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继续默默前行,来到了阶梯底部,随后举步向前,朝沙滩上走了几步。
“海港就在那个方向,”我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西边,“那边还有一个教堂。”我指了指举办凯恩葬礼的那栋黑色建筑,补充道。那地方有时也会有海员前往,祈求航行平安。
她朝两个方向望了望,然后抬眼瞥向了我们身后。
“又有人下来了。”她说道。
我回头看了看,见有三个身影出现在阶梯顶部附近,但依然站在那儿,好像只是往前走上几步,好看风景一般。当中,并没有任何人穿卢爱拉的颜色……
“同行,观光客。”我说。
她又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头去。
“这附近是不是有很多山洞呀?”她问。
我朝着右手边点了点头。
“那边,”我回答道,“有不少。偶尔会有人在里边迷路。其中一些确实很漂亮。另外的就只是黑魆魆一片。少数几个还很浅。”
“我想看看。”她说。
“没问题,这个很方便。咱们走。”
我开始向前走去,石梯上面的人依然没动,似乎依然在看海。我怀疑他们是走私客。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有人来的地方,并不适合白天动手。不过,见自己的疑心越来越重,我还是挺高兴的。考虑到最近正是多事之秋,似乎这才是我该有的性格。当然了,我最大的怀疑对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在用靴尖翻动着浮木,踢碎亮晶晶的泡沫,咯咯欢笑。不过此刻我还不准备做什么。快了……
她突然挽住了我的手臂。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她说,“我真的很喜欢。”
“哦,我也一样。很高兴咱们能来这儿。你别这么客气。”
这让我微微有些负罪感,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也无伤大雅。
“要是能生活在安珀,肯定会很享受。”她一边走,一边如此评价道。
“我也觉得,”我回答道,“我还从来没真正好好享受过这种滋味呢。”
“噢?”
“我想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在那个地球影子上住了多久……我是在那个地方上的学,我跟你说过的那份工作,也是在那儿找的……”我突然不自觉地跟她说起了我更多的经历。这种事并不常有。开始时,我也拿不准为何要跟她说这些,但随后我意识到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人听我说说话。即便我那奇怪的猜测是正确的,也无所谓。一个貌似友好的听众,让我寻回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同她说起了我的父亲——这个我几乎一无所知的人——是如何讲述他那波澜壮阔的奋斗故事,他的进退维谷,他的决心,就像是在向我证明他自己,就像这已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还有我是如何一边听,一边在想他究竟省略了什么,忘记了什么,又有什么地方进行了掩饰或修改,以及他对我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那就是其中一些洞穴。”突然映入眼帘的山洞,猝不及防地唤醒了沉溺在回忆当中的我。她似乎想要对我的这番长篇大论来点评价,但我只是接着说道:“我也只见过它们一次。”
她感受到了我的情绪,于是只说了一句“我想进其中一个看看”。
我点了点头。对于我心里想的东西,它们似乎正是个好地方。
我选择了第三个,它的开口处比前两个要大,而且放眼向后看去,视野尚可。
“咱们试试那个吧,里边的光线看起来还好。”我解释道。
我们走进了那一片阴郁的凄清。潮湿的沙子随着我们前行了一会儿,慢慢变薄,最终被一片沙石地面取代。洞顶时而下沉,时而挑起,往复不断。一条岔道从左侧汇了过来,连着另外一个出口,放眼望去,远处有一片更大的亮光。而另外一侧的隧道,则通向深沉的山腹之中。大海的脉动之声,依然清晰可闻。
“这些通向后面的山洞可真够深的。”她赞叹道。
“确实,”我回答道,“里边弯弯曲曲,岔道纵横。在没有地图和灯光的情况下,我可不想走太远。就我所知,它们还从来没被完整地绘制到地图上去过。”
她看了看四周,研究着那一条条岔道中的漆黑区域。
“你觉得它们能有多深?”她询问道。
“我也不知道。”
“直通宫殿下面?”
“有可能,”想到了前往试炼阵时所见的那些岔道,我说道,“似乎有可能通向下面,某个地方的那些大洞。”
“下面是什么样子?”
“宫殿下面?不过是又黑又大,古老……”
“我想看看。”
“看什么?”
“试炼阵就在下面,肯定很好看。”
“哦,它——很亮,到处都是旋涡。不过,相当吓人。”
“你不是走过吗,怎么能这么说?”
“走过和喜欢是两码事。”
“我还以为一旦走过一遍,便会产生一些亲近感,有一些不期然的情感呢。”
我笑了起来,四下里满是回音。
“哈,我当时走在上面的时候,只是觉得我应该走下去,”我说,“不过,事先却并未感觉到。我那时只是被吓坏了。而且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它。”
“好奇怪。”
“也不是,它就像是大海和夜空,广袤无垠、威力无边而又美轮美奂。那是一种自然的力量,随你心意而变。”
她望向通向山腹那长长的隧道。
“我想去看一眼。”她说。
“我可不想从这地方寻路过去,”我告诉她,“不过,你为什么想要去看?”
“去看看在那样一种东西面前,我会是怎样一种反应。”
“你才奇怪。”我说。
“你会带我回去吗?你会指给我看吗?”
这与我预想的情况大相径庭。如果她真是我想的那样,我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一请求。我有些想要带她去,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我已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觉得她抛出这么一个要求,为的不过是引出我的承诺,并顺藤摸瓜,刺探更多的细节。
“也许吧。”我含糊其词地应道。
“求你了,人家真的想看看嘛。”
她似乎很真诚。我的猜想几乎完美无缺。
对于那个古怪的幻形幽灵来说,时间很充裕,她在以各种形式,煞费苦心地同我周旋了一番之后,终于找到了一副新皮囊,再次将目标瞄准了我,再次旁敲侧击地开始利用我的良善。卡洛儿扮演这个角色最合适不过了,她到来的时机刚刚好,对我的身体的关注最为明显,反应也足够敏捷。我更愿意与她继续周旋,以探听更多问题的答案,但我知道,要是逼急了,她只会对我撒谎,说一些无从求证的事情。而且,我也不相信她。我检查了一下从阿伯庄园返回安珀时便已准备妥当的那条咒语,那条我专门设计好将鸠占鹊巢的幽灵从它附身之人身上驱除开来的咒语。不过,我仍然犹豫了一会儿。我对她的感情很矛盾。即便她就是那个幽灵,只要知道她的动机,我还是愿意容忍她的。
于是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看看。真的。”她回答道。
“不,我说的是,如果你真是我想的那个人的话,我问的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为什么?”
弗拉吉亚开始在我手腕上抽动起来。
卡洛儿沉默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怎么发现的?”
“一些细节出卖了你,在一个最近刚刚患上多疑症的人眼里,是逃不脱的。”
“魔法,”她说,“是吗?”
“马上就是了,”我回答道,“差点就让你蒙混过去了,但我不相信你。”
我说出了那咒语的发动口令,任由它们带动我的双手,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了一系列恰到好处的动作。
接着就传来了两声极恐怖的惨叫,紧接着又是第三声。但都不是她的。惨叫声从隧道的拐角处传来,就在我们刚刚离开的地方。
“这……”她刚开了口。
“……怎么回事!”我接了口,说完便越过她,冲向拐角处,同时将长剑拔了出来。
在洞口那片亮光的照耀下,我在地面上看到了三个身影,其中两个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第三个则坐在那儿,身体前倾,嘴里骂骂咧咧。我慢慢逼向前去,剑尖指向了坐着的那人。黑暗中,只见他将头转向了我这边,爬起身来,依然向前瑟缩着身子,右手捂着左臂,一步步向后退去,靠到了洞壁上。
他停了下来,嘟囔了一些什么,我听不大清。我继续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绷紧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身后传来了卡洛儿移动的声响。等到隧道变宽一些之后,我瞥见她来到了我左侧。她也拔出了自己的短剑,持在腰部位置。现在,没时间查看我的咒语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来到伏倒的第一个人前,我停下脚步,用脚尖捅了捅那人,做好了他随时跳起身来出手的准备。什么动静也没有,感觉很软,毫无生命迹象。我用脚将他翻了过来,他的脑袋歪向洞口一侧,借着亮光,一颗已腐烂了一半的脑袋映入眼帘。鼻端传来的味道告诉我,这并非幻觉。我走到另外一人跟前,同样将他翻了过来。一样,也只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第一具尸体的右手中还抓着一把匕首,第二具的手中则空空如也。随后,我留意到了第三把匕首。在地面上,就在活着那人的脚边。我抬起眼来。这事处处透着诡异,怎么也解释不通。就我判断,地上那两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但此刻正站在我面前这人到底意欲何为,我一头雾水。
“唔……介意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十分绅士地问道。
“去你妈的,梅林!”他悻悻骂道。我认出了他的声音。
我压低身形,从那两具尸体上跨了过去。卡洛儿紧跟在我身侧,以同样的姿势向前逼了过去。他转动着脑袋,紧盯着我们的动作,当亮光终于落到他脸上时,我看到朱特正用一只尚能使用的独眼怒视着我。另外一只眼上,则戴着一只眼罩。我还注意到,他头上一大半的头发都已不见了踪影,裸露的头皮上面满是伤痕,刚长出一半的残耳清晰可见。从我这一侧看过去,一块正好可以盖住大部分伤疤的头巾,已经滑到了脖子上面。血正从他的左手上滴下来,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左小指已经不翼而飞了。
“你怎么了?”我问。
“其中一具僵尸倒下去时,手里的匕首划到我的手了,”他说,“就在你驱离让它们起死回生的幽灵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