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哦,伯格玛是‘黄金圈’上离卡什法最近的影子,正因为这样,你的故事才尤其有趣。她曾屡次袭扰伯格玛,而他们则拿她毫无办法。最后,他们只好拐弯抹角地提醒我们,说我们同所有‘黄金圈’内的王国,都曾签过攻守联盟协议,所以,你爷爷便以私人的名义,去了一趟,对她略施惩戒。当时,她已将一座独角兽圣祠,烧成了一片平地。他带了一支很小的军队过去,击败了她的武装,将她投入了大牢,并把她的许多党羽,送上了绞刑架。不过,她却逃了出来。两年后,大家已将她忘到脑后,她带领一支全新的武装,又开始胡作非为。伯格玛再次惊慌起来。可当时你爷爷实在腾不出手,于是派布雷斯率领大军过去。几次交锋下来,不分胜负。他们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并非正规军,但最后,布雷斯还是将他们围了起来,一网打尽了。当天,她便死在了乱军之中。”
“这么说德尔塔是她儿子?”
“传言是这么说的,而且也能说得通,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骚扰我们。他不过是为了复仇,纯粹而简单,为的是他老娘的死。最后,他纠集了一支战斗力颇为像样的武装,试图袭击安珀。深入的范围,远超你的预料,都到了克威尔山下。但本尼迪克特早已埋伏在那儿,身后是他最为精锐的军队。本尼迪克特将他们分割包围,而且看起来,肯定已重伤了德尔塔。只消几个人,便能将他抬走,所以我们并没有看到尸体。不过真他娘的!谁又能料到?”
“这么说,你觉得他也正是卢克儿时和后来的那个朋友?”
“嗯,年龄相仿,而且他似乎也是那片区域的人。我想这极有可能。”
我一边慢跑,一边沉思着。根据那位隐士的描述,贾丝拉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家伙。那他现在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呢?太多的未知,承认远比解答要来得容易。所以,暂且由他,我还是好好享受我的晚餐吧……
我继续沿着主干道向下走去。远远的一头,一阵哄堂大笑声传了过来,几个已醉得不轻的酒客,依然霸占着街边酒馆中的一张桌子。其中一人正是卓帕,但他没有看到我,而我则径直走了过去。此时,我并没有消遣的情绪。我转向织女街,由此往前,便能直达从海港区蜿蜒而来的西葡路。一名身材高挑,身披银色斗篷,头戴面纱的女子,匆匆上了一辆等在原地的马车,在面纱下对我回眸一笑。我敢肯定,我并不认识她,虽然我很想。那笑容可真迷人。随即,一阵劲风袭来,送来一阵青烟的气息,将几片落叶,吹得沙沙直响。我暗暗想起了父亲,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
沿着街道而下,左转,上了西葡路……此处明显要比主干道窄上一些,但依然宽阔。灯火萧疏了许多,但对于夜行人,已是足够。两名骑手,蹄声嗒嗒地缓缓而过,哼着一首我并不知名的歌。一个硕大的黑影,从头顶而过,停在了街道对面的屋顶之上。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抓挠之声传来,随即便陷入了寂静。沿着道路转向右边,随后再次左转,便是一段早已知悉的之字形山路。道路慢慢陡峭起来,一阵海风不知从何处吹来,送来了第一缕海的味道。没过多久——我想,兴许是两道拐弯过后——大海便现出身来:黝黑的海面,如一匹澎湃的丝绢,托着一串波光,随着海港街旁那星星点点而又蜿蜒曲折的街灯,渐次映入眼帘。东边的天际,微微透着一抹淡淡的白。海天相接处,影影绰绰一片暗影。几分钟过后,我想我瞥见了卡伯拉那缥缈的灯火,但转了一道弯之后,便失去了它们的踪影。
一汪亮光,犹如泼溅的牛奶一般,倾泻在右侧的街道上,明灭之间,依稀勾勒出了远处石子路面上那阴森的格子图案,立于其上的一根花里胡哨的电线杆子,想必指示的是一家幽灵理发店。电线杆顶那早已裂了缝的圆形灯罩,依然发着淡淡的幽光,恍若一根棍子上挑着的骷髅,令我不由得想起了儿时在王庭里常玩的一种游戏。一行浅浅的脚印,朝着山下而去,越来越浅,越来越浅,渐渐消失。秋夜的味道,早已淹没在了海风之中。左侧,一盏灰蒙蒙的路灯,挑在水面之上,映着大海那沟壑纵横的面庞,载沉载浮。
一路走来,胃口愈佳。前方,有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行路人,不期而遇。只见对方走在街道对面,靴子边缘处,映照着一圈微光。我不由得憧憬了一下即将到口的鲜鱼大餐,于是匆匆和那人擦肩而过。门洞处,一只正在舔舐尾巴的猫停了下来,将一条后腿高高地撩在半空中,看着我而过。又有一名骑手走了过来,只是这一次,却是朝着山上而去。一男一女的争吵声,隐约从一幢幽暗房舍的楼上,传了下来。又是一道转弯过后,明月衔山,倏地装入眼帘,犹如一头刚刚出浴的瑞兽,抖落了一地亮晶晶的水珠。
十分钟过后,我已来到了海港区,找到了海港路。路上空荡荡一片,唯有窗棂当中泄出来的灯光,映照着一桶桶燃烧着的沥青和此刻正在冉冉升起的月亮。空气当中,大海的咸鲜味以及海藻的气息,越发浓重了起来。路上散落的垃圾,密集了不少,过往行人的衣着,也鲜亮了许多,口中的吵嚷声,我想除了卓帕,更是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我一路朝着海湾后方走去,海浪之声愈发清晰入耳。海水相互激荡着,推搡着,积成了海浪,摔打在防波堤上,哗啦啦一声响。来势较缓的海波以及退潮时溢出来的海水,近在咫尺。海船那吃力的行进声,铁链哗啦啦的声响,以及泊在码头的小舟的砰砰声,交相辉映。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星暴,我的老帆船,只是不知它现在身在何方。
顺着蜿蜒的道路,我来到了海港西岸。一对老鼠,追逐着一只黑猫,打身前而过。我悠然而行,打量着两旁的店铺,寻找着我想找的那个地方。呕吐物以及小便混合的味道当中,还夹杂着其他莫名的臭味。附近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哭喊,期间还伴随着倒地的声响以及挣扎之声,让我愈发坚信自己找对了地方。远处,浮标上的铃声正在叮当作响;近处,一阵百无聊赖的骂骂咧咧之声,将两名水手,从我右侧最近的一个拐角处送了出来,他俩一面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一面对我龇牙咧嘴地笑了笑,随后又操着嗓子,吼起了一首不知所谓的歌。我走上前去看了看街角处的那块路牌。海风巷——只见上面写着。
就是这儿了。往前走,便是人们口中的死亡巷。我转向那儿,又是一条大同小异的街道。前五十步,我并未看到任何尸体,甚至连倒地的醉汉都不曾见到一个。唯一的例外,便是一名男子倚着门洞,想要卖给我一把匕首,而一名大胡子,则想用一种年轻而紧实的东西,让我调理调理。我都拒绝了,不过从后一人口中得知,我离血色比尔已不远了。接着往前走,不经意间的一瞥,身后三名身穿黑斗篷的身影,映入了眼帘。我想,这些人有可能是跟踪到此的,在海港路时,便曾见过他们。不过,也有可能是误判。如此一想,心头的疑虑便打消了一些。他们也可能是不相干的路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相安无事,他们依然自顾自地走着。等我最终找到血色比尔,抬脚走进去时,他们径直走了过去,穿过街道,进了下面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
我打量着血色比尔,只见吧台在我右手边,左侧摆放着几张桌子,地板上面散落着可疑的污渍。墙上有一块牌子,当天的菜谱,便用粉笔写在下方。我可以在吧台点菜,然后指明自己的座位。
于是,我走过去开始等,这招来了不少目光。一名眉毛灰白而又粗重的健硕男子,过来问我需要什么。我点了蓝海短尾,指了指后面的一张空桌。他点点头,透过墙上的一个孔,朝着后面大声吆喝出了我的菜名,随即问我想不想来上一瓶“巴利尿尿”。我要了,他拿了一瓶,打开,连着一个玻璃杯一起递了过来。我付了钱,朝着选定的桌子走去,靠墙坐了下来。
脏兮兮的玻璃灯罩下面,架子上的油灯明灭不定,数量倒也不少。三名男子,一名中年,两名年青人,正在前面角落的一张餐桌上打牌,将一支酒瓶递来递去。一名年纪稍长的男子,正独自坐在我左侧的一张餐桌上,吃着东西。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从他左眼眉框上贯穿而下,一把杀气腾腾的长剑,正摆放在他右侧的椅子上,约有六英寸露在鞘外。此人同样靠墙而坐。几名携带乐器的男子,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我想是在歇息。向酒杯中倒了一些黄色的液体,我尝了一口,依然是多年前记忆中那独特的味道,适合大口痛饮。在东部大约三十英里的地方,巴里男爵拥有不少酒庄。他是王庭的官方葡萄酒供应商,而他出产的红酒算得上佳酿。不过,对于白葡萄酒,他则不那么在行了,通常他售卖到当地市场上去的,都是一些二等货色,上面贴着一个小狗标签——他喜欢狗——所以有时被称为“小狗尿尿”或是“巴利尿尿”,这得看跟你说话的是谁了。不过,爱狗人士有时会表示第一个称呼让他们很受伤。
吃的上来时,我留意到吧台前的两名年轻男子,正频频朝着我这边观望,显然并不是好奇那么简单。两人看完之后,又说上几句模糊不清的言语,哈哈笑上一阵,脸上笑容不断。我没去理会他们,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食物上。没过多久,邻座那名刀疤男子便不动声色地对我轻声说道:“免费建议。我觉得吧台那儿那两个家伙见你没带兵刃,已经决定要寻你晦气了。”他说这话时,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有双唇在动。
“多谢。”我说。
哦……我丝毫不怀疑自己解决他们两个的能力,不过,若是有选择余地,我觉得还是不去招惹的好。若是一把摆在明处的兵刃便能解决这一切,那倒是简单。
片刻的思考之后,洛格鲁斯便在我眼前摇曳了起来。随即,我将双手插了进去,开始搜寻趁手的武器——既不能太长也不能太沉,用起来还要顺手,剑柄得舒服,得配有阔大的黑色佩剑带,还得有剑鞘。这事花了我几乎三分钟的时间,我想,这一来是因为我太过挑剔——不过管他呢,如果非要一柄不可,那我宁愿它更舒服一些;二来,在安珀附近想要穿越影子,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难。
当它终于来到我手中时,我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随即,我慢慢将其从桌子下面拿出来,连着佩剑带什么的,有样学样地拔出寸许,将它放在了我右手边的座位上。吧台处的那两个家伙看到我这一表演,我咧嘴朝着他们笑了笑。他们又飞快地商议了几句,但这次却没有了笑声。我再次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即,我转向了自己的鱼。乔迪之言果然不虚,这地方食物的味道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