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为何?”他重复道,“当然是要你的命。他告诉我说,只要能把你弄到这儿来献祭,我就能获得你的法力。他说你叫梅林,是地狱和混沌之子,要是我能取你性命,便能成为最强大的巫师。”

我们的世界,现在最多只剩下一百米的空间,其毁灭进程正在一如既往地推进着。

“真的吗?”他问,“要是我得手的话,便能得到你的法力?”

“法力就像是金钱,”我说,“要是你有实力,并且上下求索,终究会得到的。不过,你得到了吗?我想没有。”

“我说的是生命的意义。你知道的。”

我摇了摇头。

“只有蠢货才坚信生命只有一种意义,”我说,“废话够多了!说说你师傅。”

“我从来没见过他。”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跟他见过面,但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总是戴着兜帽,穿黑色大衣,还戴手套。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种族。”

“你们怎么见的面?”

“有一天,他出现在我的工作室中。我一转身,他便在那儿了。他传给我一些法力,说要是我能为他卖命,便会教我一些东西,以作答谢。”

“你怎么知道他能穿越?”

“他带着我出去了一趟,穿越了许多地方,都不是这个世界里的。”

“我明白了。”

此刻,我们脚下的地面,已经只剩下和一间大客厅差不多大小的地方。大风当中那些含混不清的话语声,带着嘲弄和怜悯,其间还夹杂着慌乱、悲哀和愤怒。我们身上的衣服,在不停地猎猎作响。地面在无休止地颤抖着。光亮当中,杀机暗藏。我有点想要立时动手,将梅尔曼解决掉,不过,如果他的确不是害死茱莉亚的真凶……

“你师傅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何想要我死?”我问。

他舔了舔嘴唇,回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混沌。

“他只说你是他的敌人,”他解释道,“但从来没跟我说过为什么。他还说必须在今天动手,因为他想让你死在今天。”

“为什么是今天?”

他惨淡地笑了笑。

“我猜是因为今天晚上就是瓦普几司之夜[7],”他说,“虽然他从没这么说过。”

“就这些?”我说,“他从没提起他是从哪儿来的?”

“有一次,他曾无意间提起过一个叫作四界锁钥的地方,似乎对他非常重要。”

“难道你不觉得他这是在利用你吗?”

他笑了。

“他当然是在利用我,”他答道,“我们都在利用别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不过,他是在用知识和法力来跟我做交换。而且我觉得他的话应该能信得过。”

他不断地瞥向我身后,似乎我背后正站着什么东西。这是这个世界中的老把戏,不过我还是转过头去。后面空无一人。我立刻转过头来。

一把黝黑的匕首出现在他手中。想必先前就藏在他的袖子里。他扑向我,匕首刺出,口中又换了一套咒语。

我后退一步,斗篷朝他一挥。他侧步避过,手中的匕首一挥,一个转身,再次逼了过来。这一次,他压低身形,口中依然念念有词,试图抱住我。我踢向他持刀的那只手,他手臂向后急缩,堪堪避过。我趁机抓住斗篷左侧下摆,裹在胳膊上。等他的匕首再次刺过来时,我举臂挡住,顺势扣住了他的二头肌,压低身形,将他往前一带,右手探出,一把抓住了他左侧的大腿,随即直起腰来,将他举到半空中,扔了出去。

当我转过身来,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太迟了。由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对手身上,我并未留意到那正在席卷一切的狂风。混沌的锋芒,比我想象的要近得多。梅尔曼一句诅咒还没说完就毙命了,到了一个再也用不到咒语的地方。

我也诅咒了一句。我敢肯定,从他口中还能套出更多的信息来。念及此,我只好在那个即将被碾成齑粉的弹丸之地中央,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天还没过去,便已经成了我最刻骨铭心的瓦普几司。


第四章
04

回去的路着实不近。我在路上换回了衣服。

脏兮兮的砖墙间,夹着一条逼仄的小巷,沿着它,我出了迷宫一般的街巷。细雨依旧,夜幕已经降临。我的车子就停在街道对面,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在它旁边洒下一汪光亮。我伤感地想了想行李箱中的干燥衣服,掉头朝着布鲁图斯仓储的招牌走去。

一层的办公室当中,灯光如豆,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进漆黑的入口。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楼梯,身上几乎湿透。公寓的门依然开着,我转动门把手,房门应手而开。打开电灯,我走了进去,反手锁上了房门。

快速环视了一圈,屋内空无一人。我在梅尔曼的衣橱中找了一件衬衫,换下了身上湿乎乎的那件。不过裤子的腰围实在太大,而且也长了一点。我将那些纸牌掏出来,塞进衬衫口袋,以免受潮。

接下来,我开始彻查这个地方。几分钟过后,找到一本同神秘学相关的日记,是他的,就在书桌旁边的抽屉里。这日记乱得跟这地方一样,错别字连篇,涂改随处可见,有几处还残留着啤酒和咖啡的印记。里边似乎有不少东拼西凑起来的东西,还夹杂着一些个人的好恶,梦想啦、冥思啦什么的。我走马观花地翻了翻,寻找着他和他师傅见面的蛛丝马迹。终于找到了!我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很长,通篇都充斥着得到了那棵树并验证了其神奇之后的莫名兴奋。我决定先把它收好,等晚点儿再看。不过,正当我打算将其合上时,无意间翻动了几页纸,瞥见了一首小诗,佶屈聱牙,狗屁不通,其中两句率先吸引了我的目光:“——安珀影子自无穷,背信弃义污令名。”半文不白,但我关心的是其背后的意思。它让我又想起了先前的挫败感,于是我手底下加快了搜索。突然间,我很想就这么出去,走得远远的,好好想上一想。

屋内再无惊喜。我走出来,收集了一些报纸,抱进洗手间,扔进浴缸,点着火,出来时顺手把窗户关上了。随后,我又去了那间密室,将那幅画着生命之树的画拿出来,扔进了火中。关上厕所的灯和房门,我再次走了出来。我真算得上一个顶呱呱的艺术评论家。

我朝着书柜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走去,开始了徒劳无益的搜索。第二堆书刚翻到一半时,电话铃响了。

我心念电转,整个世界顿时犹如凝固了一般。当然,今天本该是我一路找到这儿并被杀死的日子。若一切顺利,该发生的,此刻都已经发生了。所以,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S,打电话过来,是为了看看我的讣告准备好没有。我转身锁定那部电话的位置,就在我旁边那面幽暗的墙壁上。我立刻意识到,这电话我非接不可。我朝那儿走过去,估摸着它最多只会响两到三声——十二至十八秒——在这段时间之内,我必须决定究竟该如何应答:是调侃两句,羞辱对方一番,再来上一通威胁?还是隐藏身份,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前者较为解气,后者较为审慎,也扫兴。理智暗示我选择后者,并建议我压低嗓音,有气无力地说上两句,假装受伤并已气息奄奄的样子。终于可以听到S的声音了,我抬起听筒,想听听我是否认识他。

“喂?”我说。

“完事了吗?”对方回答。

该死,是一个女的。性别不对,但所问的问题听起来似乎没错。二中一,还算不赖。

我重重地呼了两口气,随即答道:“是。”

“怎么了?”

“受伤了。”我嘶哑地说。

“严重吗?”

“有点。不过……弄了点……东西……这儿。最好来……看。”

“是什么?他的?”

“对。不能说话。晕。来。”

我挂上电话,笑了。我觉得自己的表现确实不错,她似乎已经入彀了。

我穿过客厅,来到先前坐过的那把安乐椅前,将一张摆放着一只硕大烟灰缸的小桌拉近了一些,坐了下来,掏出了烟斗。休息片刻,培养耐心,想上一想。

没过多久,一阵类似电流通过的熟悉的刺痛感涌遍了全身。下一秒,我便已经站起身来,一把抓起了那只烟灰缸。顿时,烟蒂纷飞,我一边诅咒着自己的愚蠢,一边紧张地扫视着整个房间。

那儿!钢琴旁边,红色布帘前。正在慢慢地……

等她完全露出身形之后,我奋力将手中的烟灰缸掷了出去。

随即,她暴露在我眼前——高挑的身材,黄褐色的头发,黑色的双眼,手执一把像是点三八的自动手枪。

烟灰缸砸中她的腹部,只听得一声闷哼,她弯下腰去。

没容她直起腰来,我便已经逼到了她身前。

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枪,将它扔到房间对面,随即紧抓她的双腕,拧到背后,狠狠地将她按到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她左手还捏着一张纸牌,我一把夺了过来,只见上面绘着这套公寓,和那棵生命之树以及我兜里的纸牌风格完全相同。

“你是谁?”我咆哮道。

“贾丝拉,”她啐了一口,“死人!”

随后,她张大嘴巴,向着前方落下来。我右手的小臂背面,立刻感受到了她双唇的湿润。不过,我那只手依然没有松开,继续捉住她的右腕,摁在椅子扶手上。几秒钟过后,那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并不是被咬之后的那种痛,而像是有一根炙热的钢针插进了血肉当中一般。

我撒开她的手腕,猛地将手抽回来,但动作慢得出奇,而且身体异常虚弱。一阵冰凉的刺痛,霎时涌进了手心,沿着手臂向上蔓延。那只手立刻垂到了身侧,似乎已不再属于我。她轻轻地从我的抓握之中挣脱出去,笑容浮上脸庞,将指尖轻轻地按在我胸膛上,一推。

我向后摔了下去。此时的我,虚弱得不堪一击,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撞到地板上时,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而且转过头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站起身来。

“好好享受吧,”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小命已经长不了了,而且等你恢复意识之后,会更加生不如死。”

她走出我的视线。片刻过后,我听到她拿起了电话听筒。

我敢肯定她正在给S打电话,而且我相信她刚刚所说的那句话。至少,我临死前还能同那名神秘艺术家见上一面……

艺术家!我抽动了一下右手手指。尽管动作迟缓,但它们依然有知觉。我慢慢地聚集起残存的所有意识和气力,将那只手挪到胸前。接下来的动作,就如同是犯了癫痫的病人在表演慢动作一般。不过,好在我倒下时是右侧身体先着地,因此后背刚好挡住了我这一系列气息奄奄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