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德里克家族现在谁当家?”

“贝莉莎·米诺比女公爵。”

“那拉瑟斯公爵,她的丈夫……他怎么了?”

“在试炼阵倾覆之战时死了。我相信是朱利安王子杀了他。”

“博瑞尔是他们的儿子?”

“是的。”

“哎呀,那就是两条人命了。真没想到。”

“博瑞尔有两个同胞兄弟,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和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许多叔叔伯伯、姑姑婶婶。对,确实是一个大家族。而且在亨德里克,算得上巾帼不让须眉。”

“对,那是当然。不是有很多歌吗,比如‘娶妻莫娶亨德里克女’。可以查明科温在这儿时,和亨德里克有过什么争端吗?”

“虽然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总还是可以问问的。记忆单薄了,道路荒芜了。不大容易。”

他摇了摇头。

“还有多久才到天蓝时辰?”我问他。

“快了。”他说。

“那我最好还是出发前往曼多道吧。我答应跟我哥哥一起吃早餐的。”

“那咱们晚点再见,”他说,“实在不行,就等到葬礼上再说。”

“好,”我说,“我想我最好还是洗漱一下,换身衣服。”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召唤出了一盆水、一块香皂、一支牙刷和一把剃须刀。此外,还有一条灰色长裤、一双黑色靴子、一条腰带、一件紫色衬衫以及手套、墨色披风、剑、剑鞘。收拾利落过后,我穿过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到了接待室,随后上了大路。四分之一英里的山路过后,一条深壑横在眼前。我略施手段,径直走了过去。然后,右拐上了曼多道,头顶一轮硕大的太阳,沿着一片碧蓝的沙滩走了一百多码。接着,再次右转,穿过记忆中的一道石砌拱门,很快便走到了一片汩汩涌动的熔岩地带,穿过一面墨玉般的石墙,出现在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洞穴中,再跨过一座小桥,穿过庭院一角,沿着边境走几步,便进了曼多道的接引区域。

只见我左手边的整面墙壁上面,缓缓地吐露着火光,而右侧是一条断头路,灯火映照下,露出了一片海沟一般的景色,当中,各种闪闪发光的东西正在相互追逐撕咬。曼多正以人形坐在正对面的一个书架前,穿黑白二色,双脚搭在一条黑色软凳之上,手中一册罗伯特·哈斯的《赞美》,正是我送给他的。

他微微一笑,抬起头来。

“‘死神之犬,亦惧我三分’,”他说,“妙哉。你这趟怎么样?”

“睡了一觉,终于,”我说,“你呢?”

一张无腿的小桌恰在这时飘了过来,他将那书放到上面,站起身来。虽然他看这书明显是做给我看的,但也丝毫不影响他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他这人,向来是这样。

“非常好,谢谢你,”他回答道,“来,我来招待你。”

他拉着我的胳膊,引着我穿过了那面火墙。那墙一见我们靠近,便主动退了开去,脚步声响彻在黑暗之中,不过只是短短一瞬,因为一条小径马上探了过来,阳光穿过头顶的枝叶,洒下一地的碎金,远处,是一座绿白二色的观景台。我们拾级而上,没走几步,便见一张考究的桌子出现在眼前,上面,泛着霜花的饮料瓶和一篮篮温暖的面包触手可及。他示意我坐下,然后将手一挥,一壶咖啡凭空出现在我座旁。

“看来你记起了我的早餐偏好,”我说,“在地球影子的时候。谢谢你。”

他淡然一笑,点了点头,在我对面落座。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婉转吟唱。风鸣叶间,簌簌有声。

“你这几天在做什么?”我倒了杯咖啡,撕了块面包,问他。

“看风景。”他回答道。

“政治风景?”

“还是老样子,虽然最近在安珀的经历,让我学会了以更加开阔的视野看待局势。”

我点了点头。

“你和菲奥娜的那次调查?”

“那,也算,”他回答,“这些东西,正在一点点将局势推向非常时期。”

“我也注意到了。”

“看起来,试炼阵和洛格鲁斯之争,不仅仅是在天庭展开,凡尘俗世似乎也成了它们的战场呢。”

“这一点我也感觉到了。我就是其中的受害者。在早先的天庭部分,我就被卷了进去,而且没有记分牌。我被它们弄得团团转,最近发生的一切也都跟他们脱不了干系。直到现在,我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成了它们争斗的一部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如果有任何能让它们滚回去的法子,我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呵,”他说,“万一你的整个人生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呢?”

“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说,“我感觉跟现在差不多,也许会更糟。”

他做了一个手势,一盘令人称奇的煎蛋卷出现在我眼前,旋即,又是一碟炸薯条配菜,看起来像是青椒和洋葱。

“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一种假设,”我一边吃,一边问道,“不是吗?”

他吃了第一口,久久的停顿过后,这才说道:“我想不是。”

“我觉得两股力量,已经疯狂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他继续说,“所以,快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缜密的考虑,”他说,“再辅以对假设的系统分析和测试。”

“花点时间给我上一课,跟我讲讲神学和人类政治学当中的科学方法论。”

“你之前已经提过这个要求了。”

“没错。接着说。”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萨沃刚好在这个当口驾崩,在许多事情都要结出丰硕的果实,在苦苦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之后?”

“他总有离去的时候,”我说,“而且最近的压力是太大了一点。”

“时机,”曼多说道,“战略性布局。时机。”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把你扶上混沌王位。”他回答。


第四章
04

有时,当你听到一件不可能的事时,也就那么过去了。但有时,却会在你心里引起回想,让你立刻恍然大悟,觉得,呀,这事其实我一直就知道,或者至少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只是懒得将它拾起检视一番罢了。我本应该被曼多这句话呛到,说句诸如“荒谬”这样的话才对的。然而关于这事,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无关乎对错,只是觉得他这话似乎不光是推测那么简单,更像是有某种计划正围绕我展开,一步步将我推向王庭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

我长长地啜了一口咖啡,问道:“真的?”

他玩味地注视着我的脸,在我眼中搜寻着什么,我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莫非你也感觉到什么了?”

我再次端起咖啡杯,原本打算说:“没有,当然没有。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呢。”不过,我想起父亲跟我说过的一件事,想起他当初失忆后,是如何从弗萝拉口中套出重要信息的。在这件事里,让我印象深刻的并非他的机变,而是他对自己亲人的那种不信任,竟像一种本能反应。我没有经历过科温曾经历的那种内斗,所以缺少这样一种本事。而且,曼多和我一直以来都处得很好,尽管他比我要大几个世纪,在某些领域的品味和我也大相径庭。不过,突然间,面对这样一种高风险的探讨,那个被科温说成“凡事往坏处想”的他,似乎在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建议我:“干吗不呢?你正好可以拿这事来练练手嘛,孩子。”于是,当我再次放下咖啡杯时,决心试一试,只是为了看看这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只要一小会儿。

“我不知道我们所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我说,“对于当前的局势,你不妨跟我说说其中的核心,开头也可以,你认为可以迅速得出结论的。”

“试炼阵和洛格鲁斯都具有情感,”他说,“这一点我们俩都是亲眼所见。它们是否就是独角兽和圣蟒显灵或是其他什么,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区别。不管怎样,我们说的是两种超凡的智能产物,有着无边的力量。不管谁先出现,都是对那些无用论点的支撑。我们只需考虑当前的处境以及它对咱们会产生何种影响就成。”

我点了点头。

“中肯的评价。”我赞同道。

“他们所代表的力量一直水火不容,而且两者半斤八两,已过了几百年,”他接着说道,“因此,一种微妙的平衡被维持了下来。它们一直在寻找对方的弱点,并借此获得一些小的胜利,试图压过对方。这似乎是一场零和游戏。长久以来,奥伯龙和萨沃都是它们的代理,而托尔金和宿慧,由于他们和能量本身的亲近关系,一直是它们之间的调停人。”

“是吗?”我说着,啜了一口果汁。

“我相信托尔金是距离试炼阵太近了,”他继续说道,“于是成了对方的操控对象。然而,他的本事不容小觑,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抗拒。这导致了他的精神失常,而且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对试炼阵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这反过来倒也让试炼阵没再去招惹他,没再对他造成额外的伤害。但伤害毕竟造成了,于是洛格鲁斯获得了微弱的优势。这使得它在布兰德王子试图通过实验增强自己能力的时候,能够深入秩序之地。我相信由于他未加任何防范,就不知不觉成为了洛格鲁斯的代理。”

“这里边很多都是推测。”我说。

“你想想,”他回答,“他的目的,按正常判断,无疑是疯狂的,但如果将它当作摧毁秩序、重塑混沌世界的目标来看,就合理多了。”

“接着说。”我说。

“在某个时刻,试炼阵发现自己有制造短命‘幽灵’,复制那些通过它之人的本事,也许它一直都有。这是个神奇的概念,我非常感兴趣。它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证明了我的判断——试炼阵,很有可能包括洛格鲁斯,都能直接插手现实事务。你说有没有可能正好说明,你父亲是试炼阵设计的用来对付布兰德的代理人?我有些好奇。”

“我有点不大明白,”我说,“你说的是,设计?”

“我有一种感觉,他确实是试炼阵选中的安珀下一任君王,这刚好和他的愿望巧合,因此更利于控制。我怀疑他在那个地球影子诊所中的突然康复,尤其是那场把他送进诊所的意外,都与此事有关。虽然时间流不同,但布兰德还是有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既在囚房之中,又时刻盯着步枪的准星。当然了,这事也没办法去问布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