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的总体情况,还算知道一些,而且也曾在社交场合同她碰过几次面。我知道她清楚我是科温之子,生于混沌王庭,并在那儿长大。混沌王庭在古时便同安珀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而我又有一半的混沌血统。上次我们谈话时,她很显然已知道,我去了影子多年,试图在那儿安顿下来,并完成教育。据推测,凯恩叔叔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让她知道一些家族事务。这让我不禁在想他们的关系到底有多深。听说他们已在一起好几年,所以我并不知道我的事,她知道多少。虽然同她在一起相对安全,但我还是得早下决心,决定究竟该告诉她一些什么,好换取她手中的那些信息。而这些信息,极有可能同我今晚的遭遇有关。此外,我还有一种感觉,那便是这次会面,会是一场交易,而不仅仅是家族成员之间互施援手那么简单,因为她没理由会对我个人有任何兴趣。她在整件事当中的动机,就我目前推断,很有可能同复仇相关,为的是凯恩的死。想明白这些之后,我还是愿意交易的。能多一位盟友,毕竟也算得上是好事。不过,我得尽早拿定主意,想明白整件事情当中,究竟应该告诉她多少。现在,我身边的局势是如此纷繁复杂,难不成也让她搅和进来?我有些怀疑,同时也怀疑她究竟都能提出一些怎样的问题来。最大的可能,那便是她只是对复仇相关的事情感兴趣。当我回望月光下她那消瘦的面庞时,确实很难将一个复仇者的面具,给戴到那上面。

离开海滩,乘着海上的微风一路向东,越过克威尔那巨大的岩石,看着安珀的灯火在她发梢结成一串珍珠,刚才的感觉,不禁又浮现在心底。虽然从小生长于黑暗之中,犹如王庭非欧几里得[3]悖论当中的一道异族闪电,早已见惯了那些超凡脱俗的美,但每到安珀一次,便会对她多出一份亲近,直到最后渐渐意识到她便是我自己的一部分,终于将她也当成了我自己的家。我并不想让卢克在她的山麓上撒满枪手,也不想德尔塔带着他的雇佣军对她发动突袭。我清楚,为了保护她,我会毫不犹豫地同他们战斗到底。

后面的沙滩,就在凯恩长眠之所的附近,我想我看到了一道神气活现的白影,先慢后快,最后消失在山坡上的岩缝之中。我猜,那是一头独角兽,但一来天色太暗,二来距离太远,加之那道白影转瞬即逝,所以我也说不准。

没过多久,便有好风袭来,让我感激涕零。虽然白天里已经睡过了一觉,但此时我还是累了。逃离水晶穴,遭遇门神,被那阵龙卷风和它那戴面具的主子给追得屁滚尿流……如此种种,原本便一直在我心底徘徊不去,而现在,又加入了一起截杀。除了倾听海浪的拍打声,凝视着漆黑而又峭壁耸立的海岸从舷外悄悄划过,或是回头打量右舷外那闪着微光的海面,我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去想,不想再动……

一只白皙的手,搭上了我的胳膊。

“你累了。”我听到她说。

“我想应该是。”我听到自己说。

“这是你的斗篷,干吗不披上休息一下?现在风平浪静,我们两个就能轻松应付,不用你帮忙。”

我点了点头,将斗篷裹在身上。“好吧,我听你的。谢谢。”

“饿了吗?渴不渴?”

“不,我在镇上吃了不少。”

她的手继续放在我的胳膊上,我抬头凝视着她。她正在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她伸出另外一只手,用指尖摸了摸我衣襟上的血渍。

“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她说。

我回了她一个微笑,因为她似乎正是如此期待的。她捏了捏我的肩膀,随即离开了我。我注视着她的背影,在想,先前想到她的时候,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东西?不过,此时的我实在太累了,无暇去解决一个未知的问题。我的思维机器,正在渐渐慢下来,慢下来……

背靠船舷,伴随着波涛轻轻摇晃,我任由自己的头,一上一下地点着。透过半睁半闭的双眼,我看到了她在雪白衣襟上指出来的那些血渍。血。对,就是血……

 

“第一滴血!”迪斯皮尔叫道,“够了!你满意了吗?”

“不!”朱特恨声说道,“我差点就没抓到他!”说着,他在自己那块石头上一转身,翠西璞上的三角爪便朝着我挥了过来,打算故技重演。

鲜血从我左前臂的伤口处渗了出来,凝聚成血珠,随即升到半空中,犹如一捧红宝石一般,四下飘散。我高高举起梵盾,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压低我自己的翠西璞,探向右侧,指向前方,同时左膝弯曲,带动脚底的石块,绕着双方共用的中轴,旋转了90度。朱特立刻调整自己的姿势,下沉六英尺。我再次90度转身,这样一来,我们两人似乎便掉了一个个儿。

“安珀野种!”他骂道。三道标枪似的亮光,从他手中的家伙上发出,向我斜刺而来。我手中的梵盾一扫,登时将它们击散,犹如万点流星一般,旋转着,落进了我们脚下的混沌深渊中。

“放屁!”我手中的翠西璞一紧,三角刃上立刻便有三道跳动着的光束,射了出来。我将其举到头顶,朝着他的胫骨挥了过去。

他手中的梵盾一挥,就在那些光束即将到达八英尺极限时,将它们一一扫落。接下来,翠西璞需要三秒的暂停,才能恢复光焰,但我已朝着他的面门虚击了一招,趁着他还没能将梵盾举到位时,手中的翠西璞一转,切向了他的双膝。他一压手中的梵盾,破了一半光束,随即刺向我的面门,接着向后一个360度转体,休整护住后背,顺势起身,高举梵盾,砍向我的肩膀。

不过,我早已有了动作,身子一蹲,绕着他转了起来,反攻他暴露出来的肩部,但可惜距离远了点。迪斯皮尔站在他自己那块水上皮球一般大小的石头上,也在我右侧远远地旋转了起来,而我的支持者——曼多——从高空中赶忙落下来。我们移动着脚步,各自站在自己的小石头上。混沌的外层暗流,不停地打转,我们犹如身处漩涡边缘。朱特随着我旋转起来,左臂平伸,手腕和手肘处套着梵盾,慢慢地画着圈。一片三尺来长的朦胧丝网,底部闪着旋光,在野火的照耀下,尤其闪耀。而那野火,则每隔上一段时间,便会喷薄一次。他将自己的翠西璞当胸收起,摆出了进攻的架势,同时露出牙齿,但却并非在笑。我在他对面,继续绕着十英尺直径,不停地转着圈,寻找着破绽。

随即,我略微改变了一下转动轨迹,斜对着他,而他则立刻跟着调整。我再次试了试,他也一样。随即,我一个俯冲,90度角笔直向前,同时举起梵盾,探了出去,翻腕沉肘,从他防御圈的下方,斜切了进去。

他咒骂了一句,劈了过来,我震散了他的光束,三条黑印立刻出现在他左侧大腿上。翠西璞上的光芒,只切开了约莫四分之三英寸的皮肉,因此一般都会直攻咽喉、双目、太阳穴、手腕内侧以及大腿动脉。这些位置,一旦被击中,便会立刻带出一片血雨,让你的对手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你便可以从容地同他挥手说再见了。

“血!”眼见得有血珠从朱特腿上冒出来,飘散了开去,曼多喝道,“满意了吗,绅士们?”

“我满意了。”我回答道。

“我没有!”朱特一边回答,一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见我移动到了他的左侧,他也转向了我的右侧,“等我割断了他的喉咙,再来问老子!”

不知为何,朱特尚未学会走路,便学会了恨我。至于其中的原因,恐怕只有他知道。虽然喜欢他并非我能力所及之事,但我也不恨他。我和迪斯皮尔的相处,还算尚可。虽然他更多时候会护着朱特,但情有可原。毕竟,他们是亲兄弟,朱特是小宝宝。

朱特的翠西璞一闪,我击散光芒,转守为攻。他挡住我的光束,转向一侧。我紧跟而上,两人的翠西璞同时光焰暴涨,待得各自将对方的光束击散之后,我们之间的空气中,已是寒芒万点。我再次出手,翠西璞上的光芒刚一恢复,便攻向了他的下盘。而他,则从高处攻击而下。又一次,各自的攻击全被梵盾化解。两人间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朱特,”我说,“咱俩不管是谁杀了谁,活着的那个都得亡命天涯。到此为止吧。”

“那也值得,”他说道,“你难道不觉得我已经考虑过这事了吗?”

随即,他猛地朝着我的面门砍了过来。我双臂一弹,梵盾和翠西璞双双举起,震散他攻过来的光芒的同时,攻了出去。一声惨呼传了过来。

待我将梵盾压到双眼处时,这才看到他已弯下了腰,翠西璞已被震飞,左耳根处先是现出了一条红线,飞快地渗出血珠,随即整只耳朵都掉了下来。一块头皮,也已被掀起,他正在试图将其按回原处。

曼多和迪斯皮尔已经盘旋着飞了进来。

“我俩宣布,决斗终结!”他们大声叫道。我将翠西璞收回到安全状态。

“有多严重?”迪斯皮尔问我。

“我也不知道。”

朱特靠了过来,让他们检查。过了一会儿,迪斯皮尔说道:“他会好起来的。但妈妈肯定会疯掉的。”

我点了点头。“都是他自找的。”我说。

他扶着朱特,飞往混沌边缘处的一片凸起之处,手中的梵盾犹如一只折了的翅膀。我滞留在后面。萨沃之子曼多,我同母异父的哥哥,将一只手搭在了我肩上。

“你不是故意的,”他说,“我知道。”

我点点头,咬住了嘴唇。不过,迪斯皮尔对黛拉夫人,也就是我们的母亲的评价,倒是对的。她原本就偏爱朱特,而且他有的是办法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并令她深信不疑。我有时觉得,她对萨沃两个儿子的喜欢,远超于我。放弃父亲之后,她最终嫁给了萨沃,这位老迈的戍边公爵。我曾听人说,我经常会让她想到我的父亲。据说,我同他的相像,远不止一点点。我再次想到了安珀和其他远在影子之中的地方。一念及此,翻腾的洛格鲁斯,再次浮上心头,一阵熟悉的剧痛,伴随着恐惧,立刻袭了过来。我知道,若想前往别的土地,那洛格鲁斯,便是门票。我知道,我迟早得试上一试。这种感觉,此时尤为强烈。

“咱们去看宿慧吧,”起身一起走出混沌深渊时,我对曼多说道,“我还有不少事想要请教他。”

等到我终于离开,上了大学之后,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在写家书上面。

 

“……家,”薇塔正说道,“很快就能到了。喝点水吧。”她递了一个小壶过来。

我喝了几大口,递还给了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