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儿,我开始思考是否也该留一张纸条,然后自行离开。我那位神秘的信使——想必正是S——已经将电话打到了这儿,而且还不请自来了一次。S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朋友的家。尽管我不介意同朋友分享我的烦心事,但将他们暴露在危险之中,则是另外一回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此刻是白天,约会定在晚上。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找出解决之道,是不现实的。此刻抽身离开,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实际上,留在这儿可能会更好一些,一来可以盯着事态的发展,二来,比尔要是有什么差池,我还可以保护他。

突然,我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有人拿枪指着比尔,逼他写下了这张纸条,然后将他掳走作为人质,借此向我施压,来回答他们的问题。

我赶忙回到厨房,往他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铃声响到第二声时,他的秘书,贺拉斯·克莱普尔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叫默尔·科雷,”我说,“罗斯先生在吗?”

“在,”他答道,“但他现在正在见一位客户。我晚点让他回你好吗?”

“不用了,也没什么要紧事,”我说,“我晚点会跟他见面。不用麻烦他了。谢谢。”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回到廊下。这种事情,可真考验神经。我暗下决心,今晚一切若不能见个分晓,我便离开。

一个身影从屋角处拐了过来。

“嗨,默尔。”

是乔治·汉森。弗拉吉亚微微跳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示警,但随即又放弃了。暧昧不明。非同寻常。

“嗨,乔治。还好吗?”

“非常好。罗斯先生在吗?”

“恐怕不在。他有点事,得去镇上一会儿。我猜大概午饭时分或是稍晚一点,便能回来。”

“哦。几天前他让我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说有点活儿要我干。”

他走近了一些,将一只脚踏在台阶上。

我摇了摇头。

“帮不了你。他没跟我提过这事。看来你得晚点再跟他联系了。”

他点点头,掏出烟盒,抖出来一根点上,又将烟盒重新塞回到T恤衫袖子里。只是这次,T恤衫上的图案换成了平克·弗洛伊德[15]。

“你在这儿住得还好吗?”他问。

“非常好。来一杯咖啡怎么样?”

“好,麻烦了。”

我起身朝屋内走去。

“来一点奶油和糖。”他在我背后叫道。

我依言倒了一杯,回来时,他已在廊下的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多谢。”

尝过一口之后,他说道:“虽然罗斯先生说令尊叫山姆,但我知道其实是卡尔。也许是他的记忆打滑了。”

“要不就是舌头。”我说。

他笑了笑。

他说话的方式?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同昨晚那个电话里的一模一样。虽然当时那声音控制得很好,说得很慢,很大众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不过,困扰我的却不是这一点。

“他是一名退役军官,对不对?而且还是某些政府部门的顾问?”

“对。”

“他现在在哪儿?”

“四处云游。海外。”

“你这次出去会和他见面吗?”

“但愿如此。”

“那很好,”他说着,吸了一口烟,又呷了一口咖啡,“啊!好棒!”

“我不记得在这附近见过你,”随即,他又突然说道,“你没跟令尊一起住过,嗯?”

“对,我是同母亲和其他亲戚一起长大的。”

“离这儿很远,嗯?”

我点了点头:“海外。”

“令堂叫什么?”

我差点就告诉他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最后一刻,我将它改成了“桃乐茜”。

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紧抿双唇,打量着我说话时的神色。

“为什么问这个?”我说。

“随便问问。或者,你也可以说是遗传吧,家母便是镇上的长舌妇。”

他呵呵笑了两声,喝了一大口咖啡。

“在这边待的时间长吗?”接着,他问道。

“说不准。不过,很有可能不太长。”

“哦,希望你过得愉快。”他喝完杯中的咖啡,将杯子放在栏杆上,随即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补充道,“跟你聊天很愉快。”

走到台阶中部,他停下,转过身来。

“我有一种感觉,你会远行,”他告诉我,“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我说,“你真会说话。”

“多谢你的咖啡。再会。”

“好。”

他转过屋角,不见了。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思忖再三之后,还是放弃了。当灵感缄默之时,理智也会迅速疲惫。

 

比尔回来时,我正在给自己做三明治,于是顺手又替他做了一个。他趁这工夫换了衣服。

“这个月我原本是想轻松一下的,”吃三明治时,他说道,“但那是一名老客户,而且同他的买卖也还不错,于是我必须得去。咱们下去那条小溪的另外一个方向走走,如何?”

“没问题。”

来到田野之中,我将乔治来访的事告诉了他。

“没有,”他说,“我没有告诉过他有活儿给他做啊。”

“换句话说——”

“我猜他是来看你的。他们家那位置,我什么时候出去都逃不过他们的双眼。”

“我真想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如果他真有图谋,总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应该不会太久了。”

“可时间不等人啊,”我说,“我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也有可能是今晚。”

“为什么?”

沿着溪流向下走时,我同他说了昨晚的纸条和今晚的约会,也告诉他我不想让他暴露在危险之中,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

“也许没那么严重。”他开口说道。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比尔。这么长时间没见,我也不想这么匆忙离去,但眼前这么多麻烦,我一时还应付不周。若是我离开,麻烦也会随我而去的。”

“也许吧,可是……”

就这样,我们一边探讨这事,一边随着溪流往前走。随后,我们终于将这事放在了一边,又回到我那些麻烦事上来,再次开始了徒劳的分析。我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去打量身后,却没有看到人影。不过,我倒是听到对岸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窣之声,没有任何规律,不过也有可能是被我们的谈话声所惊动的动物。

走了大约一小时后,我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似乎某人挑中了我的那张主牌。我呆住了。

比尔停下脚步,转向了我。

“怎么——”

我抬起一只手。

“长途呼叫。”我说。

片刻过后,我便感受到了第一次呼叫,同时也再次听到了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就在对岸。

“梅林。”

是兰登的声音。几秒钟过后,我便看到了他,正坐在安珀书房中的一张书桌后面。

“在。”我回答道。

眼前画面稳定下来,也愈发鲜活了,就像是正透过一道门廊,打量着隔壁房间一般。不过在此期间,我依然留意着周遭的动静——虽然它正渐渐变得虚无缥缈起来。譬如,我看到乔治·汉森,隔着溪流,突然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盯着我看。

“我想让你立刻回安珀一趟。”兰登说道。

乔治跳进了溪水之中,正水花四溅地朝这边移动。

兰登抬起一只手,探了出来。“过来吧。”他说。

此时,我的轮廓想必已经开始闪闪发光,因为我听到乔治大喊了一声:“停!等等!我得跟你——”

我伸出手去,抓住了比尔的肩膀。

“我不能将你留给这个疯子,”我说,“快!”

而我的另外一只手,则伸向了兰登的手。

“好了。”我说着,朝前方走去。

“停!”乔治哀号了起来。

“去你妈的。”我回了一句,扔给了他一道彩虹。


第七章
07

见我们两个同时现身书房,兰登似乎吃了一惊。他虽然站起了身,但依然比我俩要略矮一些。随后,他将注意力转向了比尔。

“梅林,这位是?”他问。

“您的律师,比尔·罗斯,”我说,“您以前一直都是通过中间人同他联系的。我觉得您或许愿意——”

比尔单膝跪地,一句“陛下”刚刚出口,兰登早已伸出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繁文缛节都免了吧,”他说,“不是在王庭。”他将双手握到了一起,随即说道,“叫我兰登就可以了。在条约的事上,你帮了不少忙,一直很想亲自谢谢你,但没能腾出空来。很高兴能够见到你。”

我还从未见过比尔说不出话来时的样子,但此刻,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注视着兰登,打量着整个房间,观察着窗子外面的塔尖。

“竟然是真的……”片刻过后,我听到他喃喃自语道。

“我好像看到有人朝你扑了过来?”兰登抬起一只手,捋了捋他那并不算驯服的棕色头发,对我说道,“而且最后一句话你显然也不是对我说的吧?”

“我们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我答道,“这正是我将比尔带过来的原因。您看,有人试图取我性命,而且——”

兰登抬起一只手:“细节晚点再说。我很想听听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但晚点再说吧。现在,危险还不止这些,你的遭遇很可能也是其中一部分。容我先喘上一口气。”

此刻,几条深深的皱纹在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显现出来,我开始意识到,他太疲惫了。

“出什么事了?”我问。

“凯恩死了。谋杀,”他回答道,“今天早上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他前往德加影子公干,那儿有一处港口,同咱们有生意往来,很远。当时,他正和杰拉德一起,就原先的合约重新进行谈判。他被射杀了,正中心脏,立刻毙命。”

“弓箭手抓到了吗?”

“弓箭手,该死!是枪手,在屋顶上,叫他逃了。”

“我觉得那周边应该没有火药吧?”

他飞快地摊开了双手。

“德加在影子当中算是比较偏远的了,不会有类似的东西。而且也没人在那儿测试过枪支。不过,要真说起这事,你父亲倒是从那儿带回来过一种化合物,说曾在那地方使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