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告诉过我,说他曾组织了一支滑翔机突击队,打算攻入四界锁钥,但是失败了。我前往那地方时,曾见到过散落在各处的滑翔机残骸,由此推断出卢克肯定被俘了。这合乎逻辑。因此,我更有理由推断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肯定是面具对他做了什么。很显然,这事似乎与致幻剂有关,想必是面具给他服了一剂后将他放走,让他四处游荡,让他去看那些漂亮的光。幸运的是,和我不一样,卢克潜意识中的旅行并无大害,当中不过是刘易斯·卡罗尔[2]的一些鲜明形象而已。或许,是他的内心比我纯洁的缘故。可这种做法,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显得如此怪异。面具完全可以杀了他,或是将他投入大牢,再不济,也能为其衣帽架陈列室再添上一件藏品。可他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不无风险的方式。卢克可能会消失,即使受到了惩罚,也并未失去自由。这更像是打在手心里的一记板子,而非真正的复仇。以此来对付一名王庭成员,一个曾统治过要塞且毫无疑问依然贼心不死的人,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面具是不是太过于自信了?还是他根本就没把卢克当成一个真正的威胁?
不过,有一个事实倒是不容忽视,那便是:我们的影子穿越能力和魔法是同宗同源的,要么源于试炼阵,要么始于洛格鲁斯。想必正因为如此,我们两人之间才会相互影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没有实际主牌的情况下,卢克也能发送一张硕大无朋的主牌,将我召唤至此。陷入迷幻状态的他,视觉起了某种非同寻常的变化,因此,根本就不需要一张具象的纸牌来固定我的样子。而他这些失去了常态的魔法,误打误撞,刚好在未同我真正连接上之前,将我送到了那些似幻似真的古怪画面里。也就是说,我们俩要是处在某种特定的迷幻状态下,其中一个便会相当危险。我得牢记这一点才行。我希望他千万别一醒过来就为我揍他这事大动肝火,好歹也容我问上几句。不过,镇定剂很有可能会让他一直高兴下去,而其他的药品,则会给他解毒。
我揉了揉左腿酸痛的肌肉,站起来,两手搭在卢克腋下,将他又往空地里拖了二十步左右。然后,我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先前歇息的地方。没时间再逃了。而且,当厉啸声渐渐加大,巨型花朵一路摇曳着直冲我而来,且花枝中有个黑影惊鸿一瞥般撞入眼帘时,我就知道,那炸脖龙逃之夭夭后,烈火天使已回到了自己的任务上来。既然一场遭遇战在所难免,眼前这片空地自然是上上之选。
第二章
02
我解下腰带上那亮闪闪的东西,准备打开它。一阵咔哒声过后,我希望自己作出的是目前最好的抉择,而非,嗯,昏招。
那怪物穿过花海的时间远比预料的要长。很有可能,在这奇异的环境中,它追踪我的能力受到了影响。我同时还希望,这意味着它与炸脖龙的那场大战让它落下了一定程度的伤,丧失了一些力量和速度。
最后一片花枝终于拂向了两旁,随即被压得粉碎。那僵硬的怪物现出身来,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弗拉吉亚慌乱起来,我安抚了她。这局面已经有点超出她的应付范围了。我还留有一道“火泉”咒,但我不屑于去用它。我知道它阻止不了这东西,只会让它狂性大发。
“你要是想家的话,”我叫道,“我可以指给你回混沌的路。”
它一声轻啸,逼上前来。真是太多愁善感了。
它就那样一步步缓缓而来,身上的十数道伤口中,依然在向外渗着液体。我在想,它是否还有气力扑向我,或者,现在的它,已是强弩之末?慎重起见,我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于是我尽量放松自己,准备迎接它的任何伎俩。
不过,它并没有冲过来,只是一步步,犹如一辆加装了四肢的小型坦克一般,稳稳地逼过来。我不知道它的致命弱点到底在哪里。烈火天使解剖学,在家时就不在我的兴趣清单之列。不过,临时抱佛脚,也总比一头雾水的好。于是,我匆匆观察了一下。不幸的是,这让我愈发相信它将一切重要部位都护得极好。太糟糕了。
我不想贸然出手,以防上当受骗。我不知道它都有哪些伎俩,而且也无意以身犯险。最好采取守势,后发制人,我暗暗告诫自己。可它就那样一步步逼过来。我知道,这样一来,自己便不得不作出反应,哪怕是败退……
它一条长而弯曲的前腿蓦地一闪,朝我挥了过来。我拧腰转身,避向一侧,随即斩了下去。斩首剑出鞘!那条腿掉落到了地上,还在动。我也在动。一——二!一——二!斩首剑出鞘!
那怪物慢慢歪向了左侧。我已将它那一侧的肢体砍斫殆尽。
随后,我绕过它的头,打算趁着它将倒未倒之际,到另外一侧如法炮制一遍。可惜我太过于自信了,它另外那些脚猛地扫了出来。我离得实在太近,而且它也还没完全歪倒在地。爪尖没能够到我,但那不知是小臂还是小腿的部位却打中了我,直接扫在我的胸口,将我往后送了出去。
待我翻身想要爬起来时,听到卢克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现在又出什么事啦?”
“一会儿再说。”我头也不回地叫道。
“嘿!你打我!”他补充道。
“完全是为了你好,”我说,“治疗的一部分。”此时,我已站起身来,再次有了动作。
“噢。”我听到他说。
那东西此刻已完全侧翻在了地上,一条粗壮的腿向我连环击打着。我一一避过,对它的攻击范围和攻击角度,心里已有了数。
斩首剑出鞘。那条腿掉落到了地上,我猱身而上。
一连三剑,从不同角度直奔它那颗怪头而去,无一落空。可它口中发出来的咯咯怪声依然不绝于耳,躯体依然在残余肢体的支撑下翻滚抓挠。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又挥了几剑,只是一次次地挥动,直到那怪物被剁成豆腐块。我每砍一剑,卢克都会喝一声彩。此时,我已汗流浃背,而且留意到不知是热浪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缘故,远处的花海似乎起了一圈涟漪。不过,我还是有先见之明的——我先前在酒吧里顺手牵羊得来的这把斩首剑,确实是一件好家伙。我将它朝着高处一挥,剑身上的所有血污便都被甩了出去,变得光洁如初,我将它叠回了先前的古朴模样。它变得犹如花茎一般柔软,而且依然宝光莹莹……
“好哇!”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赞道。我转过头去,先是看到了一张笑脸,随后一只猫的身子露了出来,正轻轻地拍着两只前爪。“呱呱叫!别别跳!”他补充道,“干得漂亮,春风得意的小子!”
伴随着一阵涟漪,背景坚实起来,天空逐渐暗了下去。我听到卢克“嘿!”地叫了一声,转过头去,瞥见他已经站起身来,向前走去。等到我再看时,只见那酒吧已在那猫的背后现了出来,我还瞥见了那铜栏杆。脑袋开始迷糊了。
“一般情况下,斩首剑可不是让你白用的,”只听那猫说,“但既然你已经将它完璧归赵……”
卢克已经来到我身旁。音乐声又起,我听到他正跟随着它轻声哼唱。此刻,伴随着那酒吧的画面慢慢坚实起来,颜色和阴影慢慢溶解,这片花海空地,包括被分尸了的烈火天使,似乎都浮了起来,变成了叠加在上面的半透明画面。
不过这个地方似乎小了一点。桌子都挤到了一起,音乐声更柔了,那壁画也显得有些局促,而且其创作者已不见了踪影。甚至就连那条毛毛虫和它的大蘑菇,也退进了一个幽暗的角落,两者似乎都萎缩了不少,蓝烟变得更淡了。我把这当成一种差强人意的好兆头,因为若我们在此处现身正是卢克的潜意识在作祟的话,那它也许已经不像先前那么牢不可破了。
“卢克?”我说。
他来到我身旁。
“嗯?”他答。
“你知道自己正在产生幻觉,对不对?”
“我没有……我不大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说。
“面具将你囚禁起来时,我想他应该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我说,“有可能吗?”
“面具是谁?”他问我。
“要塞的新主子。”
“哦,你说的是沙鲁·加卢尔呀,”他说,“我确实记得他戴着一张蓝色面具。”
我想已经没必要去解释面具为何不是沙鲁了。他想必早已忘了。我点了点头,说:“那儿的老板。”
“嗯……没错,我想他可能是给了我一些什么东西,”他回答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全都是……”他的手朝着周围大大地挥了一圈。
我点了点头。
“当然,它是真的,”我说,“可我们能够将自己送入幻象。它们在其他地方全都是真的。这是药物的作用。”
“我会下地狱的。”他说。
“我给你吃了点东西,好让你清醒过来,”我告诉他,“可那需要时间。”
他舔了舔嘴唇,四下里打量了一下。
“哦,不急。”他说。这时,一声惨叫声传来,那些魔鬼又折磨起了壁画当中火刑柱上的那名女子。卢克笑了:“我有点喜欢这儿。”
我将叠好的兵刃放到吧台上,卢克敲了敲它旁边的台面,吆喝着再来一杯。我摇了摇头,退了开去。
“现在我得走了,”我告诉他,“有人还在追我,而且已经很近了。”
“动物可不算。”卢克说。
“我刚刚砍死的那头就算,”我说,“有人派它来的。”
我看了看那扇破碎的门,在想它后面接下来会出现什么。烈火天使一直都是成对行动的。
“可我得和你谈谈……”我接着说道。
“现在不行。”他说着,转过头去。
“你知道这事很重要。”
“我脑子不清醒。”他回答道。
我想这应该是真的,而且将他硬拖回安珀或是其他地方也没什么意义。他又在那儿时隐时现了起来。在我们讨论实质性问题前,得先让他的头脑清醒过来,体内的毒性消散才行。
“你还记得你妈妈被抓到安珀了吗?”我问。
“记得。”
“那等你脑子清醒了,呼叫我。我们得谈谈。”
“我会的。”
我转身出门,走进了一片迷蒙。远远的,我听到卢克又开始唱起来,唱的是一首更为凄婉的曲子。雾气异常浓重,四下里犹如暗夜,无法使用影子穿行术。移动时若是看不到任何参照物,穿行能力就毫无用武之地。另一方面,我也想趁此工夫好好思考一下。此刻,我的意识已清醒了许多。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我看不到其他人,也就没人能够看到我。四下里除了我的双脚落在卵石路面上的声响,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