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上官刃的一点消息,大家的情绪更焦躁。
奇怪的是,无忌反而显得比前几天镇定多了,而且,每天都一大碗一大碗的吃饭。
我从小就在注意他,当然很了解他的脾气,他忽然变成这样子,一定是因为他已经下了决心,要去做一件事。
虽然他自己没有说出来,只是我相信他一定是要亲自去找上官刃,替老爷子复仇。
就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去复仇,不但太危险,希望也很小。
可是像他那样的脾气,若是已下了决心要去做一件事,又有谁能劝得住他?
我只希望他能进来见我一面,告诉我,他准备在什么时候走,也让我能告诉他,不管他到哪里,不管去多久,我都会等他的。
就算要我等一辈子,我也愿意。
四月初七,阴。
出去追踪的四批人,已经有两批回来了,果然连一点结果都没有。
上官刃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他们藏身?
我想到了一个地方,可是我不敢说。
这件事的关系实在太大了,我绝不会乱说话。
但愿无忌不要想到这地方,因为他如果找去,恐怕就永远回不来了。
天黑了之后,外面就开始下雨,下得我心更乱。
无忌,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你知不知道我多想跟你说说话?哪怕只说一句也好。
昨天我刚写到这里,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我就停了下来。
这段是我今天补上的,因为昨天晚上无忌走了之后,我就已没法子握笔了。
那么晚还来找我的,当然是无忌。
我看见了她,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又说不出的难受。
我高兴的是,他总算来看我了,难受的是,我已猜出他是来跟我道别的。
我果然没有猜错。
他说他要走了,去找上官刃,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上官刃,替老爷子复仇。
他说他见过我之后,就要走了,除了我之外,他没有告诉别人,连千千都不知道。
我本来不想在他面前哭的,可是一听到他这些话,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件事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临走的时候,只来跟我一个人告别,这表示他心里还有我,可是他为什么不肯带我走?
其实我也知道他不能带我走,他这一走,前途茫茫,我也不能拖累他。
可是我却不能不难受。
我舍不得让他走,又不能不让他走。
我若不让他去报父仇,岂非变成了赵家的罪人,将来怎么有脸去见老爷子于九泉之下?
他看见我流泪,就安慰我,说他这几年一直在苦练,对自己的武功已经很有把握,而且这次出门,也已有了准备!
他真的有了准备,不但带了不少盘缠路费,还把各地和老爷子有交情的朋友都记了下来。
大风堂在各地的分舵,他也早就记得很清楚,所以他要我放心,在外面绝不会没有照顾。
我真想告诉他,我多么希望能陪在他身旁,能让我自己照顾他。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不想让他到了外面,还要因为惦记我而难受。
我宁愿一个人自己在这里流泪。
今天是四月初八,雨已经停了,天气忽然变得很热,就像是夏天。
今天早上我才知道,司空晓风昨天晚上就走了,他走了之后,无忌才走了的。
天刚亮的时候,就已经有好几批人出去找无忌,我希望他们能把他找回来,又希望他们找不到他,让他去做他应该做的事。
不管怎样,我都决心不要再关在房里流泪了,我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好好的帮着千千来管家,因为,这也是我自己的家。
我要让老爷子在天之灵知道,我是赵家的好媳妇。
活在架子上的人
夜。夜雨如丝。冰冷的雨丝,鞭子般打在无忌脸上,却打不灭他心里的一团火。
因为仇恨燃烧起来的怒火,连凤娘的眼泪都打不灭,何况这一丝丝夜雨?
他一直在不停的打马狂奔,并不是因为他已有确切的目的地,急着要赶到那里去,只不过因为他要远离凤娘那一双充满柔情和泪珠的眼睛。他不能让任何人的眼睛,打动他的决心。
夜已很深,黑暗的道路上,却忽然出现了一盏灯。在这冷雨如丝的深夜里,路上怎么会还有行人?无忌没有去想,也没有去问,他根本不想管别人的闲事,谁知道这人却偏偏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坐下的健马惊嘶,人立而起,几乎将他掀下马来。
他已经生气了,却又偏偏不能生气,因为拦住他去路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一个穿着件大红衣裳、梳着根冲天辫子的小孩,左手撑着把油纸伞,右手提着盏孔明灯,正在看着他嘻嘻的笑。笑起来脸上一边一个小酒窝。
你怎能跟这么样一个小孩子生气?可是这么样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三更半夜还在路上走?
无忌先制住了他的马,然后才问道:“你为什么还不让开?难道你不怕这匹马一脚踢死你?”
小孩子摇头,系着丝绳的冲天辫子也跟着摇来摇去,就像是个泥娃娃。无忌本来就喜欢孩子,这孩子也本来就很讨人喜欢。可是他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已经大得不像个小孩子了。
无忌道:“你真的不怕?”
小孩子道:“我只怕这马匹被我不小心踩死,我赔不起。”
无忌笑了,又忍住笑,板起脸,冷冷道:“你也不怕你爸爸妈妈在家里等得着急?”
小孩子道:“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无忌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你都应该回家去。”
小孩子道:“我刚从家里出来的。”
无忌道:“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干什么?”
小孩子道:“出来找你。”
这小孩子说出来的话,虽然每一句都让人觉得很意外,最意外的,却还是这一句。
无忌道:“你是出来找我的?”
小孩道:“嗯。”
无忌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孩道:“我当然知道,你姓赵,叫赵无忌,是大风堂赵二爷的大少爷!”
无忌怔住。小孩眼珠转了转,又笑道:“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
无忌的确不知道,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一个这么样的小孩子。
他只有问:“你是谁?”
小孩道:“我是小孩子。”
无忌道:“我知道你是小孩。”
小孩说道:“你既然知道了,还问什么?”
无忌道:“问你的姓名。”
小孩叹了口气,道:“我连爸爸妈妈都没有,怎么会有姓名?”
无忌也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问道:“你家里有什么人?”
小孩道:“除了我师父外,还有个客人。”
无忌道:“你师父是谁?”
小孩道:“我说出来,你也不会认得的!”
无忌道:“他不认得我,叫你来找我干什么?”
小孩道:“谁说是他叫我来的?”
无忌道:“不是他,难道是那位客人?”
小孩又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永远猜不出来呢,想不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无忌道:“你们那位客人,难道是司空晓风?”
小孩拍手笑道:“你越来越聪明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会变得比我还聪明。”
无忌只有苦笑。
小孩又问道:“你去不去?”
无忌怎么能不去,司空晓风既然已找到他,他躲也躲不了。
“你的家在哪里?”
小孩顺手往道旁的密林一指。
“就在那里。”
细雨如丝,雨丝如帘,那一片密林就仿佛是在珠帘后。
所以你一定要走进去之后,才能看见那两扇窗子里的灯光。
有灯光,就有人家。
那两扇窗子并不大,屋子当然也不大,这本来就是一户小小的人家。
司空晓风怎么会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