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天的枪手事件。我正匆匆走在街上,对方发了两枪。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枪便打偏了,只打在我左侧建筑的墙上,砖屑纷飞。并没有第三枪,但从街对面的房子里,却传来噗的一声响,还伴随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三楼的一扇窗子,敞开着。

我赶忙奔了过去。那是一栋老式公寓,前门锁着,但又怎能拦得住我?我找到楼梯的位置,冲了上去。估摸着来到那间房间外面时,我用老办法试了试那门,居然开了,并未上锁。

我闪到一边,将门推开,发现屋内空空如也,并没有一件家具,也没有人住的痕迹。会不会是我搞错了?随即,我看到正对街面的那扇窗子依然敞开着,而且还在地板上看到了一样东西。我走进去,返身关上了门。

一把被摔碎了的步枪,被扔在了一个角落。从枪托上的印记来看,我猜应该是被大力摔到了附近的取暖器上之后,才被弹到这边的。随后,我在地板上又看到一些东西,红色,湿乎乎的。并不多,只有几滴。

我飞快地将那个地方搜索了一遍,很小,唯一的一间卧室当中,开着一扇窗子。我走了进去。外面有一条消防管道,应该也是一条不错的退路。漆黑的钢管之上,又出现了几滴血,不过也就这些了。下面并没有人,左右两侧也是。

能量,被刺杀,被保护。

卢克,贾丝拉,盖尔。

始作俑者,会是谁?

我越想,越觉得煤气泄漏的那天早上,似乎也曾有过一个电话。会不会正是它,才让我警觉了起来?每次想到这些事情时,重点都会有所转移,换上一个不同的角度。根据卢克和那个假冒薇塔的说法,后来的几次袭击当中,我已没什么太大的危险,但似乎随便挑上一起,都能让我这条小命报销。我到底该去怪谁?凶手?还是那个不到千钧一发绝不出手的救世主?谁又是谁?我不由得又想起了父亲所说的那段离奇遭遇,简直就如同《去年在马里昂巴德》[4]的翻版。但相比于我的这些遭遇来说,似乎反倒简单了许多。至少,在大多数时间里,他都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理。我会不会是继承了一个解不开的家族魔咒?

 

能量。

我想起了宿慧叔叔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在我学了洛格鲁斯之后,他又花了一些时间,教了我一些我先前没法学到的东西。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所有可学的东西,掌握了一切必备的基础知识,可以出师了。再学,便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于是,我开始准备地球影子之行。随后,一天早上,宿慧打发人前来找我。我还以为他是想和我道别,再给我一些友情建议呢。

他一头白发,微微佝偻着腰,偶尔也会杖不离手。今天,他手中便有这样一根拐杖。那一袭长袍,在我看来更像是工作服,而非送行时应有的装束。

“准备好来一次短途旅行了吗?”他问我。

“实际上,并不算短,”我说,“不过我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

“不,”他说,“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您的意思是想带我去一个地方?”

“来吧。”他说。

我紧跟着他。身前的阴影向两旁分散开去,我穿过了越来越浓重的苍凉,来到了一片未曾有过生命的不毛之地。幽暗而又毫无生气的岩石,散落在四处,在恹恹的日光下,是那么的僵硬。四下里一片清冷荒芜,等我们终于停下脚步时,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我等着,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他却过了许久才开的口。他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只是失神地注视着眼前的荒凉。

“我已经教给了你影子的底细,”他终于开了口,慢悠悠地说道,“以及各种咒语的原理和它们的使用方法。”

我什么也没说,他这话,似乎并没要求我回答。

“所以,对于能量,你已经了解了一些,”他继续说道,“你已能从混沌之兆,从洛格鲁斯当中将其导出,再注入到其他许多方面。”

他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但凡身上带有试炼阵或秩序之兆的人,不管像与不像,都能照葫芦画瓢,将这些招数使出来,”他接着说道,“不过,因为我并未学过试炼阵,因此也说不太准。我怀疑没人能够同时拥有这两种力量。不过你还是应该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同我们的完全对立。”

“我明白。”见他似乎确实期待着一个答案,我于是说道。

“不过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说,“这一点是那些安珀人所不具备的。看好了!”

他所说的“看”,并不是让我简简单单地用肉眼去看。此时,他已将手中的拐杖放在了一块岩石旁,双手平伸到了胸前。我必须将洛格鲁斯在身前展开,才能看清他究竟在做什么。于是,我召唤出自己的视觉,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此时,悬在他身前的那幅画面,似乎成了我视觉的延伸,正在不停地绵展、扭动着。我看到——同时也感受到——他将双手合在一起,顿时便有两束颤巍巍的光,从掌心发出,直奔山脚下的一块岩石而去。

“现在你自己也套上洛格鲁斯,”他说,“顺势而为。仔细看我是怎么做的。切记,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打扰我。”

“我明白。”我说。

我将双手伸进那片幻想之中,微微调整了一下,慢慢同它合二为一。

“好,”见我已就位,他说,“现在你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观察,从各个平面仔细观察。”

洛格鲁斯的画面在我面前渐渐变暗,沸腾了起来,漆黑如墨。一种被撕裂的感觉霎时涌遍全身,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是要将我撕碎,让我陷入神智错乱的万劫不复之地一般。我的身体,似乎已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渴望着这种感觉,而另外一部分,则在无声地呐喊着,祈求这种感觉尽快消失。不过,宿慧依然在不慌不忙地施为,而他所有的动作,我全都一清二楚地看在了眼里。

那块岩石同那片沸腾的黑暗,交织在了一起,最后融入其中,不见了。既无爆炸,也没有挤压,我只感觉到一阵凄厉的冷风和一声极不协调的声响。随即,叔叔将两手慢慢地分了开来,那一团黝黑的线条也随之而动。先前摆放岩石的地方,此刻早已变成了一片混沌。那些线条便从其中流出,涌向两侧,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黑色壕沟,而身处其间的我,则虚实莫辨。

随即,他定住身形,将它堵在了那儿。片刻过后,他才开口。

“我大可以把它释放出去,”他说,“任由它肆虐。或是选定一个目标,再行释放。”

见他并没说下去,我问:“那会发生什么?会一直继续下去,把整个影子都毁了吗?”

“不会,”他回答道,“也有极限。伴随着它的蔓延,混沌秩序会建立起来。总会到达一个遏制点的。”

“那如果你就这样,继续召唤更多的出来呢?”

“那便能造成巨大的破坏。”

“那如果咱俩联手呢?”

“破坏力会更加惊人。不过我还没想过这事。现在以你为主,我为辅。”

于是,我接过洛格鲁斯之兆,将分散的线条,重新驱回其中,形成一个大圈,如同一条漆黑的壕沟,围绕在我们身旁。

“放。”他说。

我照做。

顿时,狂风大作,怪声不断,四面八方都有黑墙朝着我们压过来,根本就看不清墙外为何物。

“显然,极限还没到。”我评价道。

他轻笑了一声:“没错。虽然你停了,但你已经超越了某个极限,所以无法收拾了。”

“哦,”我说,“那得多久,您所说的那个自然极限才能让它消停下来?”

“有时,得等它将我们现在站的这整片地方,都摧毁殆尽之后。”他说。

“那它从各个方向都会衰减下去吗?”

“对。”

“有趣。最大能到什么程度?”

“我会让你见识到的。不过咱们先得另找一个地方。这儿已经完了。抓着我的手。”

我依言而为,他将我带到另外一个影子当中。这一次,我召唤出混沌,而他则在一旁观察、指点。这次,我并未让它失去控制。

完成后,我站在那儿,两股战战,盯着我亲手弄出来的那个小火山口一样的深坑。他将一只手放到我的肩膀上,告诉我:“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从理论上来说,在你的咒语后面藏着惊世骇俗的能量,混沌本身。直接染指是非常危险的。不过,正如你所见,也并非不可能。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可以出师了。”

我惊叹不已,刻骨铭心。太可怕了。绝大多数情形下,只要一想起它,我脑海中都会闪现出核爆的场面。我从未曾想过能有什么场合,可以将它派上用场,直到维克多·梅尔曼将我给彻底惹恼后。

能量,依然在以它那不同的形状、类型、大小和风格,令我悠然神往。尽管我怀疑自己这一生能否穷尽其奥妙,但这一辈子,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与其相伴,因此最是熟悉不过。


第十章
10

“时候差不多了。”且不管那阴影当中藏的是什么,我说道。

随之而来的并不是人声,而是一声低吠。我不知道自己撞上什么样的畜生了,但我清楚,攻击就在眼前。不过,它却没有行动。一声吠叫过后,它反而再次开了口。

“感受你的恐惧吧。”对方低声说道。

“自己感受去吧,”我说,“趁你现在还能。”

沉重的呼吸声传了过来,我背后的火苗跳动起来,青烟飘向了营地外面。

“我原本可以趁你睡觉时干掉你的。”它慢悠悠地说道。

“可惜你没有,太蠢了,”我说,“你会付出代价的。”

“我想看着你,梅林,”它说道,“我想看着你困惑,看着你恐惧,看着你痛苦,再看看你的血。”

“这么说,我可以把这事理解成私仇了?”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怪响,我颇花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对方正试图用它那非人类的嗓子,发出咯咯怪笑之声。

“也可以这么说,魔法师,”它回答道,“只要你一召唤你的法力,你的意识便会产生波动。我就会知道,然后在你完成前将你撕成碎片。”

“你可真够好心的。”

“我只是想提前打消你这方面的念头。还有,你左腕上那玩意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眼力不错。”

“在这方面,是的。”

“接下来,你兴许还想跟我探讨一下复仇的哲学基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