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招啊,那个,”邻桌那人说道,“我想应该不容易学吧?”
“是的。”
“想必如此,好东西通常都这样,不然岂不是人人都会?不过,因为你是一个人,他们说不定还是不会放过你。这得看他们到底喝了多少酒,冒失到了何种程度。担心吗?”
“不。”
“我想也是。不过他们今晚总得寻上一个人的晦气,才算完。”
“你怎么知道?”
他第一次将目光转向了我,阴森森地笑了笑:“他们就这德性,就像是上好了发条的玩意儿。回头见。”
他将一枚硬币抛在桌面上,站起身来,系好佩剑带,拿起一顶黑色羽帽,朝着门口走去。
“当心。”
我点了点头。
“晚安。”
看见他起身出去,那两个家伙又开始嘀咕起来。只是这次,两人投向他背影的目光,明显多过了我这边。随即,他们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站起身来飞快地离开了。有那么一会儿,我很想跟上去,但最终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过多久,便听到街道上传来了打斗的声响。片刻过后,便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挣扎了一会儿之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此人正是那两名酒客当中的一名,喉咙已被割断。
安迪摇了摇头,派了一名服务生前去通知当地警察,随即抓住那尸体的脚后跟,将他拖到了外面,以免影响川流不息的顾客。
随后,我又点了一份鱼,并趁机问安迪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冷酷地笑了笑。
“招惹王庭密使能有什么好下场?”他说,“绝对讨不了好。”
“坐我旁边那哥们儿是为兰登工作的?”
他细细看了看我的脸,随即点了点头:“老约翰也替奥伯龙卖过命,每次路过,都在这儿吃饭。”
“我在想,他到底在执行什么样的任务?”
他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不过他付的是卡什法纸币,我只知道他本身并不是卡什法人。”
开吃第二盘时,我又将此事想了想。不管兰登想从卡什法那儿得到什么,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想必此时都正在送往城堡的路上。这事几乎可以肯定同卢克和贾丝拉有关。我在想它会是什么,能有什么用处。
随后,我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陷入了沉思。四下里比起一个小时前,安静了不少,就连那些乐师,也已开始奏起新的曲子。难不成约翰搞错了?那两个家伙一直观察的是他而不是我?抑或,他们只是想寻第一个出去的人的晦气?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渐渐恢复了安珀人的思考方式——多疑。毕竟,我已有那么长时间没回来了。我想,应该是环境的缘故。兴许,能再次回到原先的思考方式上来,也是一件好事。最近的麻烦实在太多,而自我保护,似乎也成了一种必要的投资。
我喝完了杯中酒,桌上的酒瓶当中还剩下几口,我没再动。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我都不该让自己再迷糊下去了。我站起身,扣上了佩剑带。
经过吧台时,安迪点了点头。“如果碰到从王庭出来的人,”他低声说道,“您就说我没料到会发生今天这事。”
“你认识他们?”
“对。水手。他们的船是两天前进来的,之前也曾在这儿惹过事。花钱大手大脚,花完了便去找快速来钱的法子。”
“你觉得他们有没有可能会是专业杀手?”
“你的意思是,因为约翰的身份?不会。他们隔三差五便会被逮一次,主要都是因为太蠢。迟早会碰上硬钉子,给他们一个了结的。我想应该不会有人雇这种人去干什么要紧的事情的。”
“哦,他把另外一个也解决掉了吗?”
“对,就在街道上面不远。所以,你只消说这不过是事有凑巧,他们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和地点撞见了而已,这就可以了。”
我注视着他,他皱了皱眉头。
“我看到你和杰拉德来过这儿,几年前。对于那些值得记住的面孔,我从来不会忘记。”
我点了点头:“谢谢,你们的菜真的很棒。”
外面比先时凉快了许多。月亮更高了一些,海浪声也愈发嘈杂。四下里空无一人,一阵喧嚣的音乐声,从海港路下面传了上来,期间还夹杂着一阵阵哄堂大笑。走过去时,我顺便瞅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神情恹恹的女人,正在一个小小的舞台之上,似乎在给自己做妇科检查。一名醉汉,单手前伸,从两座屋舍之间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我继续往前。港口那林立的桅杆当中,夜风在声声叹息。我突然很想卢克能陪伴在我身边——就像往昔那般,就像一切风平浪静之时——一个同我年龄相仿,一个能够倾心交谈的人。此处的所有亲戚,身上积累了几百年的世故圆滑,抑或是智慧,不管是看事情的角度还是对食物的感触,都很难同他们保持一致。
十步过后,弗拉吉亚突然在我手腕上剧烈地震动起来。眼见左近并没有人,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拔剑,便合身一扑,滚向了右侧。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嗖的一声,从街道对面的房屋一侧传了过来。第一眼瞟过去,我便瞥见有一张弓,从一面墙后面探了出来。从其位置和高度上判断,若非我及时扑倒,肯定已被射中了。从其角度上来看,瞄准的正是我刚刚前行的方向。
我微微撑起身子,拔出剑,望向右侧。毗邻房屋靠近街道的一面,门窗紧闭,里面漆黑一片,前面的墙壁大约在六英尺开外,不过同左右两侧的房屋之间,皆有一定缝隙。从几何学上判断,刚刚那一箭应该是从前面的开阔地带射过来的。
一条门廊,贯通整个地方,上面盖着屋顶。我再次翻身,滚到了它旁边,还未完全起身,便翻了上去,这才站直身子,紧挨着先前的那面墙。一连串的动静,让我感到很不安。不过,此时我离那片开阔地已是不远,只要一有弓箭手现身,便能赶在他射出箭之前,扑上前去。当然,他也有可能绕到我身后放冷箭,这念头刚在脑海一闪,我便立时紧靠在墙壁之上,手中的长剑平伸,趁机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弗拉吉亚已经松开,悬到了我的左手上。
若我到达屋角之后,还没有人现身,我就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了。当前情形,似乎需要加上一层魔法防护才行。不过,除非事先早有准备——而我向来又是一个马虎之人——否则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一个人很难集中额外的精神,去完成它。我停下脚步,慢慢控制呼吸,凝神细听……
他一直很小心,但我还是听到了隐约的声响,以及在屋顶上移动的动静。正在朝前而来。不过,这不能排除在拐角处还有另外一人,或是更多。虽然我渐渐觉得这样的阵仗,对于一次普通打劫来说未免也太大了一点,但并不知道对方究竟埋伏了多少人手。在这种情况下,只安排一个人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对方应该会将人手分散埋伏。我待在原地,心念电转。埋伏一旦发动,那便会一环套一环,这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脑海中映出了一幅画面,一名弓箭手正在拐角处,张弓搭箭,等待信号;屋顶上的那人,很有可能会手执刀剑,而且,极有可能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
这些人如果真的是冲我而来,那他们到底是谁,又是如何获得我的准确位置的?我将这些疑问全都抛到一边。此时再做这样的思索,已是无济于事。若他们真是刺客,那得手之后,我的钱包自然也是他们的。
再一次,一声轻响从头顶传了下来。有人正笔直地从上方过来,随时都有可能……
只听得哗啦一声响,伴随着一声大喝,一名男子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朝着我前面的街道落了下来。他那一声大喝,很显然正是给那名弓箭手的指令。此外,那屋子的拐角处也立刻传来了动静,同时,我身后的另外一角,也传来了急骤的脚步声。
屋顶上跳下来那人的双脚还没来得及着地,我手中的弗拉吉亚已经朝着他投了过去,下达了击杀令。而我自己,则向前冲了出去。拐角处的那名弓箭手还没完全露出身形,我手中的剑已经挥了过去,直接斩断了他的弓和一条胳膊,一剑砍中了他的小腹。阴暗中,一名男子正提着一把出鞘的剑,站在他身后。门廊下面,已经有人朝着我冲了过来。
那名弓箭手的身体,早已弓成了虾米一般,我飞起左脚,正中胸膛,踢得他朝着他身后那人撞了过去,我就势转身,手中的剑画了一个大圈,微一调整,用力格开了门廊过来那人凌空击下的长剑,随即剑锋一转,刺向了他的胸膛。趁着他将我长剑格开的工夫,瞥见先前从屋顶跃下那人,此时正跪在街上,双手在喉咙处拼命挣扎着。看起来,弗拉吉亚的那一击,也已奏效。
不过,身后那人倒是让我的后背完全暴露了出去,得立刻采取行动,否则他的兵刃,几秒钟之内便会砍到我身上。
借着反守为攻之际,我身子一晃,假装一个趔趄,实际上却暗暗聚集力量,稳住了身形。
他扑了过来,举剑下击。我跃向一侧,同时拧腰转身。虽然我身在运动当中,但他若是临时变招,我也立刻便能感觉出来。确实是险招,但除此之外,实在是没有其他选择。
甚至就连我的长剑插入他的胸膛的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他那一剑到底沾上了我没有。不过,不管他有没有得手,此时都已没关系了。我必须继续动手,除非,我自己停下来,或是被人逼停。
我将长剑当成杠杆,一边继续沿着逆时针方向旋转,一边带着他转动,希望能将他作为挡箭牌,挡在我和第四名杀手之间。
这一招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虽然仓促间并未能达到预期的目的,但至少及时在他和另外一人之前,挡了一挡。那人若想再次攻击我,必先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廊另一侧,再绕过来。我暗暗希望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够用。我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我的剑拔出来,然后便会是一对一的局面。
我猛地一拔……
该死,该死,真他娘的该死!那东西嵌进了骨头里,一时难以拔出。而另外那人,已经站起身来。我继续转动着那具尸体,将他挡在我和对面那人之间,同时探出右手,试图将刚刚被我杀死的这人手中紧握着的长剑夺过来。
真他娘邪门。那人虽已一命呜呼,但手指却依然犹如钢铁一般牢牢抓住剑柄,纹丝不动。
街上那人朝我阴森森地笑了笑,调整着手中的长剑,寻找着进攻的机会。就在此时,我瞥见他戒指上的那块蓝色石头。今晚,此时此刻,究竟是蓄意伏杀还是歹人抢劫,答案就全着落在那石头上面了。
我一边移动,一边双膝弯曲,用双手顶住了那具死尸的下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