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时辰到了,”他说,“在人生的长河之中,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

“杀死她的,是一头本不该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怪兽。你知道类似的东西吗?”

“宇宙之大,远超我们的想象。”

“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知道你,”他第一次笑了起来,“当然,是她提起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答道,“我知道你对这事的关心,恐怕不只是好奇那么简单。”

“然后呢?”

“艺术有自己的方式,机缘到来,便能在合适的时刻,将合适的人聚到一起。”

“这就是你对这所有一切的理解?”

“我一清二楚。”

“怎么知道的?”

“注定的。”

“这么说你知道我会来?”

“对。”

“有意思。介意多告诉我一些吗?”

“我更愿意演示给你看。”

“你说某些事情是注定的,为什么?由谁来主宰?”

“这一切稍后都会明朗的。”

“包括茱莉亚的死?”

“可以这么说。”

“你打算如何来启迪我?”

他笑了。

“我只想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说。

“好啊。我很乐意。给我看吧。”

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在这里边。”他解释着,转身朝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我站起身来,跟着他穿过了客厅。

他将手伸进衬衫口袋中,掏出来一条链子,举到头顶。看得出来,那上面挂着一把钥匙。他用它打开了那道门。

“进去。”他说着,将门推开,让到了一旁。

我走了进去。房间并不算大,里边漆黑一片。他啪的一声按下开关,一束淡淡的蓝光从头顶一盏简易吊灯中射了下来,看来瓦数并不高。然后,我看到了一扇窗户,就在我对面,只是所有的玻璃都被刷成了黑色。屋内除了散落在地板上的几只垫子,再无其他家具。右侧那面墙壁的一部分,被一块黑布遮了起来。其他几面墙壁则未经修饰。

“我看着呢。”我说。

他轻笑了一声。

“不急,不急,”他建议道,“你知道我在神秘学当中主修什么吗?”

“你是秘法师。”我一语道破。

“对,”他承认,“你是怎么知道的?”

“东方教派都有着严格的清规戒律,”我说道,“只有秘法师才尽是些懒汉。”

他哼了一声。

“这件事对你来说真的非同小可。”他随即说道。

“完全正确。”

他将一只垫子踢到地板中央。

“坐吧。”他说。

“我站着好了。”

他耸了耸肩。

“随便。”他说完,口中开始念念有词起来。

我等着。过了一会儿,他依然念叨着,走到那黑色帘子前,当着我的面,一把将其飞快拉开。

一幅画着卡巴拉生命之树的画作赫然出现在我眼前,十个圆圈分别代表着不同的质点。那画异常漂亮,而其中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是让我吃了一惊。我内心隐隐有些不安起来。这并不是从路边小店当中买来的那种货色,画得相当地道。不过,画风却和房间里边的其他画作迥然不同。它对我来说依然有一种熟悉之感。

我仔细看了看,坚信这幅画和我在茱莉亚公寓中发现的纸牌,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看着那幅画时,梅尔曼依然在念着咒语。

“这是你画的?”我问。

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上前几步,指了指第三个标注着宾纳[5]的质点。我凝神细看了起来。上面似乎描绘着一名男巫,身处一座黑色祭坛前,而且——

不!我不相信。这不可能——

我觉得自己和那个形象建立了联系。并不是象征性的,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而且,他正在召唤着我。他的身影,正在变得越来越大,愈发立体了起来。整个房间开始从我眼前退开去。我差不多已经到了——

那儿。

暮霭四合,一片纠结缠绕的树林之中,露出了一片小小的林中空地。血红的天光,映照出我眼前的一块石板。那名男巫,脸藏在斗篷之下,隐在黑暗当中,一边摆弄着祭台上的物件,一边急不可待地召唤我过去。依稀可闻的微弱念咒声,不知从何处而来,依然回荡在耳畔。

最后,他终于将其中一个物件握在右手中,稳稳地举了起来。一柄由黑曜石制成的匕首,通体黝黑。他将左臂伸到祭台之上,将上面的东西悉数扫落到地上。

然后,他第一次抬起头来,注视着我。

“过来。”他说。

愚蠢幼稚的要求,我笑了起来。不过随后,我便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那边迈了过去。我知道我遭到了暗算,那黑影给我下了咒。

我一边感谢着我另外一位云游四海的舅舅,一边用塔瑞语念出了自己的咒语。

一声凄厉的怪啸,伴随着一只夜鸟的俯冲,撕裂了夜空。

那男巫并没有因此而分心,我的双脚也并没有解放,但我的双臂已能在身前抬起。我将它们保持在身前合适的高度,配合着那召唤咒语来到祭台前,两条犹如机械一般的双腿暗暗发力,加重了脚步,双肘略弯。

男巫已经挥动利刃,朝着我的十指划了过来。不过没关系。我身体前倾,使尽浑身气力,将那石头一推。

祭台向后轰然倒塌,那男巫急忙躲避,但还是被卡住了一条腿,也许是两条。他摔倒在地上,我感觉自己已经摆脱了那咒语,可以任意活动,意识也清醒了过来。

我跃过倾覆的祭台,朝他跑去。他将双腿蜷缩到胸前,着地一滚,随即一个筋斗,翻下了山坡。我追了上去,却见他穿过两块岩石间一条逼仄的通道,奔进了那片漆黑的树林。

刚来到空地边,我便看到了眼睛,成百上千双凶残的眼睛,散落在黑暗之中,闪闪发光。咒语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近,似乎正从身后而来。

我飞快地转过身去。

祭台倾覆如故,另外一个身穿斗篷的身影正站在它旁边,比先前那个高大了许多。咒语声正是出自此人之口,是一个颇为熟悉的阳刚之声。弗拉吉亚在我手腕上跳动了一下。一个咒语将我裹挟进去,但这次,我早已有了防备。我不退反进,召唤出一阵凄厉的海风。那咒语顿时犹如一阵青烟一般,被吹得无影无踪。我的外衣猎猎作响,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和颜色;紫色、灰色……点亮了我的裤子,加深了斗篷和衬衫前襟的颜色,染黑了靴子,延展了腰带,金属护手自动就位,银色的弗拉吉亚在腕上编织成了一只手镯,现出身来,闪闪发光。我抬起左手,护住双目,召唤起了光。

“闭嘴,”我说道,“你惹恼我了。”

那咒语声停了下来。

斗篷被吹到脑后,我认出了梅尔曼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好啊,你不是在等我吗?”我喝道,“现在我已经来了,也算是老天遂了你的愿。你说过,一切都会明朗起来。可是没有。该你了。”

我逼近了一步。

“说话!”我说道,“这事可以简单也可以很难。但你必须开口。两条路随便你选。”

他猛地将头一扬,咆哮起来:“师傅!”

“那就好好召唤你的师傅吧,想怎么召唤就怎么召唤,”我说,“我等着。因为,就算是他来了,也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他再次叫了起来,但没有任何回应。他夺路而逃,而我早有准备,再次释放了召唤咒语。林木霎时腐朽了,他还没逃到树林边,一棵棵林木便压了下来。平地起风,席卷着那些树木,围绕着空地,筑起了一圈灰红相间的墙,直达云霄。我们正置身于夜空下的一座孤岛之上,方圆不过百十来米宽,边缘处已在慢慢垮塌。

“他不会来的,”我说,“而且你也走不了。他帮不了你。就算是上帝来了,也帮不了你。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高级魔法,用它来对付你,算是便宜你了。你知道吹过来的大风后面都有什么吗?是混沌。除非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茱莉亚和你师傅的事,还有为何胆大包天地把我带到这儿来,否则,我就把你交给它。”

他向着远离混沌的方向退了退,转过头来面对着我。

“带我回我的公寓,然后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他说。

我摇了摇头。

“杀了我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我耸了耸肩。

“要真是那样的话,你还是跟我实话实说,免得多受折磨。然后我会痛痛快快地把你交给混沌。”

我朝他逼了过去。

“等等!”他举起了一只手,“我要用我的话来换我一条命。”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说。”

那风在我们周遭打转,裹挟着似清非清、若有若无的喃喃话语以及各种碎片,一点点地吞噬着我们的孤岛。梅尔曼赶忙又往里退了退,避过了坍塌的边缘。

“好,好,”他大声说道,“对,茱莉亚是来找过我,有人告诉过我她会来。我教了她一些东西,并不是我以前就会的东西,而是我刚学来的那些。也是别人让我这么去教她的。”

“谁?说出你师傅的名字。”

他苦笑了起来。

“他还没蠢到告诉我名字,给我留下任何把柄的地步。”他说,“跟你一样,他也不是人类,是从另外一个星球上来的。”

“画着那棵树的画就是他给你的?”

梅尔曼点了点头。

“对,而且它还把我传送到了每一个质点。魔法在那些地方都管用。我获得了一些法力。”

“那些纸牌呢,也是他干的?是他给你,让你给她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纸牌的事。”他回答道。

“这些!”我喝了一声,将它们从我斗篷下面取出,展开成魔法扇的形状,走到他面前,猛地将它们递到他眼前,让他看了几秒,赶在他意识到它们也能用来逃生之前,将它们收了回来。

“我从来没见过。”他说。

地面稳稳地朝着我们侵蚀过来。我们又往中心退了退。

“杀害她的那头怪兽也是你派过去的?”

他使劲摇了摇头。

“我没有。我知道她会死,因为他告诉过我那是引你出来的法子。他还告诉过我,说一头从内扎赫[6]来的猛兽,会把她杀死,但我从没见过它,也没参与过召唤它。”

“那他为何想让你和我见面,并把我引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