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穿过阿伯庄园,进入了北部的山区,远眺着下面纵横交错的崎岖大地直通阳光明媚的大海。清风徐来,纤云弄巧,飞鸟成群……薇塔的心中似乎别有用意,但对我来说无所谓。一路骑行,我想起了自己曾去纳帕峡谷酒庄参观过一次,于是停马休息时,我问她:“你们是在庄园中灌装的酒吗?还是在镇上完成?要不就是在安珀?”

“我不知道。”她说。

“我还以为你是在这儿长大的呢。”

“一直没留意。”

我生生咽下了一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非她在开玩笑,否则我搞不懂她为何竟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不过,她倒是留意到了我的表情,于是赶忙补充道:“不同的时节,操作的地点也不相同。我有好几年时间都住在镇上,不大肯定最近的初装到底是在哪儿。”

不错的补救,因为对此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问这事,原本没打算套出点什么,但却有一种感觉。我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从她的不能释怀来看,这是极有可能的。她接着说他们通常都是将成桶的酒,运往各地,就那样出手。另外一方面,想要那种瓶装酒的客户,也不多……我没再继续往下听。一方面,我知道一名酒商的女儿会说些什么;另外一方面,这些东西就算是换成我自己,也能临时编一套说辞出来。况且,对于她所说的,我也无法查证。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此时这套天花乱坠的说辞,为的不过是掩盖什么东西,只是我一时拿不准究竟是什么。

“多谢。”趁着她歇口气的工夫,我赶忙说道。她投给我一个奇怪的眼神,但明白了我这话背后的意思,没再说下去。

“如果你先前跟我说的是实情的话,”我用英语说道,“那你就得跟我说英语。”

“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她用地道的英语回答道。

“你在哪儿学的?”

“在你上学的那个地球影子上。”

“介意跟我说说你在那儿干什么吗?”

“执行特殊任务。”

“替你父亲?还是皇室?”

“与其向你撒谎,我宁愿不告诉你。”

“我很欣赏这一点。当然了,我得自己判断。”

她耸了耸肩。

“你说你去过伯克利?”我问。

她先是犹豫了一会儿,随即:“对。”

“可我记得从没在那附近见过你啊。”

她又耸了耸肩。我很想抓住她,摇她几下。不过,我说出来的却是:“你认识梅格·德芙琳,你说你去过纽约——”

“我相信你已经透支了不少问题。”

“我不知道咱们又继续玩那个游戏了。我还以为咱们是在聊天。”

“好吧,那,是的。”

“再告诉我一件事,兴许我可以帮你。”

她笑了:“我不需要任何帮助。有麻烦的是你。”

“那,我可以吗?”

“接着问吧。每次你问我问题的时候,也能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

“你知道卢克的雇佣军。你也去过新墨西哥州吗?”

“对,我去过那儿。”

“谢谢。”我说。

“这就完了?”

“完了。”

“有得出结论吗?”

“兴许。”

“介意告诉我吗?”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骑行时,她又含沙射影地问了几个问题,让我愈发相信自己成功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让她觉得我指定猜出些什么了。好,我决定任其发展。她在我最为感兴趣的那些问题上屡屡三缄其口,我刚好需要一些东西,来找回点儿心理平衡。此外,对于她,我还得出了一个非同小可的猜想。虽然并不完整,但若真是那样,那我迟早得弄个一清二楚才行。所以,我这也不完全是在故弄玄虚。

午后的景色是一片金色、橙色以及红黄二色。清风过处,暗藏着秋季所特有的湿润气息。天空蓝得醉人,犹如某些石头……

约莫十分钟过后,我问了她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能把去安珀的路指给我看看吗?”

“你不认识路?”

我摇了摇头:“我之前从没来过这边,唯一知道的,便是由陆路打这儿经过,可以前往东大门。”

“对,”她说,“我相信在略微偏北的地方。咱们去找找看。”

她领头折回了先前我们所走过的一条路,然后右转,似乎很符合逻辑。对她的茫然无措,我未置一词。虽然,我觉得她很希望我能说点什么,而且没过多大一会儿,我便希望她能评述上两句,好印证我的猜想。

大约四分之三英里过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对面,竖着一个低矮的石桩,标注着前往安珀、巴利庄园、东边的巴利山巅以及一个叫作沐恩的地方的距离。

“沐恩是什么地方?”我问。

“一个小奶业村。”

此事我无法验证,除非走上六里格的路程。

“你打算骑马回安珀吗?”她问。

“对。”

“为什么不用主牌?”

“我想熟悉一下这片区域,毕竟是家乡,我喜欢这儿。”

“可我跟你解释过了。有危险。那些石头已经在你身上留下了记号,你能被追踪到。”

“那不一定就意味着会有人追踪我。我怀疑昨晚那伙人也想不到能这么快撞见我,而且已全军覆没。要不是我临时想出来吃饭,他们肯定还在那附近潜伏呢。我敢肯定我还有几天的空闲,把你所说的记号给抹掉。”

她翻身下马,任由马儿啃了几口草。我也一样,下了马。

“你兴许是对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出任何意外。”她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耽延越久,昨晚那伙人背后的主谋肯定会越坐卧不安,说不定还会派更多的爪牙出来。”

她抓住我的胳膊,侧过身,突然间向我靠了过来。我有些吃惊,但空着的那条胳膊,却早已驾轻就熟地揽住了她的身体。

“你不会现在就走吧,对不对?因为若是那样的话,我也得跟你一起走。”

“不会。”我实话实说。实际上,我计划明天清晨离开,先好好睡上一晚再说。

“那什么时候?我们还有好多话没说。”

“我觉得咱们的问答游戏已经按你的意愿,够深入的了。”

“还有一些事情……”

“我知道。”

这事有点尴尬。对,她确实很有魅力。不过不行,我无意同她发生那样的关系。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她还另有所图。至于是什么,我不大肯定。还有就是,我敢肯定她身上还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让我不想跟她处于过于亲密的关系中。正如我叔叔宿慧过去经常说的魔法师准则:“不了解者,勿近。”而且我有一种感觉,就是同薇塔之间任何超越友谊的亲近,都会变成为能量间的对决。

于是,我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她一下,以示友好。

“兴许,我明天回去。”我告诉她。

“好,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过夜。最好是多住上几晚,我会保护你的。”

“对,我还很累。”我说。

“我们得好好喂你一顿,好让你恢复体力。”

随即,她抬起指尖,拂了拂我的脸。我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儿?我说不出来。而这着实吓了我一跳,远不止吃惊那么简单。等我们再次上马,朝着阿伯庄园而去时,我开始暗暗谋划连夜离开的事了。

于是,我坐在自己的房间当中,一边独酌(红酒),一边看着烛光在微风中摇曳,一边等着。先得等整个庄园寂静下来(此时已是),再等一个夜奔的好时机。门闩早已落下。吃晚饭时,我有意无意地提了几次我很累,然后早早就退了。我相信自己并不是风流倜傥的人,但席间,薇塔曾暗示说会过来拜访,而我所需要的,便是一个睡死过去的借口。不管怎样,我都不想得罪她。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将一名盟友变成敌人。

我希望手边能有一本好书,但最后一本已被留在了比尔那儿,若是现在把它召唤过来,恐怕会惊动薇塔,就像菲奥娜当初感应到我正在制作主牌一样,跑过来擂我的门,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没人过来敲门。一片寂静。宅邸里的响动,声声入耳。蜡烛渐渐缩短,床后墙壁上的影子,犹如一片黑色的潮汐一般,伴随着摇曳的烛火,如水般来回流淌。我想着心事,呷着手中的红酒。很快……

幻觉?还是有人在一个看不穿的地方,轻呼我的名字?

“默尔……”

又是一声。

那么真实,可……

视线似乎摇曳了起来,随即我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一次微弱的主牌连接。

“是我,”我说着,展开意识,延伸了出去,“你是谁?”

“默尔,宝贝……拉我一把,否则我就……”

卢克!

“这儿。”我说着,不断往前探,眼前的画面越发清晰,最后固定了下来。

他正靠在一面墙上,双肩低垂,耷拉着脑袋。

“如果这是什么花招的话,卢克,那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说完,飞快地站起身来,走到放置武器的桌子旁边,一把拿起剑,拔了出来。

“不骗你。快!把我从这儿弄出去!”

他抬起了左手。我也将左手伸出去,抓住了他。顷刻间,他已经朝我扑了过来,将我撞了一个趔趄。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还以为他是朝着我攻了过来,但他的身子死沉,而且浑身上下都是血,右手依然紧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剑。

“那边,快。”

我扶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将他放在床上,掰开他的手指,将他的剑取下来,连同我的,一起放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你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咳了一声,虚弱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沉重地喘息了几次。“刚刚路过一张桌子时,”他问,“是不是看到上面有一杯酒?”

“对。坚持住。”

我将那杯酒取了过来,举到他嘴边。还有大半杯。他慢慢地啜着,中途停下来喘了好几次气。

“谢谢。”喝完,他刚说出这两个字,头便立刻歪向了一边。

他晕过去了。我试了试他的脉搏,很快,但有点微弱。

“去你妈的,卢克!”我说,“你来的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