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肌肉,吸了几口清凉的海风。再看月亮时,它已转到了我的肩后。

“你真是睡着了。”她说。

“我有说梦话吗?”

“没有。”

“那就好。”

“做噩梦了?”

我耸了耸肩:“还更糟。”

“兴许你弄出了一点点动静,就在我叫醒你之前。”

“哦。”

远远的,一缕灯火从前方漆黑的海岬后面露了出来。她朝着那边指了指。

“转过那道海岬后,”她说,“咱们便能看见巴利港了。在那儿,咱们能找到吃的和马匹。”

“它离阿伯庄园还有多远?”

“大约一里格,”她答道,“骑马很快。”

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看着海岸和海水。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简单地坐在一起,手上无活,心中无事。不过,魔法师的直觉却在心底里蠢蠢欲动。我觉得她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魔法,并非她身上所特有的气质和吸引力,而是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我召唤出我的视觉,转到了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立刻显现出来,但出于谨慎,我还想继续查看一下,于是,透过洛格鲁斯展开了探究……

“请别那样。”她说。

我尴尬不已,如此探究一名同行,确实有些不雅。

“对不起,”我说,“我没料到你也是一名魔法学徒。”

“我不是,”她回答道,“我只是对它的施为有些敏感。”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说不定会是一块好料子。”

“我志不在此。”她说。

“我刚才觉得你身上好像被人给下了咒,”我解释道,“所以这才想……”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她说,“都不用管,就让它那样吧。”

“随便你。抱歉。”

不过,未知的魔法便代表着未知的危险,想必她也知道我不会就此死心,于是接着说道:“对你不会有害,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而且还恰恰相反。”

我等着,可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于是我只好暂时将这个话题放到一边,将目光移回到了那座亮灯的房子之上。不过,她究竟为何要对我如此感兴趣?她又是怎么知道我回到镇子的?更别说我知道去的是死亡巷。她想必也知道我会有这样的疑问,因此,若建立双方的信任,我觉得她应该愿意解释一下。

我转向了她,她再次莞尔一笑。

“风转向了那光的下风弦,”她说着站了起来,“抱歉,我得干活了。”

“需要我帮忙吗?”

“一点点。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看着她离开的样子,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不管看向何方,看的都是我。而且,我还意识到,这一感觉,如同这大海一样,已经陪伴了我一段时间。

 

等到帆船靠了码头,我们将一切打理好,沿着一条卵石铺成的宽阔道路,朝一间青烟袅袅的客栈走去时,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一顿丰盛的早餐过后,晨曦已经洒满了大地。随后,我们走进了马房。里边随时都备着三匹坐骑,以供宾客前往她父亲的庄园之用。

天气清新而澄澈,正是一年当中最为难得的秋日。我终于放松下来,而且这间客栈当中还有咖啡——这东西在安珀可不常见,特别是在王庭之外——而我又是那种喜欢在清晨享受一杯的人。在这样的乡村闲庭信步,闻着大地的芬芳,看着湿气一点点从亮晶晶的田野和枝叶上褪去,感受着风的气息,眺望着一路南飞,朝着太阳群岛而去的鸟儿,聆听着它们的声声鸣叫,我们一路默默骑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每当我闭上眼睛,想起过去的那些日子,懊恼、背叛、痛苦以及暴虐的感觉,便会横亘在心间,依然强烈,但也减轻了一些,尤其是看到自己正同薇塔·巴利骑行在清晨的天空之下,看着路旁的石头栅栏,听着海鸟的零落鸣叫,在安珀东部的这片酒乡之中,似乎就连时间的镰刀,也丧失了应有的锋利。

来到阿伯庄园后,我将马匹交给了巴利家族的马夫,由他们负责送回镇上。德鲁随即离开,前往自己的驻地,而我则同薇塔一起,朝着山顶上的庄园宅邸走去。一路上,远远的有乱石嶙峋的山谷和种满葡萄的山麓,映入眼帘。快到宅邸时,一群狗迎了上来,在身旁热情地摇着尾巴,等到我们进了园子之后,它们的叫声间或还能传到耳畔。

华丽的木材、精心打制的铁器、石板铺就的地板、高耸的屋顶、高高的侧窗、家人的画像、精致的挂毯(橙色、棕色、乳白和蓝色不一而足)、略带锈迹的古董兵器、炉台上的烟尘……我们穿过了高大的前厅,上了楼。

“你就住这间房。”她说着,打开了一扇深色木门。我点点头,进去看了看。屋子很宽敞,几扇大大的窗户,正好俯瞰南面的山谷。大部分仆从,这个季节都在镇上的男爵庄园之中。

“隔壁房间就是浴室。”她指着我左侧的一扇门,告诉我。

“太棒了。多谢。我正需要这个。”

“好好休息一下吧。”她说。我走到窗前,俯看着下面。“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大约一小时后,我会在那个露台上等你。”

我走过去,看了看下面那片铺着石板的硕大区域,只见花圃环绕,几株古木,浓荫匝地,上面的叶子早已变成黄色、红色和棕色,许多还飘零到了露台上。露台当中空空一片,摆放着几套桌椅,几株盆栽,点缀其间。

“很好。”

她转向了我:“有没有什么你特别喜欢的东西?”

“如果有咖啡的话,等跟你见面的时候我倒是不介意再喝上一杯。”

“我尽力而为。”

她笑了笑,身子似乎轻轻朝着我这边靠了靠,看起来像是想让我拥抱的模样。不过,若不是这样,那便有点小尴尬了。在目前这种环境下,在摸清她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之前,我还不想同她太过熟络。于是,我回了她一个微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胳膊,说:“谢谢你。”随即走开,“我想我现在该去看看那间浴室了。”

我陪她走到门口,将她送了出去。

能够把靴子脱掉的感觉可真好,能够泡上一个长长的热水澡的感觉,则更妙。

 

随后,换上一身用魔法招来的行头之后,我来到楼下,找到了一扇由厨房直通露台的侧门。薇塔同样梳洗了一番,换上了棕色的骑马长裤和一件宽松的黄褐色罩衫,正坐在露台东面的一张桌旁。桌子上摆放着几样东西,我看到了一把咖啡壶和一托盘水果,以及奶酪。踏着一地落叶的嘎吱声响,我走过去,坐了下来。

“一切还满意吗?”她问我。

“全都很好。”我答道。

“你通知安珀你在哪儿了吗?”

我点了点头。得知我瞒着他私自外出,兰登有点恼火,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又没告诉我出来前必须向他汇报。好在,当他得知我并没有走太远之后,气略微消了一些,最后甚至承认说在遭遇这么奇怪的袭击之后,消失上一段时间,对我来说兴许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随时留意,有什么事及时知会我一声。”这便是他最后的一句话。

“好。咖啡?”

“有劳了。”

她倒了咖啡,指了指那个托盘。我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事情开始发生了。”她一边给自己倒咖啡,一边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不否认。”我坦承道。

“而且你的麻烦还相当复杂。”

“没错。”

她啜了一口咖啡。“你愿意跟我说说吗?”她最后说道。

“它们确实有一点复杂,”我答道,“你昨晚也说了,你自己的事情也是一言难尽。”

她浅浅地笑了笑。“你肯定会觉得在这个时候,没理由太过于相信我,”她说,“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不到万不得已,特别是在危险就在眼前的情况下,干吗去相信一个你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的人?对不对?”

“这对我来说确实像是一个不错的策略。”

“不过我还是要向你保证,你的平安,是我最高的关切。”

“你是不是觉得通过我可以查到害死凯恩的凶手?”

“对,”她说,“而且他们也有可能会变成杀你的人,所以我更要抓住他们。”

“你不会想说复仇并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

“正是。比起为逝者复仇,我更愿意保护生者。”

“可如果这两件事同时落到了一个人的头上,那就有点不切实际了。你觉得呢?”

“我也说不准,”她说,“昨晚那些人是卢克派来的。”

我将手中的苹果放在咖啡杯旁,喝了一大口咖啡。“卢克?”我说,“谁是卢克?你认识一个叫卢克的人?”

“卢卡斯·里纳尔多,”她不慌不忙地说道,“正是此人,在新墨西哥州北部的佩克斯荒野当中训练了一批亡命徒,给他们装备了可以在安珀使用的特殊弹药,然后将他们遣返,等待他的命令再集结,送往这儿。尝试你父亲多年前曾尝试过的事情。”

“老天爷!”我说。

这样一来,许多事情便都解释得通了。比如卢克回到圣菲的希尔顿酒店时,为何会那么疲惫,为何要编出一套说自己喜欢在佩克斯附近远足的托辞,以及我为何会在他的衣兜之中找到那枚奇怪的子弹,还有就是他为何屡屡前往那儿。次数明显比正常的商务差旅要多许多。我从未以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些事情,但它同之前我所了解的一些情况相互印证之后,却是那么的合理。

“好吧,”我承认道,“我猜你确实认识卢克·雷纳德。介意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吗?”

“是的。”

“是的?”

“是的,我介意。我想,我恐怕得按你的玩法来,跟你交换信息,一次一条。既然我想到了这事,兴许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我觉得更舒服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咱们两人都可以随时叫停吗?”

“除非重新谈判,否则那就意味着交易终止。”

“好吧。”

“这么说你已经欠了我一个。你昨天刚刚回到安珀,都去哪儿了?”

我叹了一口气,又啃了一口苹果。“你这是在给我下套啊,”我随后说道,“这可是一个很宽泛的问题。我去了很多地方,这得看你想知道多久之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