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只手终于探进衬衫口袋中时,早已颤抖得不成样子,而且动作也比先前迟缓了许多。似乎过了好几年,我才摸到那些纸牌的边缘。最后,其中一张终于被夹了出来,挪到了我能看到的位置。此时,我早已头昏脑涨,视线也模糊了起来。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完成这次穿越。贾丝拉的声音传了过来,异常遥远。她正在同某个人说话,我却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我集中注意力,将仅剩的意识全部集聚到那张纸牌上。那是一头斯芬克斯[8],正蹲在一片蓝色的岩架上。我将意识探了过去,什么都没有,像是撞上了一团棉花。我聚集起残存的意识,最后一搏。
一阵寒意涌来,我似乎看到那头斯芬克斯在那片岩架上轻轻地动了动,随后便感觉到自己跌入了一波急速而来的黑暗之中。
剩下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悠悠醒来,意识一点一滴地恢复,但四肢依然犹如灌了铅一般,眼前也依然一片浑浊。那女子的针,似乎淬了神经性毒素。我试着弯曲了一下手指和脚趾,不大确定自己是否做到了。我又试着加快并加深了呼吸。总算起到了一定效果。
过了一会儿,我似乎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响,随后归于沉寂,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血液回涌时产生的耳鸣。混沌的光与影,渐渐清晰成了沙和石。寒冷从不同方位袭来,渐渐涌遍全身。少顷,我打了一个寒战,随即就意识到自己能动了。不过,由于太过于虚弱,我没有妄动。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一阵窸窣的声响,从前方不知何处传了下来。一股奇怪的味道随之而来。
“喂,你醒了吗?”和刚刚那阵声响来自同一个方向。
由于还没准备好如何应付眼前的状况,所以我没有作声,等待着生机慢慢流回我的四肢。
“我真的希望你能告诉我究竟能不能听到我说话,”那声音说道,“我确实很想接着来。”
好奇最终战胜了理智,我抬起头来。
“呀!我就知道!”
只见上方那浅蓝色的岩架之上,正蹲伏着一头斯芬克斯,通体呈蓝色——狮身,一对硕大的翅膀收在身侧,一张雌雄莫辩的人脸正俯视着我。它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排令人不寒而栗的牙齿。
“接着来什么?”我一边问,一边撑着自己慢慢坐起来,同时深深吸了几口气。
“谜语呀,”它回答道,“我最擅长的事情。”
“以后再说吧。”我说着,等待着胳膊和腿上的痉挛过去。
“对不起。我必须坚持。”
我揉了揉被刺痛的小臂,瞪着那怪物。我所能想到的大部分故事当中,斯芬克斯都是吃人的妖孽——专门吞食那些回答不出谜语来的人。
“我不玩你的游戏。”我说。
“要是那样的话,你就输了。”它说这话时,肩膀上的肌肉开始慢慢收紧。
“等等,”我抬起一只手,说道,“给我一两分钟,恢复一下,兴许脑袋会开窍。”
它放松下来,说:“好吧。这样也更正式一些。休息五分钟吧。准备好了告诉我一声。”
我爬起身来,挥动胳膊,蹬了蹬腿,并趁着这工夫,将周遭地形飞快地审视了一遍。
我们身处一片沙石峡谷之中,四处散落着不少岩石,橙色的、灰色的、蓝色的,不一而足。斯芬克斯所盘踞的那条岩架,连着一片刀削斧劈一般的崖壁,约莫二十五英尺高;另外一面相同高度的悬崖,耸立在背后。右边是一片陡峭的斜坡,自右至左,渐趋平缓。几丛绿色的蒺藜,栖身于罅隙裂缝当中。已近黄昏,天空中只剩下一片恹恹的黄色,不见太阳。远处似乎有风声,但感觉不到有风拂过。整个地方凉而不寒。
不经意间,我在附近的地面上瞥见一块岩石,和小号哑铃一般大小。我继续挥动着手臂,舒展着身体,不动声色地走了两步后,它便出现在了我右脚边。
那斯芬克斯清了清喉咙。
“你准备好了吗?”它问。
“没呢,”我说,“但我敢肯定,这并不能让你改变主意。”
“你说得没错。”
一股想要打哈欠的冲动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于是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你好像精神不怎么样,”它评价道,“不过,听好了:我浴火而生,御风而来,凌波而蹈,一切,皆难逃我的法眼。”
我等着。约莫一分钟过去了。
“嗯?”斯芬克斯终于说道。
“嗯什么?”
“有答案了吗?”
“什么答案?”
“当然是谜语答案!”
“我正等着呢。没有谜面啊,只有几句陈述句。连谜面都没有,我怎么知道谜底是什么?”
“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事,谜面就藏在上下文之中。很明显嘛,谜面问的是:‘我是谁?’”
“小儿科,简单得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不过,好吧,是什么来着?当然是凤凰——浴火而生,乘风飞翔,翱翔九天——”
“错了。”
它笑起来,并开始动作。
“等等,”我说,“没错啊,完全正确。也许不是你想要的答案,但确实就是谜底。”
它摇了摇头。
“对不对由我来裁定。是我出的谜语。”
“你作弊。”
“我没有!”
“我喝半瓶水,瓶中的水是空了半瓶还是剩下半瓶?”
“都一样,两个都对。”
“就是嘛,完全一样。如果谜底不止一个,你就得把它们都收下。就像是波和粒子一样[9]。”
“我不喜欢这种方式,”它声明,“它会打开所有模棱两可的大门。这样会把谜语毁了的。”
“不怪我。”我说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
“不过你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谜底只能有一个。”
我耸了耸肩。
“咱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原本就没那么理想。”我道。
“嗯。”
“咱们可以把这算作平手,”我主动说道,“没人赢,也没人输。”
“我觉得这种事情可真是叫人讨厌。”
“不过在其他许多游戏中都是管用的。”
“还有就是,我有点饿了。”
“事实就是如此。”
“不过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讲道理,用的是我自己的方式。你提到平手,倒也提供了一种解决的可能。”
“好,很高兴你这么明白事理——”
“那就算作平手吧。出你的谜语。”
“我的天,”我说,“我哪有什么谜语?”
“那你最好赶紧想一个出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开这个死结。否则,我就判你输。”
我甩动着手臂,来了几下深蹲。身体像是着了火一样,感觉强健多了。
“好吧,”我说,“好吧,等一秒钟。”
真见鬼……
“什么东西又红又绿,还转来转去?”
斯芬克斯眨了两次眼睛,眉头拧在了一起。我赶紧利用这段时间,来了几次深呼吸,又原地跑了几步。体内的火渐渐消退下去,脑子也清醒了许多,脉搏稳定了下来……
“嗯?”几分钟过后,我说道。
“我正在想。”
“不着急。”
我凌空虚击了几拳,又做了几下肌肉等长收缩。天空略微暗了一些,几颗星星从右侧现身出来。
“唔,我实在是不想催你,”我说,“但——”
斯芬克斯哼了一声:“我还在想。”
“兴许咱们应该设一个时间限制。”
“要不了多久。”
“介意我休息一下吗?”
“随便。”
我在沙滩上躺了下来,摊开四肢,闭上双眼,低声对弗拉吉亚发了一个护身指令,随即睡了过去。
一个寒噤,我醒了过来,晨曦已至,清风拂面。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此刻已是清晨。左侧天空已露出了鱼肚白,星辰隐入了右侧。我渴了,也饿了。
我揉了揉双眼,站起身来,摸出梳子,打理了一下头发,注意到了斯芬克斯。
“……转了一圈又一圈。”它嘀咕道。
我清了清喉咙。没有反应。那畜生的目光越过我,望向我身后。也许我可以趁这个机会溜之大吉……
不行。那目光转向了我。
“早上好啊。”我欢天喜地地说道。
传来了轻微的磨牙声。
“好吧,”我说,“你花的时间比我的稍微长了一点儿。你要是还没想出来,我不介意再等一会儿。”
“我不喜欢你出的谜语。”它最终说道。
“对不起。”
“谜底是什么?”
“你放弃了?”
“我必须放弃。谜底到底是什么?”
我抬起了一只手。
“等等,”我说,“事情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在告诉你答案之前,我更想听听你那个谜语的谜底。”
它点了点头。
“这也算公道。好吧,四界锁钥。”
“什么?”
“这就是谜底。四界锁钥。”
我想到了梅尔曼的话。“为什么?”我问。
“它躺在由四种介质组成的四个世界的交叉路口,伴随着火焰上升,直面风和水。”
“那‘一切皆难逃我的法眼’,指的又是什么?”
“指的有可能是目力,也有可能是它主人对自己的王国的设计。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它主人是谁?”
“我不知道。它和谜底没什么关系。”
“顺便问一句,这个谜语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一个路人,几个月前。”
“你为什么选了这一条来考我?你知道的谜语应该不少。”
“它难住了我,所以想必是不错的。”
“那个路人后来怎么样了?”
“继续往前走了,没有被吃掉。他解开了我的谜语。”
“他有名字吗?”
“他不说。”
“描述一下他,麻烦了。”
“我不能。他包裹得很严实。”
“除了四界锁钥,他没说别的?”
“没有。”
“好吧,”我说,“我觉得我也学学他,自行离开吧。”
我转过身来,面朝右边的斜坡。
“等等!”
“怎么了?”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