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想法突然跳入了我的脑海。有时,我的反应确实有些慢。很显然,他们明明知道兰登不在这儿,而且根据比尔所说的那些话判断,不管兰登前往邻国的目的何在,他们都会不太高兴。他们之所以要提前到达,似乎只是为了让我们不自在。这是不是说明,不管妮妲向我提供什么,都是在暗合他们此次事件中的总体外交策略?若真是这样,为什么会是我?我在安珀的外交事务中原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他们不会没意识到这一点吧?应该不会,如果他们的情报系统真像妮妲暗示的那么强大的话。我一头雾水,有些想要问问比尔他对艾瑞格诺形势的看法。不过要真是那样,他也许也会在桌下踢我。

乐师们吃完了点心,重新演奏起了《绿袖》,妮妲和比尔同时朝我这边靠过来,然后抬起头,目光撞在了一起。比尔笑了。

“女士优先。”比尔大声说道。

她朝他点了点头。

随后,她问我:“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想了一些,”我说,“但我还有一个问题。记得吗?”

“是什么?”

“你想帮我,我很感激,”我说,“但在这样一个时刻,一个人想要看看价签,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行为。”

“如果我说只需要你的善意就已足够呢?”

“如果我说我的善意在政策层面并不值什么价钱呢?”

她耸了耸肩:“一分钱一分货,这我知道。但你同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能说上话。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也不难想象,某个人会问问你对我们的看法。在那种情况下,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在伯格玛有朋友,并能略表几分善意。”

我研究着她那一脸严肃的表情。肯定不止这些,我们都心照不宣。只是我不知道那究竟会是什么,但她却是心知肚明。

我伸出手去,用手背拂了拂她的脸颊。

“我只需要在有人问起时替你们说两句好话,这便是唯一的要求,而作为回报,只要我提供详细信息,你们便愿意为了我而去杀人。对吗?”

“一句话,对。”她回答。

“这让我有些好奇,你们凭什么觉得自己在暗杀方面比我们还擅长啊?我们在这方面可是老手。”

“我们,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有一件秘密武器,”她说,“但我在想,这是我个人对你的帮助,而非国家事件。而且,你可能也不想让其他人卷进来。此外,我还能做得不留丝毫痕迹,叫人无从追查。”

又是一个谜团。她是不是在暗示说,她觉得我信不过这儿的所有人,或者是我不应该去相信?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或者,她只是根据安珀历史上的家族内斗而得出的猜测?要不,她这是在挑拨离间?这难道也在某些方面暗合伯格玛的目的?或者……她仅仅是猜出了有这样情况的存在,于是便自告奋勇要帮我除掉一名家庭成员?若真是如此,她不会是觉得我蠢到了去找一个外人来动手的地步吧?要不,就是借着探讨这样一件谁也拿不准的事情,将我的把柄抓在手里,好让伯格玛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我?或者……

我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很高兴,在家人的持续陪同下(两边都有份),我的思维终于回到正常轨道上来了。我确实花了好久才摸清门路。感觉好极了。

只消一个简单的拒绝,便能让以上种种担心迎刃而解。但换句话说,如果我能再跟她周旋一下,兴许会逼她自证她所说的那令人心动的情报来源。

于是我说:“不管是谁,只要我说出名字,你们都会去对付他吗?”我说,“任何人?”

她仔细地研究着我的表情。“对。”她回答道。

“还得再次请你原谅,”我回答道,“为了在下的区区善意,竟不惜干这种事情,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的居心。”

她的脸红了起来。只是简单地红红脸,还是已经怒火中烧,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她立刻扭过了头去。不过,我倒是丝毫不担心,因为我确信,现在是买方市场。

我将注意力转回到食物上,而且在她再次转过身前,成功地吃下去了几口。

“这是不是说你今晚不会过来了?”她问。

“不会,”我说,“完全没时间。”

“我想到你会非常忙,”她说,“但那是不是意味着咱们就永远也没机会交谈了?”

“这完全得看事情什么时候结束,”我说,“我现在忙得那叫一个焦头烂额,而且说不定很快就会离开镇子。”

她略微惊了惊。我笃定,她原本是打算问我要去哪儿的,但接着又想了想。

“这可真叫人难堪,”她说,“你这是拒绝了我的提议吗?”

“交易仅限于今晚吗?”我问。

“不是,但就我理解,你现在正处在极度危险当中。你越早动手,越能尽快高枕无忧。”

“你觉得我在安珀也有危险?”

她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说道:“在有一个不死不休的敌人的情况下,没有谁是安全的,不管是在什么地方。”

“你觉得这个威胁就在本地?”我继续追问。

“该你告诉我才对,”她说道,“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我立刻撤了回来。这种圈套太过于明显,而且她显然也已经嗅到了。

“你说的东西太多,得让我好好想想。”我一边回答,一边回到了食物上。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比尔正在看着我,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我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他似乎明白了。

“那,早餐时间?”我听到她说道,“你说的出门这件事会是一个危险时段。最好能在离开前确定下来。”

“妮妲,”我咽下食物后,立刻说道,“我想把这事同我的恩主摊开来说。如果需要我同你父亲探讨一下……”

“不!”她打断了我,“他对这事毫不知情!”

“谢谢你。可你得理解,我对这个计划的源头很感兴趣。”

“没必要再追问什么,”她声明道,“这完全是我个人的主意。”

“你之前所说的一些话,让我觉得你同伯格玛的情报系统似乎有着特殊的联系。”

“没有,”她说,“只是普通的那种。帮你忙是我个人的事。”

“但总得有人来……执行这种计划。”

“这就是秘密武器职责范围内的事了。”

“我得多知道一些才行。”

“我已经跟你说明了我的意思,而且保证会谨慎行事。此事不宜再多说。”

“如果这事真是你个人的主意的话,你似乎也能从中得利。你打算怎么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事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她转过了目光,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的档案,”她最后说道,“读起来……让人着迷。你是这个地方为数不多的同我年龄相近的人,而且你的生活那么多姿多彩。你都想象不到,我看的大多数东西是多么枯燥乏味——农业报告、贸易数据、拨款可行性研究。我这辈子,就没有过什么社交生活。我得随时待命每次参加的聚会,都是一个个典礼的翻版。我将你的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无数次地想,你会是怎样一个人。我想……我是迷恋上你了。我知道这事听起来很蠢,但它就是真的。当我看了你最近的一些档案,意识到你可能会有巨大危险时,我决定尽我所能去帮你。我有权接近所有的国家机密。其中一些能为我提供一些帮助你的办法。利用它,既帮了你,还不会损害伯格玛的利益。但再往深了说,就是一种背叛了。我一直梦想着能够见到你,今天你带我妹妹出去时,我真的好羡慕她。我还是希望今晚你能过来。”

我注视着她,然后,将我的酒杯朝她举了举,喝了一口。

“你……很迷人。”我说。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了。这要么是情急之下编造出来的,要么就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确实有些叫人动容;如果不是,如此敏捷的反应也确实叫人赞叹,竟然想到冒着牺牲自己尊严的危险试图打动我。不管怎样,她即便是得不到我的同情,也能获得我最为审慎的赞誉。于是我补充道:“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个写报告的人,可真是天才啊,在政府机构工作浪费了。”

她笑了,举起酒杯,轻轻跟我碰了碰。“考虑一下。”她说。

“我可以诚实地说,我不会忘记你的。”我告诉她。

我们都转向了自己的食物,我将接下来的五分钟全部用在了思考上。比尔体贴地没有打扰我。此外我觉得,他也是在确认我和妮妲的谈话有没有结束。

最后,他朝我眨了眨眼。“有时间?”他问我。

“恐怕是。”我说。

“我甚至都不用问另外那头是乐子还是正事。”

“是乐子,”我说,“但也是一件很古怪的正事。别问,否则我连吃甜点的时间都没有了。”

“那我尽量说得简单点,”他说,“卡什法的加冕仪式会在明天举行。”

“咱们不是在浪费时间吧?”

“不是。将要登上王位的那名绅士叫阿坎斯,谢德布恩公爵。在卡什法的历届政府中,他都曾担任过几年的要职。他是最熟悉当地形势的人选,同先前的叛乱分子的关系也比较远。他与贾丝拉那一派处得并不融洽,在她当权其间,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封地里待着。他没出来烦她,她也没去打扰他。”

“听起来很合理。”

“实际上,在艾瑞格诺事件上,他和她的立场一致,这一点伯格玛人也是清楚的……”

“到底什么,”我问,“叫作艾瑞格诺事件?”

“他们的阿尔萨斯—洛林,”他说道,“卡什法和伯格玛之间一片幅员辽阔而富饶的区域,几个世纪以来几易其手,双方都声称对该区域拥有所有权。就连那儿的原住民,也早已对这事麻木了。他们在两边都有亲戚。我甚至不大肯定他们到底在不在乎自己归属哪一方,只要赋税不涨就行。我想伯格玛声索的力度要稍强一些,但也并不绝对。”

“而现在那个地方控制在卡什法手中,而且阿坎斯声称绝不放手。”

“没错。贾丝拉也是一样的口吻。不过,那位短命的统治者——叫加斯顿,军阀出身——实际上愿意同伯格玛人讨论它的归属问题,但很快便不幸地从阳台上掉下去摔死了。我想他是想要休养生息,打算割让那片区域,以换回古老的和平。想法不错,而且事态也正朝着那个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