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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即慢跑起来,一门心思只想远离这个地方。片刻过后,当我再次回头看时,那些矗立的石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渐渐模糊的黑点,在慢慢拔高,拔高,接着消失不见。
我接着一路小跑,道路慢慢有了坡度,倾斜成一段下坡路。我的步态也开始轻松起来。小径犹如一条闪闪发光的缎带,向下铺展到了极远处,消失在了视野尽头。然而,我却有些不解,因为下方不远处,便有另外一条发光的线,横向切了过来,飞快地消失在了左右两侧。
“有任何同十字路口相关的指示吗?”我问。
“还没有,”弗拉吉亚回答道,“我估摸着,这儿应该是一个作抉择的点,只有你到了那儿,才知道究竟该如何选。”
在下面绵展开来的,像是一片巨大而又模糊的平原,零星地点缀着一些零落的亮光,其中一些并未有任何变化,而另外则是明灭不定,但全都没有移动的迹象。不过,除了我脚下的道路和横切过来的那一条,倒是再也没有了其他路径。除了呼吸声,四下里不闻任何声响,就连我自己的脚步声也没有。没有一丝风,也闻不到任何古怪的味道,就连气温,都温和得叫人几乎注意不到。又一次,两侧出现了一些黑色的形状,但我已没有查看的心思。我此刻唯一想弄明白的,便是眼下正在进行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尽快脱身,去处理我自己那些要紧的事情,越快越好。
一片片氤氲的亮光,开始没有任何规则地闪现出来,皆在道路两侧波动着,污迹斑斑,突如其来又不知所终,更不知其源头,就像是在我身畔两侧,挂上两挂斑驳而又轻盈的帘子一般。开始时,我并未停下脚步查看。但随即,阴晦的区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的暗影,对比度也越来越高,仿佛有一只不知名的手,正在调节着这些区域的色度,在让它们渐渐清晰,露出一些似曾相识的轮廓——桌、椅、停泊的车辆、橱窗。没过多久,这些场景当中的暗淡色彩,又开始模糊了起来。
我停在了其中一个场景跟前,凝目细看。那是一辆红色的1957年款雪佛兰,正停在一条熟悉的人行道上,披一层雪。我走上前,探出手去触摸它。
左手及左臂刚一探进那昏暗的光线当中,便消失了踪迹。我继续前伸,摸到了它的左侧尾翼,随即一种隐约的触感传了过来,带着淡淡的凉意。接着,我拂向右侧,扫下了一些雪。当我将手缩回来时,上面果然带了雪。只是眨眼间,那幅场景便已褪成全黑。
“我是有意用左手的,”我说,“因为你就在这只手的手腕上。那儿都有什么?”
“多谢。像是一辆覆盖着积雪的红色轿车。”
“那是从我潜意识当中模拟出来的东西,是我的一幅波利·杰克逊画作,被放大到了实物大小。”
“那情况就更糟了,默尔。我觉得它并不是虚构出来的。”
“肯定?”
“不管是谁干的,好像都变得更好了,或是强大了。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要命。”我叹了一口气,转身继续慢跑。
“兴许是有什么东西想要让你见识一下,它现在就可以让你完全找不着北。”
“那它已经赢了,”我甘败下风,“嘿,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大声叫道,“你听到了吗?你赢了!你已经完全让我晕头转向了。我现在能回家了吗?不过,如果你志不在此,那你就输了!我完全找不着北啦!”
随之而来的刺目闪电,立刻将我震翻在了路上。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看见东西。我躺在那儿,四肢抽搐,连大气也不敢出,但好在并没有霹雳接踵而至。待视线清楚,肌肉停止抽搐后,我看到一个气度不凡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几步开外。奥伯龙。
好在,那只是一尊雕像,安珀主干道尽头处那一尊的复制品。抑或就是实物。因为当我上前细看时,发现这伟人的肩膀上,似乎还有鸟粪。
“是真东西还是虚构出来的?”我大声问道。
“要我说,是真的。”弗拉吉亚回答道。
我缓缓站起身来。
“我明白这是一个答案,”我说,“只是不明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感觉更像是一幅油画而非青铜造像。就在那一刻,眼前的景象似乎突然有了变化,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摸一幅远比真身尺寸还要巨大的《国父》一般。随即,它的轮廓便开始波动起来,渐渐淡了下去,我发现它不过是我刚刚路过的那些氤氲场景其中的一个部分。接着,它泛着涟漪,消失了。
“我放弃了,”我走过它刚才的立身之地,说道,“这答案远比问题本身还叫人费解。”
“因为咱们是在穿越影子,这会不会说明所有东西都是真实的,在某个地方?”
“我想应该是。只是我已经知道了。”
“也就是说,换个方式,换个时间和地点,这所有的东西都是真的了?”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怀疑事情不会这么极端,这样的哲思,对你来说可能比较新鲜,但满大街都是。肯定有特殊缘由,只是我现在还抓不住。”
直到目前为止,我所经过的那些场景,都是鲜活的。只是其中一些是人,而另外的则是各种生灵——有的暴虐,有的脉脉含情,有的则异常温顺。
“对,这似乎是一种进步,兴许后面还有什么东西。”
“等到它们跳出来袭击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到没到了。”
但那些场景很快就消失了。黑暗中,只剩下了我独自一人,再次沿着那条光亮的小径一路慢跑。往下,再往下,下到那片缓坡,慢慢接近那个十字路口。当我急需一个兔子洞的时候,那只柴郡猫,到底去了哪里?
顷刻间,那个十字路口已是遥遥在望。眨眼的工夫,我依然在望着那路口,只是场景有了变化。一盏路灯,从靠近右手边的一角,现了出来。一个朦胧的身影,正站在下面,抽着烟。
“弗拉吉亚,你觉得那个怎么样?”我问。
“非常快。”她回答。
“气氛呢?”
“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这边。但还没有恶意。”
快要靠近时,我放慢了脚步。小径开始变成了马路,两侧皆有路沿,外面是人行道。我走出马路,上了右侧人行道。正走上前去时,一阵潮湿的雾气吹过,悬在了我和路灯之间。我再次放慢脚步。很快,我就看到马路开始变得潮湿起来。脚步声回荡在耳畔,像是走在建筑之间。此时,雾气已越来越浓,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周围到底有没有建筑。感觉像有的样子,因为浓雾弥漫间,不时能够看到几片更为幽暗的区域。一阵冷风从背后袭了过来,潮湿的雨点样的东西,开始凌乱地落在我身上。我停下脚步,竖起了大衣领子。不知从头顶何处,隐隐地传来了飞机的嗡嗡声响。等它过去后,我再次前行。一阵几不可闻的琴音,隐约从街对面传了过来,演奏的是一首似曾相识的曲子,声音异常喑哑。我裹紧大衣。雾气丝丝缠绕,愈发浓了起来。
三步过后,那幅场景便清晰起来,只见她正站在我身前,背靠着一盏路灯,看起来比我要矮一头,身上是一件军大衣,戴一顶黑色贝雷帽,一头乌黑秀发略显毛躁。她扔下手中的香烟,慢慢用黑色高跟鞋鞋尖踩灭。我瞥见了她的腿,修长而完美。随即,她从大衣当中掏出一个扁平的银色小盒,盒盖上镶嵌着一枝玫瑰。她将盒子打开,拿出一支烟来,叼在双唇间,合上那盒子,放回衣兜,看也没看我一眼,便问道:“有火吗?”
我身上没有火柴,但显然不会让这种小事给难住。
“当然。”我说着,将一只手缓缓朝着她那精致的五官伸了过去。为了防止她看破我手中空无一物,我特地略微调整了一下手势,随即悄声念出了咒语。当火星从我指尖跳上烟头时,她抬起一只手,把住了我的手,像是要稳住它的样子。旋即,她抬起了眼来——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挂着两帘长长的睫毛——撞上了我的目光,立刻张大了嘴巴,香烟亦随即掉落。
“我的天啊!”她说着,一把抱住我,紧紧地贴在我身上,开始抽泣了起来,“科温!”她说,“你终于找到我了!我好像等了你一辈子!”
我紧紧抱着她,不想说话,不想让现实这种粗俗的东西,来打破她的欢愉。让真相都见鬼去吧。我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
许久之后,她才松开了双臂,抬起头来凝视着我。片刻过后,兴许更久一些,她意识到了我并非她想见的那个人,而不过是一个有些相像的路人罢了。
“像你这样的女子,怎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我问。
她莞尔一笑。
“你找到法子了么?”她说着,秀眉微蹙,“你不是……”
我摇了摇头。
“我没你想要的那颗心。”我告诉她。
“你是谁?”她说着,后退了半步。
“我叫梅林,正在完成一项莫名其妙而又疯狂的任务。”
“安珀人。”她柔声说道,双手依然搭在我的肩上。
我点了点头。
“我不认识你,”她随即说道,“我觉得我应该认识的,可……我……不……”
接着,她再次靠上前来,将头靠在了我的胸上。我想要说点什么,解释两句,但她将一根手指,压在了我的唇上。
“先别,不是现在,兴许永远也别说出来,”她说,“别告诉我。请别再说多余的话。只是,你应该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试炼阵幽灵。”
“到底什么是试炼阵幽灵?”我问。
“由试炼阵制造出来的幻象。它记录下了每一个曾经从它上面走过的人。只要需要,它随时可以把我们召回去,变回我们当初通过它时的模样。它可以对我们予取予求,驱使我们去做任何它想让我们做的事情。一种誓约与禁制魔咒,你可以这么说。它随时可以让我们灰飞烟灭,然后再重新创造一个出来。”
“它常干这种事吗?”
“我不知道。我连它到底想干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它如何操控别人了。”随即又说道,“你不是幽灵!我敢肯定!”她突然一把捉住我的手,说道,“但你有些特别。身上流淌的血同安珀人不一样……”
“我估摸着,”我回答道,“这是因为我的身世不仅同安珀脱不了干系,而且还同混沌王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缘故。”
她将我的手捧到了唇边,像是要吻上一下的样子,但双唇却滑向了我的手腕——我先前应布兰德的要求划开的那个位置。随即,我心里突然一动:安珀之血,似乎对试炼阵幽灵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