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陪一只柴郡猫喝酒。”
“什么?”
“说来话长。”
“我想听听。政变后,我就一直在担心他。”
嗯……我赶忙开动脑筋,在想究竟该如何说,才能不向这位伯格玛内阁总理大臣的二小姐泄露国家机密,比如卢克和安珀王室之间的关系……于是我说:“我认识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我开始了,“他最近惹恼了一名魔法师,对方给他下了毒,并将他流放到了一家奇异的酒吧……”
接下来,我颇花了一段时间,部分原因是中途还得概述一下刘易斯·卡罗尔。此外,我还答应从安珀图书馆中选一本塔瑞语版的《爱丽丝梦游仙境》送给她。等到我终于讲完,她笑了起来。
“你干吗不把他带回来?”她说道。
哎哟!我总不能明说他的影子穿越能力必须等他清醒过来才有用吧?于是我说:“那是咒语的一部分,对他自己的魔法能力产生了一定影响,”我说,“只有等药效过了,他才能动。”
“真有趣,”她评价道,“卢克真的是一名魔法师吗?”
“唔……是。”我说。
“他是怎么获得那种能力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好像不懂这个。”
“魔法师获得技能的方式有许多种,”我解释道,“不过你知道吗?”突然间,我意识到她远比她的笑容和天真的表情所表现出的聪明得多。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会将此引向试炼阵,并迫使我最终承认卢克的魔法正是来源于此,这自然能引出对他身世的有趣联想。“还有他的母亲,贾丝拉,好像也是一名女魔法师。”
“真的?我从来没听说过。”
该死!果然……
“噢,她从别的地方学来的。”
“那他父亲呢?”
“不大好说。”我答。
“你有见过他吗?”
“时间很短。”我说。
如果她知道一点实情,撒个小谎会让这事看起来尤为重要。所以,我做了当时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她身后的桌子旁没人,那张桌子后面只剩下了一面墙。我浪费了一条咒语,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手势,咕哝了一声。
那桌子猛地翻起来,朝着后面的墙飞了过去,在上面砸成了碎片,声音震天响。顾客中传来了几声惊呼,我立刻跳了起来。
“大家都还好吗?”我一边说,一边寻找着莫须有的伤亡。
“出什么事了?”她问我。
“反常的大风什么的,”我说,“咱们最好还是继续走吧。”
“好的,”她注视着那一地的碎片,说道,“我可不想引火上身。”
我往桌子上扔了几枚硬币,一边往外走,一边搜肠刮肚地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好拉大我们同刚刚那个话题的距离。这收到了预想之中的效果,因为她没再重提那个问题。
我们继续闲逛,朝西葡路方向走去。来到那儿,想到她所说的喜欢帆船的事,我决定带她去山下的码头。不过,她揽住了我的一条胳膊,拉住了我。
“在克威尔山崖壁上是不是有一道好大的阶梯?”她问,“我知道你父亲曾想带兵从那儿潜进去,但最后被发现了,所以只好一路杀上去。”
我点了点头。“是的,没错,”我说,“老黄历了,有些年头了。那地方现在并不常用,但还算完整。”
“我想去看看。”
“好吧。”
我转向右手边,我们一起往回走,朝山上的主干道走去。两名身穿卢爱拉标志性橄榄绿制服的骑兵迎面走来,路过时朝我们敬了礼。我不由得想,他们究竟是在办差呢,还是得到了某种命令,要随时关注我们的动向。卡洛儿想必也产生了同样的念头,因为她朝我抬了抬一条眉毛。我耸耸肩,继续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等我回头再看时,他们已不知去了何处。
一路走来,我们看到了不下十几种民族装束,空气中满是露天摊位上面散发出来的烹煮食物的香味,什么味道都有,令人食指大动。上山的路上,我停了好几次,吃了鲜肉派、酸奶酪和糖果。确实叫人提气,但太饱之人不在此列。
我留意到了她躲避行人时那优美的体态。不光是优美,更像是一种训练有素的状态,我猜。有几次,我注意到她曾回头查看我们来时的方向。我自己也看了看,却并未看出什么异常。一次,一名男子突然从我们前方的门洞中走了出来,我看到她的手闪电一般靠向了腰带上的短剑,随即又拿开了。
“这地方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太热闹了……”过了一会儿,她如此评价道。
“没错。伯格玛就没这么热闹。我说得对吗?”
“太有道理了。”
“在那儿逛街很安全吧?”
“哦,是的。”
“那儿的女人也跟男人一样接受军事训练吗?”
“一般不这样。怎么了?”
“好奇而已。”
“不过,我倒是接受过一些训练,有徒手格斗,也有非徒手的。”她说。
“为什么?”我问。
“家父建议的。说身处他这个位置,有这样一个家人派得上用场。我当时觉得他是对的,不过现在觉得他其实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儿子。”
“你姐姐也接受训练了吗?”
“没有,她没这个兴趣。”
“你打算从事外交事业吗?”
“不,你应该找我姐姐才对。”
“嫁入豪门?”
“可能会很庸俗,很无趣。”
“那,有什么打算吗?”
“或许晚点再告诉你。”
“好的。你要是不说,我会问你的。”
我们沿着广场路一路向南,快到天涯路时,一阵清风赶了上来。远处,冬日里的大海映入了眼帘,一片灰白,横无际涯。海浪之上,成群的鸟儿在盘旋飞舞,其间还有一条蜿蜒的龙。
我们穿过大拱门,最后来到了一处平台上,往下看时,不由得一阵心悸,只见一条简陋而又宽阔的阶梯,嵌在刀削斧劈一般的绝壁之上,下方远远地露出了一片漆黑如墨的沙滩。潮水退去时在沙滩上留下的那些印记,宛若深刻于老人额头上的皱纹。风力强了许多,而一路上不断增强的那潮湿而带着咸味的气息,愈发浓得如同化不开一般。卡洛儿退后几步,再次走上前来。
“比我想象的要危险一点,”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也许上去之后会好点。”
“我不知道。”我回答道。
“你从没下去过?”
“没有,”我说,“一直没找到这么做的理由。”
“在你父亲的那场绝望大战过后,我还以为你会想来这儿呢。”
我耸了耸肩:“感怀的方式多得是。”
她笑了:“咱们就从这儿下到海滩上去,好不好?”
“没问题。”我说完,我们走上前去,开始了。
向下走了约莫三十英尺后,石梯宽阔处到了尽头,突然一转,视野变得狭窄了。不过好在梯面并不湿,也不滑。下方,远远地能看到石梯再次宽阔起来,可容两人并排前行。不过,之前我们只能鱼贯而行,而且,由于卡洛儿走到了我前头,我微微有些不悦。
“你要是往里边靠靠,我就可以过去了。”我告诉她。
“为什么呀?”她问。
“这样我就可以走在前面了,以防你滑倒。”
“没关系,”她回答,“我不会的。”
石阶拐弯之处,因地制宜,就着崖壁山势开凿,毫无规律可循。有时,会出现一段奇长的下坡,贯穿整片崖壁,再猛地折回头来。海风比在上面时强劲了许多,但凡山势陡峭的地方,我们都会紧紧地贴着崖壁而行。即便没有风,想必也只能如此。由于没有任何护栏,我俩都不愿意接近崖壁外侧。有些地方,头顶的崖壁突出,遮在头上,犹如在山洞中行走一般。斗篷不时会被海风卷到脸上,惹我咒骂几声,同时知道当地人为何总是很少光顾那些近在咫尺的遗迹了,开始佩服起他们的智慧来。卡洛儿在前方走得很急,我只好加快步伐赶上去。在她身前,一处平台现了出来,预示着第一道回环眼看着就要到了。我暗暗希望她能在那儿停下来,说她已经重新考虑这次冒险的必要性了。但并没有,她只是转了个弯,继续朝前走。风声偷走了我的叹息,将其带进某个传说中的山洞封存,作为我这段不得已而为之的旅行的证据。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偶尔看看下面。每一次,我都会想到父亲从这阶梯上一路苦战上来时的样子。不过,我无意进行这样的尝试。至少,在我山穷水尽之前,绝对不会。我开始思考,我们此刻的位置,到底在宫殿下面多远……
来到阶梯再次变宽的平台处,我加快步伐,赶上了卡洛儿,想同她并肩而行。匆忙间拐弯时,我双脚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体只是微微向前晃了晃,我完全可以伸手扶住崖壁,稳住身形。不过,卡洛儿的反应倒是让我大吃一惊,这其中有她听声辨位的本事,还有她的反应速度。只见她身体突然向后一缩,往侧面一靠,双手已抓住了我的一条胳膊,将我朝崖壁一面推了过去。
“没事!”我惊魂甫定,赶忙说道,“我没事。”
她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我也站直了身体。
“我听到……”她说。
“我明白。我只是绊了一下。如此而已。”
“我不知道。”
“都挺好的。谢谢。”
我们并肩沿着石梯向下走去,但感觉却变了。此刻,我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份猜疑,虽然我并不喜欢,而它却是如影随形。不过,还不到时候。若真像是我心里怀疑的那样,可就太危险了。
于是我说:“西班牙的雨通常都下在平原上。”
“什么?”她问,“我听不懂……”
“我说,‘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能陪一位这么漂亮的姑娘散步。’”
她的脸上泛出了红晕。
“你……第一次说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语?”
“英语。”我回答道。
“我从没学过。我记得咱们说起《爱丽丝梦游仙境》时我就跟你说过。”
“我知道。跟你闹着玩的。”我答道。
此时的沙滩已经近了许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遍布虎斑纹。一波翻滚的泡沫沿着斜坡退了下去,一群鸟儿齐声欢呼着拥上前去。不远处,渔帆点点,载沉载浮。东北部的天际,一袭雨丝织就的轻帘倒挂海面,遥远而朦胧。风依然在扰动斗篷,声响却轻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