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家都很忙呀,”听我说完,卢爱拉评论道,“都让我有点汗颜了。”

我看了看她那比橄榄还绿的雅致肤色,饱满的双唇,和硕大的像猫一样的眼睛。

“不过也还好。”

“顺便问一句,他们都去哪儿了?”我问。

“杰拉德,”她说,“下去查看海港的防御工事去了,朱利安在统领军队,他给他们装备了火器,部署在了克威尔山的要道上。”

“你的意思是,德尔塔又不安分了?他又生事了?”

她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一种预防措施罢了,”她回答道,“因为卢克所说的那些事情。德尔塔的军队实际上还没见踪影。”

“有谁知道他在哪儿吗?”我问。

“目前还没有,”她答,“但也许很快便能得到一些情报了。”她耸了耸肩,“也许朱利安已经到手一些了。”她补充道。

“为什么是朱利安在负责?”我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问道,“我还以为这种事情应该由本尼迪克特负责呢。”

卢爱拉把脸转过去,瞥了一眼维娅尔,对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本尼迪克特率领一小队人马,护送兰登去卡什法了。”维娅尔柔声说道。

“卡什法?”我说,“他为什么突然想去那儿了?实际上,德尔塔就经常在卡什法周边出没。那地方现在应该很危险。”

她淡然一笑。

“所以他才要求本尼迪克特和他的护卫队护送,”她说,“他们也有可能会沿途收集一些情报,尽管那并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我有点不大明白,”我说,“为什么非去不可?”

她轻轻啜了一口水。

“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变乱,”她回答道,“某位将军趁着王后和王子不在,发动了政变。那位将军最近又被人刺杀了,而兰登成功同他们达成了协议,将扶持他自己的候选人——一名年长的贵族——继位。”

“他怎么做到的?”

“对此事感兴趣的人,出于经济利益考虑,更愿意看到卡什法获准进入‘黄金圈’。”

“所以兰登以此作为交换,来扶持自己的人,”我评价道,“可根据‘黄金圈’条约规定,该条约一签,当事国只要一有风吹草动,我们不就有权对该国出兵了吗?”

“是的。”她说。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在血色比尔遇到的那位凶狠的皇室密使,他当时便是用卡什法币结的账。细想来,当时那个时间点,同后来的刺杀以及最近的部署确实很近,想必并非孤立事件。不过,我觉得还是难得糊涂的好。更加令我心惊的是当前的局势。看起来,兰登似乎已经提前堵死了贾丝拉和卢克篡夺王位的可能性。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猜,几年前贾丝拉的位子也是篡夺得来的。一轮轮篡夺下来,其间的公正性于我而言已很难厘清。不过,兰登此举的合法性,即便是不比之前的政变好,至少也不会更坏。现在看来,不管卢克怎么做,只要试图恢复他母亲的王位,就是在同一名与安珀有着防御联盟的国王对决。我突然很想打一个赌:此次结盟的防御条款上,肯定有相关条文,约定卡什法不管是内部变乱还是外敌入侵,安珀都有义务施以援手。

厉害。看来这次兰登为了孤立卢克,一举铲除他再次染指王权的基础,着实费了不少心力。我猜,接下来就要将他的非法性公诸天下,将其打为谋朝篡位的逆贼和十恶不赦的叛乱分子,再为他的人头开上一个赏格了。兰登是不是用力过猛了?现在的卢克,已经没那么危险了,更何况他母亲还在我们手中。另一方面,我也不知道兰登究竟还有些什么打算。兰登这仅仅是提前掐灭所有的威胁,还是真的去对付卢克了?后一种可能性令我很担心。因为卢克现在似乎有转变的迹象,正在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我真的不想因为兰登这边的穷追猛打,将他无谓地逼进狼群。

因此,我对维娅尔说:“我猜这事跟卢克的关系肯定不小。”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道:“他真正关心的,似乎是德尔塔。”

我在心里默默地耸了耸肩。在兰登心里,这两者应该是同一件事,因为他可能会将德尔塔看作卢克夺回王权的军事倚靠。因此,我“噢”了一声之后,继续吃了起来。

接下来便没什么新鲜事了,而且大家也没办法弄明白兰登的用意,于是我们说起了闲话,而我也重新考虑起了自己的立场。看来,采取一些紧急行动是必须的,而且随之而来的不确定性也在所难免。在一道甜点的时间里,我的前行方向就这样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被人改变了。

一位名叫兰德尔的侍臣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瘦削,笑口常开。不过我知道,应该是出什么事了,因为此时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脚步也比寻常快了许多。他扫了我们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了维娅尔身上,快步走上前去,清了清喉咙。

“王后殿下……”他开口说道。

维娅尔将头略微转向了他那边。

“怎么了,拉德尔?”她说,“什么事?”

“伯格玛使团刚刚到了,”他回答道,“下臣特来请示如何接待他们,都有哪些特殊安排。”

“噢,天哪!”维娅尔说着,将手中的叉子放到了一边,“他们原本应该后天才到的,那时兰登已经回来了。他才是他们想找的抱怨对象。你是怎么安置他们的?”

“我把他们请进了黄厅,让他们稍坐,”他答道,“说我这就去通报他们的到来。”

她点了点头。

“他们来了多少人?”

“内阁总理大臣奥库兹,”他说,“他的秘书妮妲——也是他的女儿——和另外一个女儿卡洛儿。还有四名侍从,两男两女。”

“去通知内务司,给他们准备合适的住处,这事一定要办好,”她指示道,“通知厨房,他们也许还没吃午饭。”

“好的,殿下。”他说着,向后退去。

“……完事后,直接到黄厅向我汇报,”她接着说,“我再给你其他指示。”

“记住了。”他说完,匆匆走了。

“梅林,卢爱拉,”维娅尔边说边起身,“让他们先安排,你们跟我去陪陪他们。”

我咽下最后一口甜点,站了起来。我确实不想与一名外交官和他的使团说话,但我刚好在场,而且这也是我应尽的一份小义务。

“唔……可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我问。

“应该是来抗议我们在卡什法的行动的,”她回答道,“他们与卡什法的关系一直就没好过,但我现在还拿不准,不知道他们是来抗议卡什法即将获准进入‘黄金圈’,还是对我们干涉卡什法内政不满。也有可能是担心这样一个近邻突然间享有了同他们一样的贸易政策,会让他们丢掉一些生意。要不就是在卡什法的王位继承人上有自己的小算盘,而我们提前让它成为了泡影。说不定两者兼而有之。总之……千万别提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我只想知道都该回避哪些话题。”我说。

“上面所有的。”她回答道。

“我也在想这事,”卢爱拉说道,“我还在想,他们手头会不会有一些与德尔塔相关的有用情报。他们的眼线应该一直在盯着卡什法。”

“别主动提这事,”维娅尔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说道,“要是他们说漏了嘴或是故意透露点什么,那很好,照单全收。但别让他们知道你对此感兴趣。”

维娅尔挽住了我的胳膊,我扶着她出了门,朝黄厅走去。卢爱拉变魔术般拿出一片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妆容。她想必很满意,于是将那镜子收起来,说道:“幸亏你来了,梅林。在这种场合,多一张笑脸通常都很管用。”

“可我怎么就不觉得自己幸运呢?”我说。

 

我们来到了内阁总理大臣和他的两个女儿等待的房间。侍从们已被安排到厨房用餐。官员们依然饿着,这同外交礼节有关,尤其是在宴会准备时间较长的情况下。奥库兹中等身材,颇为精壮,一头黑发被染得很有品位,一张宽阔的脸膛上面,皱纹清晰可见,看来他皱眉的时候比笑的时候要多。当天下午,他的表现果然验证了这一推测。妮妲的面庞几乎是他的一个赏心悦目的翻版,尽管也有略微发福的趋势,但两颊的轮廓依然控制得很好,有一种丰腴的美。此外,她笑的时候不少,牙齿也非常漂亮。卡洛儿则完全不一样,她比自己的父亲和姐姐都要高挑、苗条,披一头红棕色的秀发,笑起来时,没那么公事公办的样子。此外,她身上还隐约有一些似曾相识的味道。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曾在某些乏味的接待场合同她见过面。不过,若真有,我觉得自己应该还记得才对。

在介绍了彼此,红酒倒好之后,奥库兹向维娅尔简单评述了几句同卡什法相关的一些“近期令人沮丧的消息”。卢爱拉和我赶忙移到她身侧,以示精神上的支持,但她仅仅简单地回复说这种事情得等兰登回来后才能处理,而此刻,她只希望能把他们安顿好。他对此深表赞同,甚至还略微带出了一丝笑容。我有一种感觉,他只想让自己此行的目的尽快排进日程。卢爱拉飞快地将话题转到了他此次前来的旅途之上,而他则颇有风度地配合了这一转变。政治家的程序,编得可真够棒的。

我随后得知,伯格玛大使甚至都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这似乎说明,奥库兹来得实在太过仓促,甚至都没来得及通知他们的使馆。他甚至过门不入,根本没去那儿,直接到了宫殿之后,才派人往那边送信。我还是在事后他要求派人送信时,才得知此事的。由于对卢爱拉和维娅尔两人那滔滔不绝却又极有分寸的优雅谈吐自惭形秽,我往后退了一步,开始谋划如何当一个逃兵。不管这地方定下多么天大的事情,我都没有丝毫兴趣。

卡洛儿同样往后退了退,叹了一口气。随后,她瞥向了我这边,嫣然一笑,飞快地扫了房间一眼,凑了过来。

“我一直就想拜访安珀来着。”她说道。

“跟你想的一样吗?”我问。

“噢,是的。到目前为止。当然,我也还没见识到多少……”

我点了点头,我们又往后退了退,离其他人远了一些。

“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问。

“我想应该没有,”她说,“我不大出门,而且我相信你也没去过我们那边。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