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图将手抽出来,可她身上的安珀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我身体里边流出来的,也有可能是混沌之火,”我说道,“会伤到你的。”

她缓缓抬起了头,笑了,嘴边满是鲜血。我低头瞥了一眼,感觉我的手腕也湿润了起来。

“安珀之血拥有克制试炼阵的力量……”她话还没说话,那凄清的雾,已经开始翻滚了起来,在她脚踝处犹如开了锅的水一般。“不!”她惊呼了一声,随即再次弯下腰去。

那漩涡般的迷雾,已经缠上了她的小腿,又吞没了她的双膝。我只觉得她的牙齿依然在我手腕上撕扯着。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形究竟该用哪种咒语来对付,所以只好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顷刻间,她便已在我的怀中融化,化为了一股血色旋风。

“往右走。”她打着旋离我而去,只留下这样一声呼号和马路上依然在燃烧的一截烟头。我的血,正一滴滴,滴落在它旁边。

我转过身,走了开去。透过夜色和迷雾,那如泣如诉而又虚无缥缈的琴音,依然在演奏着,一声声,那么的无力,那么的微弱,那么的恍如隔世。


第六章
06

我选择了右边那条路,每滴落一滴血,现实画面都会融化一点点。不过,伤口愈合得挺快,很快便已不再流血,甚至没过多久,就连悸痛也都感觉不到了。

“你流了我一身的血,主人。”

“还有可能是火。”我道。

“我也被烧了一下,在石头那儿。”

“对不起。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没有新的指示,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但我一直在思考,现在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而且这个地方也越来越好玩了。比如试炼阵幽灵。如果说试炼阵不能真正渗透到这儿,那它至少也可以雇佣爪牙。你觉不觉得洛格鲁斯兴许也有办法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我觉得应该有这个可能。”

“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地方兴许正在发生一场决斗,在它们之间,在现实世界,在影子当中。万一是先有这个地方,会怎么样?甚至还在影子之前?万一它们自打一开始就已在这儿争斗,以同样的超自然的方式呢?”

“若真是这样呢?”

“那几乎就意味着影子是后来才产生的东西,是两个极端水火不容的事物所弄出来的副产品。”

“恐怕你已经把我弄糊涂了,弗拉吉亚。”

“万一安珀和混沌王庭不过是为了替这场冲突提供傀儡,方才被创造出来的呢?”

“万一这一想法是你获得最近一次加持时,洛格鲁斯灌输进你脑子里的呢?”

“为什么?”

“另外有一种感觉让我觉得这场冲突比芸芸众生更为重要,有一种压力在迫使我作出抉择。”

“我并没有被操控的感觉。”

“正如你所指出的那样,思考这回事,对你来说还是头一遭。而且游戏才刚开始,对你来说未免也太抽象了一点。”

“是吗?”

“记住我的话吧。”

“那又会怎样?”

“上头不请自来的关照。”

“如果这儿真是战场,那最好注意你的言辞。”

“我也无能为力。不知为何,在这场游戏当中,它们需要我。它们会打掉牙往肚里吞的。”

从头顶不知何处,传来了隐隐雷声。

“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吧?”

“虚张声势罢了。”我回答。

“谁?”

“应该是试炼阵。它的幽灵,似乎控制着这片区域的现实世界。”

“你知道吗?我们可能全错了,就这样在黑暗中乱窜。”

“就算是在外面,我也觉得自己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所以才拒绝遵守任何规则。”

“你有主意了吗?”

“做好准备。如果我说‘杀’,那就下手。咱们还是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我跑了起来,离开了那片迷雾,扔下了那些幽灵,任由它们在自己的鬼域当中,去玩自己的阴诡伎俩。一条闪亮的道路,穿过一个黑暗的国度,我奔跑着,同影子穿越背道而驰,而这片大地,则在试图改变我。前方,闪电乱舞,雷声殷殷,纤毫毕现的街景一闪即逝,在我身旁来了又去。

随即,我似乎变成了在和自己赛跑。明亮的道路上,多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一路飞驰。渐渐地,我发现这幅景象,确实有些像是在照镜子。那个身影在我右侧,同我平行,而且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模仿着我。而我左侧那些明灭未定的场景,也一一映照到了右侧。

“怎么回事。默尔?”

“不知道,”我说,“但我现在没心情去理会什么象征、讽刺和隐喻这些狗屁不如的东西。如果它这是想告诉我生命就是一场和自己的赛跑,那它还是省省吧。除非操作这场游戏的,真是一些酸腐的老学究。那我觉得就相称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还有被雷劈的危险。”

霹雳并未到来,但我那影像却依然如影随形。那镜面效果,比路边我见过的任何一幅场景持续的时间都要长得多。可当我打算不去理它,将它完全摒弃时,我那镜像,竟突然加快了速度,射到了我前面。

“唔——噢。”

“是啊。”我一边附和,一边加快步伐,拉近了我和那黑影之间的距离。

我赶上去后,我们齐头并进了不过数米距离,之后它再次发力,领先了我。我加快步伐,再次赶了上去。随即,心里突然一阵冲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冲到了前面。

随即,我那复制品也注意到了,他双腿动得更快,开始追赶。我再次发力,保持领先优势。可他娘的这场赛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看了看前面,远处道路渐渐宽了起来,似乎还有一条终点线拉在那儿。好吧,管它有什么意义,老子先到那儿再说。

我将领先优势保持了一百米左右,那影子便再次追了上来。我全力以赴,堪堪将那微弱的领先优势保持了一会儿。接着它再次发力,速度之快,让我不由得怀疑很难坚持到那条终点线。不过,这种事情也无暇查看。我使出浑身气力,拼了。

那混蛋渐渐接近了,又接近了,终于赶上了我,继续奋力向前,但身子却晃了一晃。就在那一刻,我们成了齐头并进之势。不过那东西没再让自己的气力衰竭下去,而是迸发出了可怖的速度,而我,在心脏爆炸之前,也无意让自己停下来。

我们继续往前飞奔,彼此之间丝毫不落下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迸发出了最后冲刺的气力,也说不准我究竟是略微领先还是齐头并进,亦或是稍微落后。彼此的脚步声,犹如疾风骤雨一般敲击着各自脚下的道路,朝着那条闪亮的终点而去。就在这时,镜面的感觉却猝不及防地消失了。两条窄窄的道路,突然合成了宽阔的一条。另外那人的手和脚,摆动的节奏同我并不一样。

最后一段路,我们离得越来越近,近得足够将对方认出来。同我赛跑的,并非我的镜像,因为在他一头飞扬的头发下面,那只左耳已经不知所踪。

我拼出最后一口气,速度骤然加快。对方亦是如此。当我们撞向终点线时,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差距。我觉得应该是我率先撞的线,但也说不准。

我继续冲了出去,随即轰然倒地,气喘如牛。我飞快地翻了一个身,丝毫不敢放松对他的警惕,但他只是躺在那儿,喘着粗气。我将右手搭上剑柄,听着血液冲击耳膜所发出的擂鼓一般的声响。

待我略微喘过气来后,我赞叹道:“竟然不知道你也能跑这么快,朱特。”

他勉强笑了一声。

“我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哥哥。”

“那是自然。”我说。

他抬起手背擦了擦眉头,我注意到了他在科威尔山洞当中所丢的那个指头。要么这是另外一个时间流当中的朱特,要么……

“茱莉亚怎么样了?”我问他,“她还好吗?”

“茱莉亚?”他说,“谁是茱莉亚?”

“对不起,”我说,“你不是朱特。”

“那我还能是谁?”他说着,用手肘支撑着欠起身来,用完好的那只眼睛怒视着我。

“真正的朱特从未靠近过安珀试炼阵——”

“我就是真正的朱特!”

“你十指齐全。他最近丢了一根。我当时就在场。”

他突然掉开了目光。

“你肯定是洛格鲁斯幽灵,”我接着说道,“它肯定也像试炼阵一样制造了一些替身——依靠它记录下的每一个通过它的人。”

“真是……这么回事?”他问道,“我不大想得起来……我为什么会到这儿了?除了和你赛跑。”

“我敢打赌你来这儿之前的记忆,肯定和洛格鲁斯有关。”

他转过目光,点了点头。

“没错。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我也不大肯定,”我说,“但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这地方有点类似于影子永恒的背面,为试炼阵和洛格鲁斯鞭长莫及之地,但二者都在千方百计地通过驱使幽灵——也就是利用咱们通过它们时所记录下来的东西造出来的替身——渗透进来……”

“你的意思是我整个人都不过是一些记忆?”他一副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刚刚一切看起来还那么瑰丽。我是通过洛格鲁斯来的这儿。所有的影子,都在我的脚下。”他揉了揉太阳穴,“你!”他啐了一口,“我之所以会来这儿,都是因为你。因为要和你比赛,要向你在这场赛跑中炫耀上一番。”

“你做得非常好啊。我竟然不知道你能跑成这样。”

“在得知你在大学里练这个的时候,我便开始练习了。只想练好了,和你较量一番。”

“你已经很好了。”我承认道。

“可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出现在这样一个该死的地方。或者……”他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对不对?”他问道,“我也去不了哪儿,我只是一个幻象……”随即,他直视着我,“咱们能存在多久?”他说,“一个洛格鲁斯幽灵能生存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既不知道一名幽灵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也不知道它会如何存在下去。不过,我倒是遇到了不少试炼阵幽灵,它们给我的印象是,我的血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维持它们的生命,给它们一定程度的自主和一些不依靠试炼阵的独立性。它们当中只有一个——布兰德——得到的是火而不是血,然后便消解了。迪尔德丽得到了血,但随即就被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喝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