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着,比尔捅了捅我,用头朝着克威尔山上示意了一下。我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片突出的岩石下面,一个身穿黑斗篷、头戴风帽的黑影,从岩架之上站起身来。比尔凑近了一些,在哀乐声中大声问道:
“那是仪式的一部分吗?”
“我不知道。”我回答道。
我离开队伍,向前走去。不出一分钟,队伍便能行进到那个黑影正下方。
我赶到兰登后面,碰了碰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时,我指了指上方。他停下脚步,眯起双眼,盯着上方看了起来。
然后,他把右手搭在胸前。那块他出席正式场合时必戴的审判之宝,正挂在他胸前。这时,冷风乍起。
“停!”兰登喝道,“停止前进!所有人待在原地!”
那身影动了起来,微微转过了头,像是在和兰登对视。天空中,好似用上了特技摄影一般,一片云彩无风而动,笼罩到了克威尔山头。一片跃然跳动的红光,从兰登的掌下现了出来。
突然,那身影抬头望天,一只手从斗篷下倏地探出来,在天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一个黑色的物体,被掷到了半空中,开始下落。
“所有人趴下!”杰拉德大喝一声。
兰登岿然不动,依然站在那儿注视着那东西。云层中,火光乍现,照亮了崖壁。
雷声随即而来,和爆炸声几乎同时在头顶响起。距离实在是太远,炸药包还未坠到我们头上,便已炸响。不过,如果我们未曾停下,继续前行的话,就会被投个正着。硝烟散尽后,我又看了看崖壁,那个黑影已经不见了。
“看到他了吗?”我问兰登。
他耸了耸肩,垂下了手。审判之宝的光芒随即消失。
“所有人都站起来!”他叫道,“葬礼继续!”
我们继续前行,接下来的仪式顺风顺水,葬礼按计划完成。
棺椁入穴之时,我想,所有人心里恐怕都和我一样,回味起了那些骨肉相残的古老把戏。袭击者会不会就是缺席亲戚当中的某一个?他们现在到底身在何方?他们的托辞又是什么?是内贼勾结外鬼?还是只是一个外人?若真是如此,他又是如何在当地弄到爆炸物的?要不就是从其他地方弄进来的?或者,是当地人弄到了炸药配方?若真是外人,他的动机何在?针对的又是何人?莫非刺客是为了追杀我们之中的某个人,一直追到了此地?为什么?
走过坟冢时,我确实回想起了凯恩短暂的一生,不过,更多的却是不解。我并未同他相熟到那个地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家都纷纷在说他这个人并不大好相处。他为人粗暴而刻薄,生性凶残。这些年来,他到处树敌,似乎还以此为傲。他对我倒也还算大方,但我们也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因此,我此刻的悲痛之情,倒也比其他人要少上几分。朱利安刚好同我相反,但他喜怒不形于色。不管遇上什么日子,任何人都休想在这张脸上看出任何喜怒哀乐来。凯恩……我真希望我能够多了解你一些。你的过世,对我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挫折,因为这其中有着那么多尚未解开的谜团。
随后,离开现场返回宫殿吃饭时,我在想,我的问题到底同其他人的问题有何关联。我不止一次想过这一问题,并笃信它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关联。一些小事上的巧合,我并不介意,但太过于重大的事情,则是另外一回事。
那梅格·德芙琳呢?她也知道这其间的种种吗?她所说的似乎是对的。不管她有没有丈夫,我都决定了,我和她之间还得见上一面。越快越好。
这之后,在硕大的餐厅当中,耳听着那纷纷扰扰的谈话声以及餐具碰撞声,一个念头突然浮上了心头,我决定不能让它就这么溜走。身旁陪伴我的是温特·芭莉,一个小乡绅的三女儿,显然也是凯恩的最后一个情人,冷艳而迷人。我道了声抱歉,朝着大厅另外一头正簇拥着兰登的那一小撮人走去。我在那儿站了几分钟,正在考虑该如何插话时,他看到了我,立刻跟周围人说了一声抱歉,朝我走来,拉起了我的袖子。
“梅林,”他说道,“我现在没时间,但我想让你知道,我觉得咱们的谈话并没完。晚些时候,今天下午或是晚上,只要一有空,我便和你再见上一面。所以,在咱们谈话之前,先什么地方也别去,好吗?”
我点了点头。
“一个小问题。”他正要转身朝其他人走去时,我赶忙说道。
“快说。”他说。
“在我刚离开的那个地球影子上有安珀的人吗,中间人什么的?”
他摇了摇头。
“我一个都没有,我相信其他人目前也没有。我在那儿的许多地方都安排有联系人,但他们都是当地人,比如比尔。”
他眯起了双眼。接着,他问道:“有新情况?”
我再次点了点头。
“严重吗?”
“有可能。”
“我真希望能有时间听听,但还是得晚点再说。”
“我明白。”
“我会派人去叫你的。”他说着,转向了同伴。
这话打消了我对梅格·德芙琳的怀疑,同时也提前断绝了我一离开聚会就去和她见面的念想。
我又取了一盘吃的,安抚了一下自己。过了一会儿,弗萝拉走进大厅,仔细看了看不同的人群,然后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我身旁,坐到窗台上。
“现在,想要和兰登单独说上一句话,可真是比登天还难啊。”她说。
“没错,”我回道,“需要我去帮你取点吃的或是喝的吗?”
“暂时还不用。兴许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你是魔法师。”
虽然不大喜欢这样的开头,但我还是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我去了布雷斯的房间,想看看他能不能下地,来和大家一起玩玩。但他走了。”
“他难道没锁门吗?这儿的大部分人可都是会锁门的。”
“锁了,从里边锁的。所以他一定是用主牌出去的。敲门没有人应,所以我就闯进去了,毕竟他刚刚遭遇过刺杀。”
“那你想要一名魔法师做什么?”
“你能追踪到他吗?”
“主牌是不会留下痕迹的,”我说道,“不过即便我能,我也不大确定我会不会那样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很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
“可万一他也被牵涉进去了呢?他和凯恩过去便一直不对路。”
“如果他真同什么危险人物扯上了关系,想要对咱们其他人不利的话,那他走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这么说你是不能,还是不愿意帮忙?”
我点了点头:“我想,二者兼而有之。任何试图把他给找出来的决定,都应该由兰登来做,你觉得呢?”
“也许吧。”
“我建议在同兰登说起此事前,先别对任何人说。用不着搞得人心惶惶。或者,要是你愿意,也可以由我来告诉他。我晚点要和他谈点事情。”
“谈什么?”
要命。
“不大肯定,”我说,“他有点事想跟我说,或是问我一些事情。”
她细细地看着我。
“咱们之间的真正谈话还没开始呢。”她说。
“好像咱们现在就在谈啊。”
“好吧。我能听听你在那个影子上的麻烦吗?那算是我最喜欢的影子之一了。”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说完,再次将那些该死的遭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不过,我有一种感觉,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一旦弗萝拉知道这事,相信方圆几里的人就都会知道了。
她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或是建议。随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最后,她决定去取点吃的,于是离开我朝着食物的方向而去,只是再也没回来。
我同其他人说了会儿话,聊的都是关于凯恩和我父亲的事情。所听到的,也都是一些我早已知道的东西。我又被介绍给了许多先前未曾见过的人。百无聊赖之下,倒也记下了许多人名和称呼。
等到终于完事了之后,我时刻注意着兰登的动向,在他离开的同时,我走了过去。
“晚点。”擦肩而过时,他如此说道。接着,便和正说着话的那两个家伙一起离开了。
于是,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摊开四肢。山雨欲来之时,只要还能休息,便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吧。
没过多久,我便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我正走在宫廷后面那整齐的花园中,有人陪伴在侧,但不知是谁。这并不要紧。一声熟悉的吠叫声传了过来。突然间,又传来一阵嚎叫声,近在咫尺。我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什么。不过,猝然间,它们便已出现在了那儿——三头像狗一样的硕大怪物,同我那天在茱莉亚的公寓中干掉的那头一模一样。它们从院子另外一头朝着我飞奔而来。吠叫声依然不绝于耳,而我却看不到到底出自何物之口。怪物继续朝我扑来,号叫连连,涎水直流。突然间,我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做梦,而且这个场景曾在梦中出现过多次,只是醒来时都不记得了。不过,即便意识到这是梦境,也丝毫没有减轻我心底里的恐惧。那三头怪兽,依然冲着我疾驰而来,身上笼罩着一圈亮光,惨白而扭曲。越过它们头顶,透过它们四周的光晕,我并没有看到花园,而是瞥见了一片森林。它们奔到了近前,跃起身朝我扑来,却像是撞到了一面透明墙壁上一般。三头怪兽跌落到了地上,起身再次朝我扑来,但再次被弹了回去。它们又是跳又是咆哮又是呜咽地再次试了试。不过,我却像置身于一口倒扣的隐形大钟之中,又像是在身旁造了一个魔法圈一般,令它们无法近身。随后,那吠叫声愈发响亮了,而且越来越近,将那三头怪物的注意力从我这边吸引了过去。
“哇!”兰登说道,“我把你从噩梦中拉出来,真得找你收点钱才对。”
……于是,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黑暗之中,窗外漆黑一片。想必是兰登通过主牌同我联系时,刚好撞见了我的梦境。
我打了一个哈欠,用意念回复道:多谢。
“醒来吧,咱们谈谈。”他说。
“是。您在哪儿?”
“楼下,大厅南边的小厅。在喝咖啡呢,我亲自做的。”
“五分钟后见。”
“等你。”
兰登消失了。我坐起身来,将双腿荡下床沿,站了起来。我穿过房间,走到窗前,把窗子大大地敞开。秋夜所特有的清新空气,沁人心脾。在那个名叫地球的影子上,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而这边,则是金秋时节。两个都是我最偏爱的季节。我本应该满心欢喜,兴味盎然的。但这诡异的夜晚,那戛然而止的梦境,那吠叫声似乎依然清晰在耳,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关上了窗户。我们的梦境,向来都不曾善待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