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看重我自己啦。不过你知道的,我也需要活命,就像有机生物一样。”

“我怀疑的是你的判断力。”

“你也了解我的本事的啦。”

“没错,你在调皮捣蛋方面确实有一手。”

“而且你还欠我一次深造呢。”

“让我想想。”

“那不过就是一个地方,我想我自己能找到。”

“好啊,那就去吧。”

“很难找吗?”

“你不是觉得自己是全能的上帝吗?忘了?”

“老爸,我觉得我真的需要见识一下它。”

“我现在没时间带你去那儿。”

“你把路指给我就行。隐藏行踪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行,那好吧。宿慧就是洛格鲁斯的看守。它在一个洞穴之中,具体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就我所知,唯一的一条路,就在这个地方。”

“哪儿?”

“好像是牵涉到诸如九道拐什么的。我会在你身上放一只眼睛,领你过去。”

“我拿不准你的咒语放在像我这样的东西身上管不管用。”

我将意念探进了戒指——请原谅,是斯拜卡——当中,在地图上用一系列黑色星号标出了他的必经之路,将它挂在我的洛格鲁斯视觉中,悬在他身前,说道:“你是我设计的,这条咒语也是。”

“唔,那是,”阿鬼回答道,“我突然觉得拥有了一些我没法接近的数据。”

“它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显现出来。把自己变成一枚戒指,要跟我左手食指上这枚一样。我们一会儿就离开这个房间,然后穿过另外一些。快到合适路径时,我会示意你。朝那个方向走,你便会见到另外一些东西,引导你进入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附近,你会发现一些黑色星星,给你指出下一个方向。到了下一处,还会有星星给你指路。实际上,跟着它,你便会出现在设有洛格鲁斯的那个洞穴里。把自己完全隐起来,随时观察四周的情形。想回来时,原路返回即可。”

他将自己缩小,飞上了我的手指。

“晚点来找我,跟我说说你的经历。”

“我也正这么想呢,”他那细若蚊蝇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老人家最近有点偏执,我可不想让你胡思乱想。”

“继续保持。”我说。

我穿过房间,进入了那条龙。

 

我出现在一间小小的客厅中,其中一扇窗户送来外面的山峦,另外一扇则正对着一片沙漠。四下里没人,我走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上。没错,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继续向前走去,穿过另外一些房间,一直走到左侧一扇门前,推开它,发现了几把拖把、扫帚、刷子、几只水桶、一堆脏衣服和一个水池。没错,与记忆中完全一样。我指了指右手边的一排架子。

“找黑星。”我说。

“你没开玩笑?”一个细小的声音说道。

“自己去看吧。”

一圈亮光从我食指上飞出,快到那架子时叠起,变成了一条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线。

“祝你好运。”我压低嗓音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去。

关上房门,我不由得在想自己做得是否正确,不过,同时也安慰自己,他不过是去看一眼,肯定能顺利找到那地方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该来的终究要来。而且,对于他究竟会看到什么,我也有些好奇。

我转过身,沿着走廊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客厅中。这也许是我独处的最后机会了,我决定好好利用一下。我在一摞垫子上面坐下,掏出我的主牌,快速翻出了那天在安珀匆忙绘就的卡洛儿的那张,盯着她的样子,直到纸牌变凉。

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三维形象,随后她溜了出去,出现了我自己的样子。一个明媚的午后,我走在安珀街上,牵着她的手,绕过一群商贩。然后,我们下了克威尔山峭壁,大海在我们面前泛着银光,海鸥飞扬。接着,回到了餐厅,桌子飞向了墙壁……

我用手覆住纸牌。她在睡觉,在做梦。奇怪,就这样进入了一个人的梦境。更怪的是,居然在其中发现了自己。当然,除非是意念接触时,我无意间缅怀起了过去……

生命中一个小小的谜团。没必要唤醒那可怜的姑娘,就为了问她的感觉。我想我可以问问卢克她到底怎么样了。于是,我翻找起他的主牌,随后又犹豫了起来。他一定很忙,毕竟他登基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更何况,我已经知道她正在休息。不过,当我把弄了一会儿卢克的纸牌,最终将它放到一边时,下面那一张露了出来。

灰色、银色和黑色……他的脸要沧桑一些,有点像是我这张脸的沧桑版。科温,我父亲,正在回望着我。我曾经多少次满头大汗地盯着这张脸,努力想要连接上他,直看得头痛欲裂但又无功而返?别人告诉我,这种情况便意味着他已经死了,要不就是他在屏蔽我的连接。随后,有个可笑的念头出现在我心间。我想起他的那些故事,尤其是他们曾试图通过主牌联系布兰德,但由于他被囚禁在一个遥远的所在,所以开始时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那一段。接着,我又想到他曾试图联系王庭,但由于距离实在太远没能成功那事。万一他并没有死,也并非有意屏蔽我,而是因为离我实在是太远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晚在影子中出来助我,并将我送往那个奇怪的影子之间的地方,随即开启我的种种历险的人,又是谁?而且,虽然我拿不准镜子走廊中的那个他是真是幻,但最近我确实发现了他在安珀城堡中出现的迹象。如果他真在这其中一个地方,那与我的距离就不会太远。也就是说,他在故意屏蔽我的连接,这样一来,即使再试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可万一这一切都有着别的解释呢……

那牌在我的触摸下似乎开始变凉。这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我的念念不忘有了回响?我集中意念,向前移动。它似乎变得更加冰凉了。

“爸?”我说,“科温?”

又凉了一些,指尖上传来了麻刺的感觉。似乎正是主牌开始连接上的征兆。或许,他距离这儿比安珀近得多,已经到了可以触及的范围之内……

“科温,”我重复道,“是我,梅林。喂。”

他的样子动了动,像是要走出来。随后,纸牌变得漆黑一片。

然而,冰冷并未退去,而且那种无声的连接之感也还在,宛如电话接通之后的一段长长停顿。

“爸?是你吗?”

纸牌的黑暗开始有了深邃的感觉。在其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梅林?”话语很微弱,但我敢肯定那就是他的声音,叫的是我的名字,“梅林?”

黑暗深处的动静,是真实的。有什么东西,向我冲了过来。

它从牌中直接扑到了我的脸上,拍打着黑色的翅膀,呱呱叫着,不是乌鸦,便是渡鸦,除了黑色,便是黑色。

“禁地!”它叫道,“禁地!回去!后退!”

它在我头畔扇动着双翼,我手中的纸牌,哗啦啦洒落了一地。

“走开!”它厉声尖叫着,绕着屋子盘旋,“禁地!”

它穿过屋门,我追了出去。不过,刚飞到我的视野之外,它就消失了。

“鸟儿!”我叫道,“回来!”

没有回答,拍打翅膀的声音也已不复存在。我看了看其他房间,同样没有那畜生的影子。

“鸟……”

“梅林!怎么了?”一个声音,从头顶高处传了下来。

我抬起头来,看到了宿慧,他正在一片颤动的光幕后面,沿着一架水晶楼梯走下来,身后是一片繁星如织的夜空。

“在找一只鸟。”我回答。

“哦,”他说着,来到楼梯底部,走出那面光幕,光幕抖了抖,连同那楼梯一起消失了,“什么样的鸟?”

“一只大黑鸟,”我说,“会说话的那种。”

他摇了摇头。

“我倒是可以召唤一只出来。”他说。

“这是一只特别的鸟。”我说。

“很遗憾你把它弄丢了。”

我们一起进了走廊,我左转,走回那间客厅。

“到处都是主牌啊。”我叔叔诧异道。

“我正尝试用其中一张,它突然变黑了,那只鸟飞了出来,叫着‘禁地!’,我就在那时把它们弄掉了。”

“看来你联系的是一个很爱开玩笑的人啊,”他说,“要不就是中了魔法。”

我们跪下身来,他帮我捡起了主牌。

“第二种更有可能,”我说,“是我父亲的牌。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尝试联系他,这次是最近的一次。我实际上还听到了他的声音,在黑暗深处,在那只鸟打断我们之前。”

“听起来他被限制在了一个黑暗的地方,或许还有很强大的魔法看护。”

“肯定是这样!”我说着,整理了一下那摞主牌,将它们重新装起来。

在一个绝对漆黑的地方,一个人是没办法进行影子穿越的。这在阻止一个具有安珀血统的人逃脱方面,同刺瞎他的双目一样有效。这为我最近的种种遭遇增添了一份合理性。某个不想让科温碍事的人,将他关在了一个完全黑暗的地方。

“你见过我父亲吗?”我问。

“没有,”宿慧回答,“我只知道他曾拜访过王庭,时间很短,就在战争结束后。但我没那个福气,没见到他。”

“你有没有听说他在这儿做了什么?”

“我相信他应该参加了一次会谈,与萨沃和他的臣僚,还有兰登和其他安珀大臣,就和平协议进行谈判。事后,我知道他做自己的事去了,但没听说他究竟去了哪里。”

“在安珀我听了不少流言蜚语,”我说,“我怀疑……在战争末期,他杀了一名贵族,博瑞尔勋爵。博瑞尔的亲族会不会找他报仇?”

他咔嗒咔嗒咬了两次牙,抿起了双唇。

“亨德里克家族……”他沉吟道,“我想不会。你外婆便是亨德里克……”

“我知道,”我说,“可我跟他们实在是没打过什么交道。同赫格兰姆的一些分歧……”

“亨德里克道具有很强的军事色彩,”他接着说道,“能征善战,崇尚武力的那种,你知道的。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把战争中的仇恨带到和平年代来。”

回想父亲说过的那些事情,我说:“即使他们觉得对方的手段不那么光彩,也不会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说道,“对于具体的问题,很难猜测他们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