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我和比尔坐在廊下,在想我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他。见我实在理不出一个头绪,他又照例引出了一系列话题。

“还有一些事情。”他开口说道。

“是吗?”

“丹·马丁内茨是以暗示卢克正在为一家电脑公司寻找投资人打开的话题。你后来觉得这些都不过是铺垫,为的是让你放松警惕,然后好抛出那个关于安珀和混沌的问题。”

“没错。”

“可后来卢克真的提起了这件事。他却坚称从未和潜在投资人接触过,也没听说过丹·马丁内茨这个人。看到那人毙命之后,他依然坚持说没有见过他。”

我点了点头。

“那么,要么卢克在撒谎,要么就是马丁内茨不知从何处探得了他的计划。”

“我觉得卢克应该没有撒谎,”我说,“实际上,整件事我后来也想过,想了许多。就我对他的了解,我不相信卢克是那种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儿,便到处去找投资的人。我想,在这件事上他说的是实话。就我而言,我倒是觉得这么多事情当中,只有这一件才是真正的巧合。我有一种感觉,卢克的事情,马丁内茨知道得确实不少,但有一件事吃不准——关于安珀和王庭。我觉得这人很精明,基于他所掌握的信息,再结合我和卢克曾在同一公司工作过这一事实,便捏造出了这么一件似是而非的事情来。”

“这也有可能,”他说,“可后来卢克确实——”

“我开始觉得,”我打断了他,“卢克说这事也是为了诳我。”

“我不大明白。”

“我觉得他所用的手法同马丁内茨一样,都是基于熟悉。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为的不过是套出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你把我给搞糊涂了。他想知道什么?”

“我的鬼轮。他想刺探的是这个。”

“然后,在他得知那不过是一个异想天开的设计,并不是为了另立门户之后,就失望了?”

我点头时,比尔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

“还有吗?”他说,接着又道,“等等。别告诉我说你也在撒谎。那东西是真的。”

“是的。”

“我可能不该多此一问。你如果觉得这事非常要紧,自然会告诉我的。若是这东西太过于要紧,牵涉到的事情太大,有可能会把我也给牵扯进去,你知道的。我这人可是吃不了苦头,想想吧。”

我确实想了想,坐在那儿,冥思苦想。

“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我最后说道,“从表面上看,我敢肯定这事不会牵涉到你。但我不知道它到底有何——真如你所说——要紧之处。不管是对于卢克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是如此,因为除了我,甚至都没人知道它的存在。没有。我也不明白卢克为何竟对它如此感兴趣。所以我想我会遵从你的建议,对这事守口如瓶的。”

“那最好不过,”他说,“那接下来便是卢克的消失——”

屋子当中,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抱歉。”比尔说。

他站起身来,进了厨房。

片刻过后,只听他叫道:“默尔,是找你的!”

我起身走了进去。一进房门,我便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耸了耸肩,摇了摇头。我飞快地想了想,回忆起屋内另外两部电话的位置,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的书房的方向,做了一个将听筒放到耳边的动作。他会意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拿起听筒,等了一会儿,听到咔哒一声之后,才开始说话,暗暗希望对方误以为我接的是分机。

“喂。”我说。

“默尔·科雷?”

“正是。”

“我需要一些信息,我想你或许会有。”

那是一个男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但又不大拿得准。

“你是谁?”我问。

“对不起,不能跟你说。”

“那不管你问什么,我也是这个答案。”

“你能不能先听听我的问题。”

“请吧。”我说。

“好吧。你和卢克·雷纳德是朋友。”

我等了等。

“你也可以这么说。”见对方没了下文,我只好说道。

“你听他说起过两个地方,一个叫安珀,一个叫混沌王庭。”

又是一个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也许吧。”我说。

“你自己知道任何同这两个地方相关的事情吗?”

总算等来了一个问题。

“也许吧。”我再次说道。

“请别这样,这事很严肃。我需要的不只是‘也许’。”

“对不起,除非你告诉我为何想知道这些,否则回答你的只会是‘也许’。”

“你要坦诚相待,我可以帮你一个大忙。”

我硬生生地将溜到嘴边的回答给咽了回去。他刚才那句话是用塔瑞语说的。我没有吱声。

随后他说:“好吧,这招没用,我还是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什么?”我说。

“到底是他来自这两个地方当中的一个,还是你。”

“你直说吧,这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问他。

“因为你们其中一个人也许会有极大的危险。”

“是从那种地方来的那个还是另外一个?”我问。

“这事我不能说。我已经出不起差错了。”

“什么意思?这么说,上一个差错是什么?”

“你不告诉我,到底是出于自我保护还是维护朋友?”

“我会的,”我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不过就我所知,或许你就是那个危险。”

“我向你保证,我只是不想帮错了人。”

“空口说白话,”我说,“万一我们俩都是从那种地方来的呢?”

“噢,我的天!”他说,“不会。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无所谓。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说实话?”

“这个嘛,等等,让我想想,”我回答道,“好吧,你看这样怎么样?咱们找个地方见上一面,地点由你来定。让我好好看看你,然后咱们来交换情报,你一条我一条,直到把所有的问题都摆在桌面上为止。”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非得这样吗?”

“对。”

“让我考虑一下。晚点我再联系你。”

“有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是我,我现在就有危险吗?”

“我想应该是。对,很可能有。再见。”

他挂断了电话。

挂上电话,我叹了一口气,骂了一句脏话。那些知道我底细的人,似乎全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比尔从厨房中走了出来,一脸的茫然。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是他妈的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这便是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我也正想问来着,”我说,“再想一个问题出来。”

“我会的。要是他真约你,你真要去?”

“那是当然。若是不想见这家伙,我又何必提见面的事?”

“正如你点破的那样,他也许就是那危险。”

“我没事,要真是那样,危险的就是他了。”

“我不喜欢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但这是我目前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招了。”

“哦,你自己决定吧。不能提前锁定他的位置,真是太糟糕了。”

“我曾这么想过。”

“你看,咱们干吗不晾他一下呢?”

“怎么晾?”

“他听起来有点焦急,我觉得他跟我一样,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你的提议。等到他打回来的时候,咱们别在家好了。别让他觉得咱们正坐在这儿等着接他的电话。让他等上一等。去变一套新衣服出来,咱们开车去乡村俱乐部待上一两个小时。”

“好主意,”我说,“我原本是来休假的。这或许是我离‘休假’这两个字最近的一次了。听起来很好。”

 

我从影子中取来衣服,将衣橱塞满,剃了胡须,洗了澡,换好衣服。然后我们驾车去了那个俱乐部,在露天平台上吃了一顿闲适的晚餐。夜色宜人,星河耿耿,月色如水。我们俩心照不宣,都没再提及我的那些烦心事。比尔似乎认识这儿的每一个人,于是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愈发亲切了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这算是我过得最为放松的一个晚上了。随后,我们在俱乐部的酒吧处停了下来,喝起了酒。据我所知,这层是爸爸最为钟爱的买醉地点。零落的舞曲,从隔壁传了出来。

“对,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我说,“多谢。”

“没什么,”他说道,“我和你父亲在这儿度过了许多欢乐时光。你有没有可能——”

“没,没有他的消息。”

“抱歉。”

“他若是出现,我会告诉你的。”

“那是。抱歉。”

回去的路上,一路波澜不惊,也没有人尾随。回到家时,子夜刚过。互道完晚安,我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褪下新外套挂进衣橱,踢掉新鞋,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只见我的枕头上面,摆放着一张白纸。

我两步跨过去,一把将它拿了起来。

“很抱歉我打回来的时候你不在,”只见上面用粗粗的字体写道,“不过我在俱乐部看到了你,并且相信你会在那儿待上一晚。这让我有了主意。咱们就在那个俱乐部见面,明晚,十点。周围有不少人,但又没人听得清你的话,我喜欢这种感觉。”

该死。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去告诉比尔,但转念一想,除了让他辗转难眠之外,似乎无济于事。而现在,睡眠对他来说比我珍贵多了。于是我将那张纸条叠好,装进衬衣口袋,把衬衣挂了起来。

 

一夜无梦,因为知道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弗拉吉亚便会将我唤醒,因此我睡得安稳又香甜。实际上,我睡过了头,不过感觉好极了。醒来时,已是晨晖满目,鸟鸣声声。

洗了一把脸,梳了梳头发,又到影子之中取来了便裤和衬衫之后,我下楼朝厨房走去。餐桌上有一张纸条,我现在已经厌烦了这东西,但这张是比尔留的,说他得去镇里一会儿,让我自己找点吃的,想吃什么尽管随便,他晚点回来。

我查看了一下冰箱,找到了几块英格兰松饼、一块哈密瓜和一杯橙汁。吃完早餐,咖啡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于是我端上一杯,来到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