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我们为何非得用讽刺笔法,摒弃欢笑和洞察,将彼此刻画进痛苦、沮丧以及自相矛盾的忠诚当中?

我站起身来。四下里的光线已足够明朗,足以任我行事。

我走进墓地,来到放置那空石椁的石龛前。看起来,这石椁似乎是一个理想的存放地点,异常安全。可我站在那儿,双手竟然颤抖起来。真是荒唐。我知道他不在里边,我知道那不过是一个雕刻过后的空盒子。可我还是花了几分钟时间,才将双手伸出,将那上面的盖子抬了起来……

自然是空空如也,一如那么多的梦魇和恐惧。我将那枚蓝色纽扣抛进去,放下了盖子。去他娘的,如果沙鲁真想把它弄回去,而且还找到了这儿,那也好让他知道,他玩这种把戏之时,正是距离坟墓最近之时。

我来到外面,将所有的情感都留在了那石龛当中。是时候开始了。我已准备好了诸般咒语,以备万全。因为我明白,若你真想前往一处风急雨骤之地,那就早早断了闲庭信步的念想。


第十一章
11

我站在花园当中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欣赏着下面的秋色。秋风正同我的披风玩得不亦乐乎,一片醇厚的午后阳光,沐浴着整片宫殿。空气有些清冷。一捧落叶,犹如旅鼠一般从我身前掠过,匆匆越过下面的小径,窸窣着飞到了半空中。

不过,我可不是来这儿欣赏景色的。之所以会停在这儿,是因为我刚刚阻断了一次主牌连接。这已是今天以来的第二次了。第一次发生在早些时候,当时,我正忙着将一串犹如金箔一般的咒语挂到混沌之上。据我猜测,试图联系我的人,若非兰登——想必是因为我回安珀之后,还未向他汇报近况这件事而恼火了——便是卢克,兴许他已经痊愈,正打算寻我帮助,好开始针对锁钥的行动。他们俩之所以会同时浮现在脑海之中,是因为恰恰他们两人,是我最不想见的。而且,虽然各有各的理由,但我敢肯定,他们俩想必都不会喜欢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呼叫渐渐减弱,最后消失了。我下了小径,穿过篱笆,进了花园。我并不想浪费一条咒语来掩盖我的行踪,于是选择了左侧的一条小路。在它前面有不少林木,可以遮住我的身形,以免有人从窗内偶尔探头时,看破我的行踪。原本,我是可以使用主牌来避过的,但那张牌只会将我送往主厅,而我,又不知道何人会出现在那儿。

不过,我自然是要朝那个方向去的……

我照着先前出来时的路,原路返回,穿过厨房,顺便给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倒了一杯牛奶。接着,我沿着后面楼梯,略显鬼祟地进了我的房间。神不知鬼不觉。一进屋,我便扣上了先前放在床头的佩剑带,检查了一下长剑,插上了一把我从混沌带过来的短剑,一并挂在了佩剑带另外一侧。这短剑是从皮特戴福尔·伯奎斯特那儿得来的礼物,一个我在一次赞助推介会上认识的人(一名普通诗人)。一张主牌也被我别在了左袖当中。随后,我洗了手和脸,刷了牙。接下来,便没有拖延的理由了。我得去做一件自己害怕的事情,它对我接下来的计划举足轻重。突然间,我好想念我的帆船,好想就那样无所事事地躺在沙滩上,可……

可我还是离开了卧室,回到楼下,沿着来时的路走了过去。沿着后面的走廊,我向西而行,一路上听着脚步声和其他声响,有一次还闪进了一个小房间当中,好让一伙不知名的人过去。此刻,决不能让任何人看破我的行踪。最后,我转向左侧,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再一次等待了几分钟时间,这才进了主通道,朝着大理石主餐厅走去。四下里不见一个人影,好。我冲向了最近的一个入口处,朝里瞥了一眼。太棒了,整个地方空空如也。这地方原本便不常用,虽然此刻还不到寻常用餐时刻,但我还是拿不准会不会碰巧有庆典什么的。

我走进餐厅,来到对面。后面是一条漆黑又狭窄的走廊,通常在通道口或是后面的门口那儿,都会有一名侍卫。虽然侍卫会有出入记录,但所有的家族成员,都有可能会经过这儿。不过,也只有等侍卫执勤完毕,进行汇报之后,他们的队长才会知悉此事。到那时,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托德,身材不高,但却健壮结实,留着胡须。见我过来,他赶忙举斧敬礼。那斧子,刚刚还靠在墙上。

“稍息。忙吗?”我问。

“说实话,不忙,先生。”

“我要下去,但愿这上边能有一些灯笼。那梯子,我也跟大家一样,不大熟。”

“我来执勤时检查过了,里边有不少,先生。我这就给您拿一盏出来。”

这样也好,可以帮我省却一道咒语,我暗暗思忖道,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会有帮助……

“多谢。”

他打开门,托住,三只灯笼现了出来。他挑中了第二只,拿回外面,在走廊中部一支硕大的蜡烛上面点了起来。

“我得在下面待上一会儿,”我接过灯笼时说道,“等我完事后,你可能已经换岗了。”

“没问题,先生。小心脚下。”

“放心,我会的。”

长长的螺旋形楼梯,转了一圈又一圈,四下里几乎目不能视,唯有下方,有几支带了灯罩的蜡烛、火把或是灯笼,零星地悬在正中的立柱之上,反倒是让恐高症患者更加不寒而栗。身下,便只剩下了这些星星点点的灯火,丝毫看不清远处的地面或是墙壁。我将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另外一只手将灯笼举在身前。湿气越来越重,还有霉味,寒冷就更别提了。

再一次,我试图数清脚下的梯级。不过,还是老样子,过了一会儿之后,便不知道数到哪儿了。等下次……

一圈,又一圈。往下,再往下。青天白日下的午夜思绪……

不过换句话说,我曾听弗萝拉说第二次时便会容易许多。她说的是试炼阵,希望她是对的。

安珀的大试炼阵,秩序之标,同王庭的大洛格鲁斯,混沌之兆,分庭抗礼。二者之间此消彼长,是万物之源。只要同二者之一扯上关系,一旦失去控制,那你就完了。唯有我,蒙上天眷顾,二者兼备。我没有任何可供参照的对象,来证明这样是否会让事情更加艰难,只是它确曾让我相信,其中一个一旦在你身上留下了标记,那换成另外一个时,便会难上许多,而且它们真能给你留下记号,两个都是。从某种角度来说,当你经历这种情形时,你的身体会被打散,然后再按着宏大宇宙的原则,重新进行组合。这事听起来是那么高尚、神气、不可思议、崇高和有趣,但实际上,却让你痛不欲生。这便是我们获得能量时所付出的代价,没有任何宇宙原则要求我必须说我很享受。

试炼阵和洛格鲁斯都能赋予各自的门徒以独自穿越影子的能力。所谓的影子,便是对无限的现实大千世界的统称。除此之外,它们还给了我们其他一些能力……

一路盘旋而下,我渐渐慢了下来。同上一次一样,那种微微的眩晕感又回来了。至少,以前还从未曾想过会故地重游……

当地面终于映入眼帘时,我再次加快了步伐。一条长凳,一张桌子,几排架子,数口箱子,一盏将它们一一照出的孤灯。通常情况下,此处应该有一名侍卫在值守,但我一个也没看到。不过,也有可能是巡逻了。左边有一些囚室,用来关押那些倒霉的政治犯,任由他们在里边乱爬乱撞,最后渐渐患上失心疯。我不知道此刻还有没有这样的囚犯。但愿没有,父亲便曾是其中之一,从他所讲述的经历来看,这地方可不那么好熬。

踏上地板,我停下脚步,喊了两声。只听到怪诞的回声,没有回答。

我走到架子前,又拿了一盏灯笼。多带上一盏,以备不时之需,我很有可能会迷路。随后,我拐向了右边。我所期待的那条隧道,就在那个方向。许久过后,我停下脚步,举起了灯笼。按道理,我已走了不远了,但隧道口依然不见踪影。我望了望身后,岗亭还在。我一边搜索着上次来时的记忆,一边继续往前走去。

最后,我终于听到隐约的声响。我的脚步声突兀的回音。似乎有一面墙,一片障碍物,离我已是不远。我再次举起了灯笼。

没错。前方黑魆魆一片,周围是灰色的石头。我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黑暗,幽深。伴随着灯光滑过那些参差不齐的岩石,在石壁上投下斑驳的亮光,不断有影子闪现出来。随即,左手边出现了一条宽敞的通道。我走了过去,穿行其中。似乎很快便会出现另外一条。没错,两条……

第三条越发长了起来。随即是第四条。百无聊赖之下,我无端地想,这些隧道都会通向何方?光怪陆离的岩穴?惊世骇俗的美?另外一个世界?死胡同?储藏室?改天吧,兴许,等到有时间又有心情了……

第五条……

随后又是一条。

我想要的,正是第七条。来到它跟前,我停下了脚步。隧道并没有多长。我一边想着那些曾经来过这儿的人,一边迈开步伐,朝那扇厚重的包了铁皮的大门走去。右手边的石壁上,插着一支铁钩,上面挂着一把硕大的钥匙。我将它取下,开了那门上的锁,再将它挂回原处,我知道,等到侍卫巡查到这儿时,会把这门再次锁好的。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已不是第一次了——如果钥匙就挂在这儿的话,那为何还要锁这扇门?这反倒让人觉得里边会有怪物跑出来一样。我曾打听过这事,但似乎没人知道确切答案。老规矩,他们便是这么告诉我的。杰拉德和弗萝拉都不约而同地让我去问兰登或是菲奥娜,而他们俩又都觉得本尼迪克特兴许知道,可我不曾记得自己问过他。

我用力推了推,毫无动静。我放下两只灯笼,再次奋力试了试。只听得吱呀一声,那门缓缓地退向了里边。我拿起灯笼,走了进去。

那门在身后自动关上了,弗拉吉亚——混沌之女——猛地动了起来。我想起了上次来时的情形,明白了为何别人来这儿时,都没有如我这般,多带上一只灯笼。从试炼阵那漆黑而又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所透出来的幽幽蓝光,已足以将整个岩穴照亮。

我点起了另外一盏灯笼,将第一盏放在了试炼阵末端,而将第二盏带在了身上,打算将它放到另外一头,以备不测。试炼阵所散发出来的光线,原本已足够我行事,但我看重的不是这个。那东西诡异而又冰冷,令人望而生畏。手边多一点自然光,会让它的样子看起来没那么可怖。

我走到试炼阵开始的地方,细细研究起那些错综复杂而又雕刻繁复的线条。虽然心底里的恐惧不曾减轻一丝一毫,但我还是命令弗拉吉亚安静下来。如果这真是我体内的洛格鲁斯有了反应,而我此时又带上了试炼阵,若是强行进行压制,让其平静下来的话,会不会适得其反?徒劳无益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