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就连她自己也不在那里边。”虽然不知道这儿的时间流怎样,但一想到最近同那女人的遭遇,我便脱口将这话说了出来。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引得各种思绪,纷至沓来。“顺便问一句,那名王子叫什么?”我问。

“里纳尔多,”他回答道,“一个红头发的高大家伙。”

“她是他妈!”我脱口而出。

他笑了起来。“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王子啊,”他说,“有一名做皇后的亲娘。”

不过,这也就是说……

“布兰德!”我说,“安珀的布兰德。”

他点了头:“原来你也听说过这事。”

“算不上,也就知道这么多,”我回答,“跟我讲讲吧。”

“哦,她勾引了一名安珀人,一个名叫布兰德的王子,”他说,“有传闻说他们是通过某种魔法相遇的,一见面便对上了眼。她想将他留住,而且我听说他们还秘密举办了婚礼。不过,虽然他是她唯一想扶上卡什法王位的人,但他对此不感兴趣。他经常在外云游,一去就是好长时间。听人说,多年前,他是‘黑暗之日’的主宰,后来死在了混沌和安珀的一场大战之中,是他的亲戚们下的手。”

“对。”我说,刚一出口戴夫便给了我一个奇怪的眼神,当中迷惑和审视皆有。

“再告诉我一些关于里纳尔多的事情吧。”我赶忙说道。

“也没什么可说的,”他答道,“她将他带大,我还听说她也教了一些她的法术。他不太了解自己的亲爹,因为布兰德常年在外。一个野孩子,经常不挨家,还同一群逃犯混在一起……”

“德尔塔的人?”我问。

他点了点头:“同他们鬼混,他们说的,虽然当时,他亲娘正在悬赏抓捕其中的许多人……”

“等等。你是说她确实非常讨厌那些亡命之徒和雇佣兵……”

“‘讨厌’兴许还不准确。以前她都懒得理会他们,不过等到她儿子和他们混在一起之后,她便开始发作了。”

“她觉得他们把他带坏了?”

“不是,我想她是不喜欢他一同她有什么口角,便跑出去找他们吧。”

“可你不是说,在她被迫对沙鲁·加卢尔动手之后,还眼睁睁地看着德尔塔得了一些锁钥中的财宝,并放他走了吗?”

“是的。当时就为了这事,里纳尔多和他老娘还大吵了一架。她最后妥协了。反正我是听当时在场的几个伙计说的。他们说,有那么几次,那小伙子确实挺身和她对着干,最后还赢了。实际上,这也正是那几个家伙逃亡的原因。他们告诉我说,她下了命令,要处死所有见到他们吵架的人,而他们几个,是唯一逃出来的。”

“真是心如蛇蝎。”

“对喽。”

我们走回原先所坐的地方,又吃了一些东西。狂风呼号的声音,越发凄厉了起来,一场暴风已在海面生成。我问戴夫有没有见过那种似狗非狗的巨兽,他告诉我说今晚就有一大群那种怪物,对着战场上的尸体大快朵颐,它们原本就是在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

“我们各得其所,”他说,“我想要的是口粮、酒和值钱的东西,它们钟情的是死尸。”

“你都有些什么好东西?”我说。

他似乎突然醒悟了过来,好像觉得我要打劫他似的。

“噢,其实也没什么啦。我这人,就是有一个节俭的毛病,”他说,“所以把那些破烂玩意儿说得很要紧似的。”

“这事你可绝对不准说出去。”他补充道。

“那是肯定的。”我赞同道。

“不过,你是怎么来的这儿,默尔?”他赶忙问道,唯恐再说下去,我觊觎他的宝贝。

“走着来的。”我说。

“听起来不对呀,没人会自愿来这儿。”

“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到这儿,而且我想我应该也待不了多久。”见他再次拿起那把小刀,在手中把玩起来,我说道,“在这种时节,到下面去讨口吃的看来也是行不通的。”

“那倒是。”他叹道。

这老笨蛋不会真打算攻击我来保护他的东西吧?住在这样一个臭烘烘的山洞当中,装神弄鬼,他想必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若是我能将你带到正确的道路上去,”我问他,“你还想回去吗?”

他狡狯地看了我一眼。“看来你也不大了解卡什法,”他说,“否则你也不会问我那么多问题了。你是说你可以把我送回家去吗?”

“难道你不感兴趣?”

他叹了一口气:“确实是,不再感兴趣了。现在已经太迟了,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喜欢隐士的生活。”

我耸了耸肩:“好吧,多谢你的款待,还跟我说了这么多。”我说完,站起身来。

“你现在要去哪儿?”他问。

“我想我会先转转,然后回家。”他目光中隐约闪过了一抹阴鸷。我说完,径直向外退去。

他提起刀,握得更紧了一些,随即又突然放下,切了一片奶酪下来。

“给,你要是喜欢,可以带上点这个。”他说。

“不了,多谢。”

“只是想帮你省两个钱而已。旅途愉快。”

“好的,你慢用。”

在回那条小路的路上,吃吃的笑声一直不绝于耳,随即便淹没在风声当中。

接下来的数个小时,我都花在了侦察上,在山间转悠了几圈之后,又下到了那片雾气蒸腾而又震颤不休的陆地上,沿着海滩向前,穿过了海岸后面那片看起来较为正常的区域,越过了那片冰川的狭窄地带。在此期间,我一直同锁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只是想把这个地方印在脑海里,这样,下次来时便容易得多,用不着再回到影子上,从那道门户而入。一路上,不时有成群的野狗映入眼帘,但它们对那战场上的尸体,远比活物要感兴趣得多。

在每处地形较高的边界处,都竖着一块界碑,上面的文字颇为古怪,不知是用作测绘辅助还是其他用途。最后,在一片探入冰雪地带约莫十五英尺的蒸腾地面上,我抱住其中一块,将其推翻在地面上。霎时,一阵地动山摇,我立刻被掀翻在地,堪堪避过了一道地缝当中喷薄而出的岩浆,逃得一命。没出半个小时,那片滚烫地带便已将那片小小的冰川地带全面占领。幸运的是,我跑得够快,这才没有引火烧身,而是站在远处,观察起了这消长之间的奇异景象。不过,事情似乎还没完。

我退回到穿越那片火山区域前所经过的山脚下,蹲伏在一片乱石之间,休息了一会儿,看着那片小小的区域,顷刻间沧海变桑田,烟雾和蒸汽,被风裹挟着四处乱撞。岩石纷飞,水中热浪翻滚,惊得一群食腐的鸟群,远远地逃了开去。

随即,远处有东西动了动。初时,我以为是地震的缘故。只见先前被我搬动过的那块界碑,轻轻升高了寸许,慢慢移动到了一边。没过多久,它又凭空往上升了起来,几乎已经离开地面,悬浮到了空中。接着,它径直朝着那片狂怒的区域,匀速飞了过去,直到——同我预料的一样——来到先前的位置,这才落了下来。顷刻间,震动又起,只是这次,摇晃的却是那片冰川,猛地杀了回来,正在收复失地。

我召唤出洛格鲁斯目力,这才看清那块界碑周围,早已笼罩上了一片幽暗的火光,而锁钥后面的一座高塔之上,也已射过来一道强烈的光线,同那界碑上的火光连在了一起,二者的颜色毫无二致。真神奇,若是能进那地方看看,这才值。

接着,先是一声轻叹传来,随即变成了呼哨之声,一阵旋风,从那片你争我夺的地面上升起,不停积蓄着,摇摆着,阴惨惨、苍茫茫,犹如一头与天齐高的巨象之鼻一般,突然一甩,朝着我袭了过来。我赶忙转身朝着高处爬去,在岩石和山头之间东躲西藏。那东西追了过来,就像是安装了智能制导装置一般,在如此奇诡的地形当中,居然穿梭如飞,聚而不散,显然是一种魔法。

决定用何种魔法来进行防御,原本就需要花费一定时间,若要准备就绪,则更费事。不幸的是,我只剩下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而那风的前锋,已是触手可及。

只见下一个转弯处有一道岩缝露了出来,弯弯曲曲犹如闪电一般,我不假思索,赶忙一头扎了进去,朝下面奔去。霎时间,我破烂的衣衫被刮得像是在鞭笞我,而那风,已在背后沙沙作响……

裂缝一路往里,我也一样,跟着它高低起伏,蜿蜒曲折,一路狂奔。沙沙的风声变成了呼呼的咆哮声,尘土飞扬,将我淹没,呛得我咳嗽连连。被风激起的沙砾,纷纷朝着我打了过来。我赶忙合身扑下去,伸起双臂,护住后脑。那地方离地面大约有八英尺,我相信那阵风,会直接从我头上吹过。

我趴在那儿,低声念出了防护咒语。虽然这咒语的力量,比起那摧枯拉朽的狂风,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四下里沉寂下来,但我并没有贸然起身。兴许,是那飓风的主人,眼见得我已逃得鞭长莫及,因此撤回了力量,也有可能这阵风不过前来探探虚实,随后还会有更多,没完没了。

虽然我没跳起身来,但却抬头看了看,只因我讨厌错过任何受教育的机会。

一张脸——或者,更像是一张面具——赫然悬在狂风之中,冷冷地盯着我。当然,那只是一种幻象,远比真实的要大上许多,而且有形无质。面具上面的脑袋,罩在一顶风帽下面,那面具异常完整,通体闪耀着钴蓝色的亮光,让我不由得深深地回忆起了冰球守门员所戴的那种头盔;一片白雾,从中分成了两股,犹如鼻息——未免也太夸张了一点,不大适合我的口味;稍低的地方,胡乱地开着一些小孔,像正歪着嘴冷笑一般;一阵变态的嘲笑声,从那面具上发了出来。

“你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我说着,将洛格鲁斯举在头顶,蹲了起来,“你这装束对于一个过万圣节的孩子,还算过得去。可咱们都是成年人,对不对?一领简单的化装斗篷也就够了……”

“你动了我的石头!”那东西喝道。

“我对那东西只有纯学术的兴趣而已,”我一边坦白,一边放松自己,暗暗同洛格鲁斯融合,“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是你吗,贾丝拉?我……”

呼呼的风声又起,先时还比较柔和,随即再次狂暴了起来。

“咱们做笔买卖怎么样?”我说,“你把暴风收了,我发誓再也不动你的界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