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样的场景,对我来说,有时会自动存入脑海——纯属下意识的反应以及灵光一闪般的顿悟——无休无止,但等回过头来看时,却又只剩下了一系列的片段。
沿街的许多地方,都传来了吆喝声,屋内屋外皆有。我能够听到人们朝着我的方向涌过来。四下里到处都是血渍,我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以防滑倒。那名弓箭手和他的弓,依然在目,二者都已被我砍折,就躺在门廊那边的地面上。被勒杀的那名剑客,正蜷缩在街上,就在同我对阵那人的右手边。被我带动着旋转的那具尸体,已经变得死沉。令我松一口气的是,四下里没有刺客再现身前来。而对面那人则一边同我周旋,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剑,已做好了扑上来的准备。
好吧,是时候了。
我倾尽全力,将那具尸体猛地朝着对手一推,顾不得去看结果。现下已是万分危急,任何时间都浪费不起。
随即,我俯身一个侧滚翻,越过地上仰躺的那人。为了腾出双手对抗弗拉吉亚,此人手中的长剑,已被扔在一边。随即,便听得后脑的方向,传来了砰的一声撞击,接着便是一声闷哼,这说明我推出去的死尸,至少也擦上了另外那人。不过效果怎样,还有待观察。
身子滚过去的同时,我的右手犹如灵蛇出洞一般探了出去,一把捞起地上那人的长剑,翻身站起,拧腰转身,双剑平伸,双腿一错,向后跃去……
千钧一发。他正好犹如狂风暴雨般向我攻过来,我一边飞速后退,一边拼命格挡。他依然在笑,但我的还击,第一招便减缓了他的攻势,第二招便已将他完全挡了下来。
我稳住身形,寸步不让。他身体壮实,但我显然更快。四下里已围了不少人,都在看着我们。有几人还在不知所谓地吆喝着一些毫无用处的建议。至于到底想要帮谁,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已经没关系了。他在原地抵挡了片刻之后,我手下开始发力,而他也开始慢慢向后退去。我心底笃信,一定能够将他击败。
不过,我还是想留他一条命,虽然这会让事情更加棘手。他戒指上那枚正在随他向后退去的蓝色石头,是那么的闪耀,似乎在告诉我它有着神秘的力量,能够告诉我我想要的答案。因此,我得步步紧逼,消耗他的体力,再将他生擒……
于是,我试着让他改变后退路线,一次一点点,却是毫不放松。我希望能将他逼向他身后那具死尸,将他绊倒。差点儿奏效了。
他后面那只脚,已经踩到了地上蜷缩着的那人的一条手臂,为了稳住身形,他重心不得不向前移了移。想必是出于本能,眼见我的长剑已经收回,正作势趁他趔趄之际扑上前去,他立刻借着向前俯身,反朝我撞了过来。我想,这兴许是我算计得太深,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的缘故。
他狠狠地一剑击在了我长剑的吞口处,同时自己的剑也向外荡了出去。就这样,我俩的身体撞在了一起,不幸的是,他借着转身之力,左手一拳,击在了我的腰上。
紧接着,他左脚向前一探,朝我绊了过来。从两人身体接触时撞击的力度来看,我避无可避。因此,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伸出左手,一把抓住我的斗篷,向外一兜,随即一扯,在两人双双倒下的同时,一把裹住了我们的剑。同时,我尽力调整身体,想要压在他身上,不过却没能成功。我俩并排摔在了地上,依然面对着彼此,不知是谁剑柄上的护手——我想应该是我自己的——狠狠地撞在了我的肋骨之上。
我右手被压在身下,而左手依然裹在斗篷之中。不过,他的左手却是自由的,而且还高举在半空中,接着便朝着我的面门抓了下来。我咬了他的手一口,但仍让它挣脱了出去。此时,我终于将我的左手挣脱出来,挥向了他的面部。他转过头去,试图用膝盖顶我的臀部,接着又将指头插向了我的双眼。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牢牢握住。我们两人的右手依然被别在身体下面,倒也公平。于是,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左手用力,慢慢收紧。
在我用力一握之下,他左腕的关节发出嘎吱的声响,他第一次惨叫出声来。随即,我将他推开,翻身跪起,同时起身将他拖了起来。游戏已接近尾声,我赢了。
突然间,他在我手中瘫软了下去。有那么一小会儿,我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但随即,却看到一柄剑,从他后背刺了出来。而刺出这一剑的那名一脸冷酷的男子,正在双手用力,想要将那剑拔出去。
“狗娘养的!”我用英语怒骂了一句——不过我觉得对方肯定明白这话的意思——放下手中的东西,迎面一拳,击向了那陌生人的脸,将他打得向后跌了出去,而那把剑,则留在了原地。
“我需要他!”
我抱起刚才的对手,尽量找一个最为舒适的姿势。
“谁派你们来的?”我问他,“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伴随着滴答的鲜血,他气息奄奄地笑了笑。“没有赠品,”他说,“你去问别人吧。”说完,一头栽向前来,染了我一身的血。
我将他手指上的戒指取下,放进了那几块该死的蓝色石头里,随即站起身来,怒视着将他刺死的那名男子。此时,另外两人,正在将他扶起。
“你他娘的到底想干什么?”我一边问,一边逼上前去。
“我他妈的刚刚救了你一条小命。”那人嘟囔道。
“放你妈狗屁!你知道什么!我需要活口!”
随即,他左侧那人说话了,而我则立刻认出了那个声音。无意之中,我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打算再次朝那人打过去。她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胳膊上面。
“是我命令他这么做的,”她说,“我怕你有生命危险,并不知道你想生擒那个人。”
我盯着她隐藏在斗篷下面那苍白而又傲慢的脸庞,是薇塔·巴利,凯恩的女人,上次在葬礼上曾见过。此外,她还是巴利男爵的三女儿。而这位爵爷,安珀的许多狂欢之夜,都得指望他提供酒水。
我意识到自己开始轻微颤抖起来,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
“我明白了,”我最后说道,“谢谢你。”
“对不起。”她告诉我。
我摇了摇头:“不知者不怪,过去的事就算了。不管是谁,只要存心帮我,我都心存感激。”
“我还可以继续帮你,”她说,“在这件事上我兴许是误会了你,但我相信你依然还有危险。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说。”
我点了点头:“请稍等。”
我走上前去,将弗拉吉亚从另外一具尸体上解了下来。她随即飞快地消失在了我的左袖当中。我情急之中抢来的那柄长剑,同我的剑鞘刚好搭配。于是我还剑入鞘,调整了一下刚刚被推到身后的佩剑带。
“咱们走吧。”我告诉她。
我们四人立即甩开步子,朝海港路走去。兴致盎然的看客们,立刻为我们让出路来。其中一些人,想必已经开始劫掠起了那些死人身上的东西。事情开始失去了控制,真他娘的,这儿可是家呀。
第五章
05
明月高悬,星空闪耀,肋下被剑柄撞过之处,依然在隐隐作痛。伴着这位名叫薇塔的女士以及她从巴利庄园带来的两名侍从,我穿过海边的迷雾,离开了死亡巷。不幸当中的万幸,肋下的这个肿块,成为了今晚这场遭遇战中,我唯一留下的伤处。我刚一回来,他们便能如此迅速地锁定我的位置,个中缘由,我实在说不上来。不过看起来,薇塔似乎知道点什么,而我更倾向于信任她。不仅仅是因为我同她有过数面之缘,还因为她失去了自己的男人,也就是我的凯恩叔叔,而元凶,正是我之前的好友卢克。而且,自始至终,他的党徒似乎都同那种蓝色的石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离开海港路,转向海滩方向时,我问她在想什么。
“我还以为我们要去葡萄园呢。”我说。
“你知道的,你有危险。”她解释道。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我可以带你去镇上,家父的寓所,”她说,“也可以护送你回王庭,不过有人已经知道你来了这儿,想追踪到你,用不了多长时间。”
“没错。”
“从这儿下去,我们泊了一条船,沿着海岸航行,天亮时分便能到达家父的一处乡村寓所。你得消失一段时间才行,让那些在安珀寻找你的人,也吃点苦头。”
“你不会觉得我即便是回王庭也不安全吧?”
“也许,”她说,“不过你的行踪肯定有人知道,跟我去,情况就不一样了。”
“如果我失踪了,兰登会从侍卫那里知道我去了死亡巷,这会引起一定程度的恐慌和骚乱。”
“你可以明天用主牌跟他联系,告诉他你在乡下。如果你带了主牌的话。”
“那倒是。今晚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别告诉我是巧合啊。”
“不是,我们是跟着你来的,就在血色比尔对面。”
“你猜到今晚会出事?”
“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如果我真能未卜先知,那便不会让它发生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都知道些什么,还有你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笑了起来,我意识到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笑。并非预料中,凯恩的女人应有的那种冰冷而又揶揄的笑声。
“我想趁着涨潮之时起航,”她说,“而你想要的却是一个需要花上一整晚才能讲完的故事。你怎么选,梅林?要安全还是要满足感?”
“我两样都想要,不过一样一样来吧。”
“那好吧。”她说着,转向了个子较矮的那名侍从,就是被我揍的那个,“加尔,回家。等到了早上,告诉我父亲说我决定回阿伯庄园。告诉他说今晚潮汐不错,我想出海,所以船归我了。别提梅林。”
那人碰了碰自己的帽檐:“遵命,大小姐。”
他转身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离去。
“来吧。”她说完,领着我和那名高个子——事后得知此人名叫德鲁——沿着防波堤往下走,来到了一条修长、光洁的帆船前。
“经常出海吗?”她问我。
“以前,算是吧。”我说。
“那就好。你可以给我们搭一把手。”
我照做。大家都没多说话,开始忙着解缆、升帆、出港。德鲁负责掌舵,我负责调整帆的方向。随后,我们便轮换着来,做得倒也从容。海风还算厚道,实际上,堪称完美。我们扬帆起航,绕过了防波堤,顺风顺水地出了港。收起了各自的斗篷之后,我看到她下身穿一条黑色的裤子,上面是一件厚实的衬衫。很实用的装束,就像是事前早有准备一样。佩剑带下面,悬着一柄真正的长剑,标准尺寸,并非那种珠光宝气、匕首般的东西。而且从她的脚步上来看,剑术想必不差。除此之外,她还让我隐隐想起了一个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让我产生联想的,更多的是她的声音和举手投足间的神态,而非长相。不过无所谓,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想。于是,等帆船稳定下来之后,我便忙里偷闲,凝视着黑沉沉的水面,开始飞速回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