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款待,”我说,“虽然你不大记得了。”

“先别急着说再见,”她告诉我,“骑到露台的厨房门口那儿,我得给你准备一壶水和一些吃食,给你路上吃。我们不会是发生了什么疯狂的事情,而我又不记得了吧?”

“作为一名绅士,这种事自然是打死也不会说的。”我说。

她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等我到了安珀之后,抽空来看看我,”她告诉我说,“然后好好跟我讲讲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我取了一套鞍囊、一袋马料和一条略长的缰绳,牵着烟灰骢出了马厩。薇塔径直朝着庄内走去,我则骑上了马背,慢慢地跟在她身后。几条狗围着我跳跃着。绕着庄园走了一圈,我在厨房旁边拉住缰绳,下了马背,再次看了看这片露台。真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个,好能在清晨坐上一坐,喝上一杯咖啡。或者,同朋友聚聚。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薇塔走了出来,将一个包裹和一只水壶递给了我。趁着我装那些东西的工夫,她说道:“请告诉家父,我过几天就回去,好吗?跟他说我有点不舒服,所以来了乡下,但我现在已经好了。”

“乐意效劳。”我说。

“我还是不大明白你为何会在这儿,”她说,“不过要是牵扯到政治或是阴谋诡计什么的,那还是别告诉我好了。”

“好。”我说。

“如果有那么一个红头发的高个男子,似乎受了重伤,而且仆人还给他送过饭的话,我最好也忘了吗?”

“要我说最好这样。”

“那就这样吧。不过改天我还是想听听。”

“我也是,”我说,“咱们到时再说。”

“那,祝你旅途愉快。”

“多谢,我会尽量的。”

我握了握她的手,转身上了马。

“告辞。”

“安珀见。”她说。

我骑着马,再次绕着院子,回到了马厩附近,越过马厩后,上了一条我们先前曾骑行过的小路。沿着此路直走,便是我想去的方向。庄园中,一条狗开始叫了几声,片刻过后,另外一条也附和了起来。微风从南面徐徐而至,带来了几片落叶。我希望能够独自上路,就一个人,远远地走上一趟。茕茕孑立,此时对我最是合适不过,我可以尽情地去想,想那些此时正盘旋在我脑海当中的东西。

 

我朝着西北方向前行,约莫十分钟后,来到了那天曾来过的一条土路。这次,我沿着这路一路向西,它随即将我带到了立着石柱的那个路口,根据石柱上的指示,安珀就在正前方。我继续前行。

脚下是一条黄泥土路,满是车辙,随着地势,在田地外的石墙当中蜿蜒穿行。几棵树木,寥落地陪伴在两旁。一片隐约可见的山峦,远远地从正前方的一片森林上方,探出了头。烟灰骢的脚步,渐渐从容了起来,而我的思绪,也散了开去。

我已经有了一名敌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卢克已经保证过,说他已经不再做那些事了,而我也发现,他的话,确实有一定的说服力。正如他和薇塔所指出的那样,他用不着非得来找我,来自投罗网,完全可以自行前往水晶洞,或是换一个藏身之所。而让我帮忙营救贾丝拉这事,也大可缓上一缓。因为我是他和安珀之间唯一能够牵线搭桥的人,而且他现在又走了霉运,所以我更加愿意相信,他是回来和我重修旧好的。我有一种感觉,他真正想要的,是安珀对他的态度,而他所提到的那条关乎安珀生死存亡的情报,不光可以用来向安珀示好,还能成为他到时谈判的筹码。我不大肯定,我个人对他营救贾丝拉的计划到底会有多大的用处。他不光对锁钥内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位魔法师,手头还有一帮随时可以从地球影子带过去的雇佣军。就我所知,他手头的那种古怪弹药,在那地方也同在安珀一样,完全能用。且不管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干吗不直接用纸牌将他手中的队伍,传送到那个地方去呢?他甚至都用不着大战一场。只消潜入锁钥,将贾丝拉抢出来即可。对,我真的觉得,不管他最后决定怎么干,我对此事,都无甚用处。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不过是向我释放了一颗烟幕弹,希望烟雾散尽之后,我们既往不咎,唯独考虑他手头都有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并且给他开出条件。

我还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既然凯恩已死,他的家仇已报,那他兴许愿意罢手言和。而且我还觉得,贾丝拉就是他这条道路上的绊脚石。虽然我不清楚她对他的控制到底有多深,但我隐隐觉得,他所提到的那条情报,兴许还暗藏着瞒过她的法子。如果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交给我们,而我们又能不露马脚的话,那他便既能照顾她的颜面,又能在我们这儿买到一份平安。可真够叫人着急的。我现在所面临的问题,便是找出一套说辞,将此事在王庭当中应付过去,不让人觉得我这么白白放了他是叛国行为。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让别人看到这么做的必要性。

道路两旁的林木渐渐多了起来,那片林子也近了许多。一条清溪之上,架着一座木桥。我从桥上而过,潺潺的水流声,伴了我一段时间。左侧,是焦黄的田野和远远的谷仓,右侧,是一条断了的车轴……

可如果我把卢克想错了呢?有没有法子能够逼他一下,让他尽快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一个点子开始渐渐成形。我并没有欣喜若狂,但我还是仔细想了想。得敢于冒险,下手还得快,这是这个法子当中不可或缺的两样东西。不过,仍然值得考虑。我尽量将其完善了一下,随即抛在一边,回到先前的思路上来。

就在某个地方,正藏着我的一个敌人。如果不是卢克,那会是谁?贾丝拉似乎是最佳人选。我们的两次遭遇,她对我的态度,最是明朗不过。她很有可能也是死亡巷遭遇战的幕后元凶。若真是那样,我暂时反倒是安全的,因为此时,她正被囚禁在锁钥当中。当然,如果她在失陷前便已派出了杀手,那又另当别论。不过,那未免也太多此一举了。为何要在我身上费这么大的心力?我不过是她复仇道路上的一个小角色,追杀我的那些人,差点就得手了。

如果不是贾丝拉呢?那就依然还在危险之中。那个戴蓝色面具的巫师,据我估计正是沙鲁·加卢尔。这人竟然用龙卷风来追我,撒花时的优雅荡然无存。不过这事也证明,他同我在弗萝拉旧金山公寓中的那段诡异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时,是他先挑起的事,也就是说,他对我原本就有阴谋。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想要看看我的本事,因为兴许将来,我们的目标会有冲突。回想起来,可真够有意思的。不过,我实在看不出来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

不过,真是沙鲁·加卢尔派出的那些杀手吗?虽然他对于那些能够引到杀手的蓝色石头非常熟悉——我兜里的蓝色纽扣便是证明——但此事似乎也有点说不通。因为一来,我们的目标,目前还没有任何冲突之处;二来,这也不像一个撒花神秘高手的行事风格。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错了,大错而特错,但对于这种人,我更希望同他来上一场魔法对决。

来到那片森林边时,田野已变成了荒原。薄暮微光中,是一个枝繁叶茂的世界。不过,却不如亚拉丁的原始丛林那般茂密,远远看过去,树冠之间还有着不少巨大的空隙。道路越变越宽,并不难走。我拉了拉身上的斗篷,进了那片幽深的清凉。若以后的道路都能像这样,骑行起来倒也不费事。更何况,我原本便不着急,正好有着太多的事情,需要思考……

那个无名无姓而又鬼魅一般存在的,也就是刚刚控制过薇塔的那个人,若我能够多了解她一些,那就好了。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依然一头雾水。对,没错,就是“她”。就其性别上来说,我更倾向于女性,虽然她也曾控制过乔治·汉森和丹·马丁内茨,但毕竟在梅格·德芙琳的外表下,同我有过一夕之欢。很难说。不过我认识盖尔的时间并不短,而且湖中的那名女士,似乎也是如假包换的女人……

足够了,我将“她”这个称谓,定了下来。其他一些更为重要的问题,接踵而至。比如,不管她是什么东西,为何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并坚称自己想要保护我?我虽然很感激她这份情谊,但依然看不透她的动机。

不过比起她的动机来,似乎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保护我这事,为何竟能成为她的主要任务?最关键的是,究竟是什么让她觉得我需要保护?她肯定知道我正面临着某个致命的危险,但为何又不透露一丝一毫的信息,告诉我它究竟是什么?

莫非这就是我的敌人?真正的敌人?薇塔的死敌?

我将关于她的所有信息以及猜想,又在心底里捋了一遍:

有一种奇怪的生灵,能够幻化为一片蓝色的青烟。她总能穿过层层影子,找到我的藏身之所。她拥有一种法力,能够控制人类的身体,彻底压制其原本的意识。她在我周围游荡了好几年,而我却没有丝毫察觉。她最初的化身,就我所知,就是卢克的前女友,盖尔。

为什么是盖尔?她若真是在保护我,那为何又要潜伏在卢克身边?为什么不变身成同我约会的女子?为什么不是茱莉亚?可她偏偏选中了盖尔。难不成是因为卢克就是我的威胁,而她接近他只是为了盯着他?可当卢克想要取我性命时,她分明又听之任之。然后又是贾丝拉,她也承认说她知道其中几起“事故”,背后正是贾丝拉。那她干吗不直接把他们给解决掉?她完全可以占据卢克的身体,走到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面前,再从那副躯壳上抽身离开,然后在贾丝拉身上如法炮制?她并不害怕自己寄居的身体死去,我曾亲眼见过两次。

除非她事先知道那些针对我生命的阴谋,全都不会得逞。那个邮包炸弹,会不会就是她毁掉的?会不会正是她,在那天早上煤气被人打开时,向我示警?不过,似乎不如直接除掉祸根来得更简单。我知道她杀人时并不手软。在死亡巷,便是她下令杀死我的最后一个活口的。

到底为什么?

两种可能性,立刻跳入了我的脑海。其中一个便是她其实真的喜欢上了卢克,她想找出办法感化他,而不忍心干掉他。不过我随即又想到了被她附体的马丁内茨,这又有点儿说不通了。那晚在圣菲,她确曾朝着卢克开枪。好吧。然后便是另外一种可能性:卢克并非真正的威胁,而且她非常喜欢他,因此在看到他已经放弃了4月30日阴谋,而且我们俩也变成了朋友之后,她让他活了下来。新墨西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改变了主意。至于到底是什么,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跟着我去了纽约,然后又先后化身成为乔治·汉森和梅格·德芙琳。那时的卢克,已经消失在了深山里,不再代表着威胁,但她还是近乎疯狂地试图联系我。难道当时有什么危险正在降临?真正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