那些怨恨,统统地发泄到了孙德旺身上。
当初被他的女人踩到了泥里,拿着梳子去採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在地上,口口声声地骂她是贱人。
当着她女儿的面骂她贱人!
萧杏花恨恨地说一句,就踢一脚,踢到最后,她是真累了。
萧战庭从后面将她几乎虚脱的她抱住,两只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揽住她。
她疲惫地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喃喃地说:“是你说的,你说只有别人得罪我的份儿,没有我得罪别人的份儿。”
“对,我是说过这话。”
“现在孙德旺得罪我了!宁祥郡主也得罪我了!我恨死他们了,他们都是看不得我好,要把我踩到淤泥里,要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他们就看不得我过好日子!”
男人默然不语。
她靠在他胸膛上,忽然有些愤愤的:“你敢打死这孙德旺,就不敢替我收拾宁祥郡主是不是?”
他却抬起手,轻轻地按住了她气得鼓鼓的地方,温声道:“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
这边佩珩和涵阳王赶了马车前来,谁知道这一路上,偏生有个八宝璎珞车偏偏走在他们之前,一路抢路。
佩珩自然不免问起涵阳王:“你可知那是哪家马车,怎地一路走在咱们前头,且看着这势头,倒是要和咱们去往一处呢!”
“这马车定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马车……”涵阳王微微拧眉:“难道是宁祥?”
佩珩一听这话,那双眼儿便望向了涵阳王。
她自然是知道,宁祥郡主是涵阳王的堂妹,好歹是一家人,打算骨头连着筋呢。今日这事,应该是宁祥郡主设下的局,涵阳王定是看出来了吧?
想到这里,她微微低头,倒是没说什么。
她心里恨着那宁祥郡主,真恨不得撕烂了她的嘴才好呢,偏生眼前的人和那人是嫡亲的堂兄妹呢。
到底是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所以她什么都不说了,只一径转过身来,透过那帘子缝隙,小心地往外面看去。
谁知道前面那马车里,也有帘子揭开,隐约间可见露出一条细缝来,正望这边看呢。
佩珩忙将帘子放下,可是任凭如此,她也看到了,前面马车里果然也是坐着女人家,黑油油的头发,想必就是那宁祥郡主了。
她想明白这个,不由回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涵阳王一眼。
涵阳王依然面色温和,看不出什么心思。
“刚看到什么?”他状若无意地轻声问道。
“没什么。”佩珩直接这么说道,说完她觉得自己话语太过冷硬,毕竟涵阳王是帮了他的。
所以她又对他笑了笑:“只看到前面应是个女子,却看不真切的。”
“哦。”涵阳王不置可否的哦了声,之后再无言语了。
佩珩靠着马车坐下,微微低着头,心里却是想着,果然是了,他若是知道今日他是险些要坏了他堂妹的事,怕不一定帮谁。
两个人一路无话,一直行到了前方,他们才发现,之前走在他们前面的那八宝璎珞车竟然停在那里了,周围侍卫都已经没了。
他们诧异地停下了车,涵阳王侧耳细听了一番,马上察觉了不对:“那边有人打斗!”
“打斗?”佩珩惊诧,会是谁呢?难道说二哥哥和宁祥郡主的属下打起来了?
“好像又不是,只是踢打而已。”涵阳王又听了听。
踢打?
难道是宁祥郡主的属下把她二哥抓起来踢打?
“又没有动静了。”涵阳王这么道:“我让侍卫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