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尔,你觉得我真的那么笨?笨到还没弄明白产品到底存不存在就去找人砸钱的地步吗?除了你,我从没跟其他人提过这事,而且以后更不会。你觉得他会是谁?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摇了摇头,但那句塔瑞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干吗不说出来呢?
“他还问我,有没有听你提到过一个叫作安珀的地方。”
我说这话时,他正注视着后视镜,随即猛地一打方向盘,转过了一道弯。
“安珀?你在开玩笑。”
“没有。”
“怪事。肯定是巧合。”
“什么?”
“上周我刚听人提及过,说有一个梦幻一般的地方,名字也叫作安珀。不过我从没在人前提起过。那不过是酒后的醉话罢了。”
“谁?谁说的?”
“一名相识的画家。一个典型的疯子,但确实有几分天赋。叫梅尔曼。我倒是有点喜欢他的作品,还买了几幅画。上次经过市中心时,我还顺便去看他有没有新东西来着。他没有,不过我倒是在那儿待到很晚,聊天、喝酒以及抽他的烟来着。一会儿之后,他便喝高了,开始谈论魔法。并不是纸牌把戏。真正的玩意儿,你懂吗?”
“懂。”
“嗯,过了一会儿,他便开始演示。若不是我也喝高了,事后肯定会深信不疑的。他凌空悬浮了起来,还召唤来了火,变出了一群怪兽,然后又赶走了。他给我的东西里边应该放了迷幻药。不过见鬼!看起来好真实。”
“嗯哼。”
“不过,”他接着说道,“他知道一种城市,是所有城市的原型。我记不清究竟叫什么名字了,听起来像是索多玛、蛾摩拉[13]或是卡默洛特[14]什么的,反正他是这么形容的。他把那个地方叫作安珀,说由一个半疯不癫的家族掌管,里面住着他们的党羽和爪牙,都是几百年前被他们从其他地方掳过去的那些人的后代。这个家族和那座城市的影子,在许多传说什么的当中都曾出现过,总之就是这些。我拿不准他到底是在影射什么,还是真有那样一个地方。不过,我就是在他那儿听说的这个地方。”
“有意思,”我说,“梅尔曼已经死了。几天前他住的地方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不,这事我不知道。”他再次瞟了一眼后视镜,“你认识他?”
“我见过他,就在你上次离开之后。金斯基告诉我说茱莉亚一直在同他见面,所以我去找那个家伙,想要问问她的事情。你看,嗯,茱莉亚死了。”
“怎么可能?我上周还见到她来着。”
“死得非常蹊跷。被一只奇怪的动物杀死的。”
“老天!”
他突然踩下了刹车,驶离路面,开进左侧的一处空地之上。前方,是一片葱茏的林木。越过树顶,城市的烟火,星星点点地映入了眼帘。
他熄了火,关了头灯,从兜里抽出来一张达勒姆纸,开始卷起了烟。我注意到他又瞥了一眼上方和前方。
“你好像总是在看后视镜。”
“对,”他回答道,“我几乎可以肯定,从希尔顿的停车场一出来,便有一辆车一直尾随着咱们。最远时,离咱们不过是几道弯的距离。现在似乎消失了。”
他点起烟,开了车门。
“咱们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吧。”
我跟着他,两人并排站在那儿,凝视着浩瀚的夜空。朦胧的月光下,树影婆娑,依稀可辨。他扔下香烟,踩灭。
“狗屎!”他说,“这事也他妈太复杂了!我知道茱莉亚正在和梅尔曼见面。当天晚上,我见了他之后也去见她了。我甚至还帮他给她带去了一小包东西,好吧?”
“纸牌。”我说。
他点了点头。
我将他们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看。他只是借着昏暗的光线瞥了一眼,却再次点了点头。
“就是这些纸牌。”他说完,接着又道,“你还喜欢她,对不对?”
“对,我想应该是。”
“噢,见鬼,”他叹了一口气,“那好吧。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老伙计。并不完全都是好事。给我一分钟整理一下。你扔给了我一个大难题,或者是我自己给自己出的,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踢了一块碎石一脚,山坡下立刻传来一连串的山石碰撞声。
“好吧,”他说,“首先,把那些纸牌给我。”
“为什么?”
“我得把它们给撕个粉碎。”
“你浑蛋。为什么?”
“它们太危险。”
“我已经知道了。我得留着。”
“你不明白。”
“所以你告诉我啊。”
“没那么简单。我得先弄清楚什么可以跟你说,什么不可以。”
“干吗不一股脑儿全都告诉我?”
“我不能。相信我——”
第一声枪声刚响,我便扑倒在了地上。枪声是从右侧的山头上传来的。卢克并没有卧倒,而是朝我左侧的一片树林,呈之字形奔了过去。随即,那儿又传来了几声枪响。他手中多了一件东西,举了起来。
卢克开了三枪,袭击者又放了一枪。卢克的第二声枪响过后,我听到有人惨呼了一声。此时,我已站起身来,手握一块石头,朝他奔了过去。在他第三声枪响过后,我听到了有人倒地的声响。
我跑到时,他刚好将一具尸体翻了过来,我碰巧看到那人缺了一块的牙齿间隐约喷出一片迷雾,呈蓝色或灰色,正慢慢消散。
“那到底是什么?”等到那雾气飘走之后,卢克问。
“你也看到了?我不知道。”
他俯视着那具软塌塌的尸体,只见对方胸前的一片血渍正在迅速扩散,右手之中,依然抓着一把点三八手枪。
“我不知道你还带了枪。”我说。
“你要是跟我一样经常出远门,你也会的,”他回道,“我每到一座城市,都会买上一把全新的,离开时再把它卖掉。机场安检的问题。我想这一把是不会卖的了。我从没见过这个人。默尔,你呢?”
我点了点头。
“就是那个丹·马丁内茨,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人。”
“噢,天,”他说,“越来越复杂了。或许我真应该找一处寺庙,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过是虚妄。我——”
突然间,他抬起左手,扶向了额头。
“哎呀,”他随即说道,“默尔,钥匙还插在车上。上车,立刻开回酒店去。别管我,快!”
“到底怎么了?怎么——”
他抬起手中的武器,一支翘鼻自动手枪指向了我。
“快!闭嘴,走!”
“可——”
他枪口一沉,一发子弹立刻射进我双脚间的泥土中。接着,枪口又笔直地指向我的胸腹。
“梅林,科温之子,”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是再不跑,我就立刻叫你变成死人!”
我听了他的话。车子扬起一阵沙砾,一个U形转弯,在马路上留下一片轮胎印记之后,朝着山下呼啸而去,一个侧滑,拐入了右侧弯道。随后,在接下来的左拐弯前,我踩下刹车,开始减速。
我驶下车道,开向了左侧。前方,一片峭壁耸立,附近点缀着一些灌木。我熄了火,关了车灯,拉起手刹,悄悄地打开车门,溜出来时,特意虚掩着车门。在这种地方,任何声响都会传得很远。
我在阴影中潜行,沿着右侧的公路,返回上面。四下里一片死寂。拐过第一道弯,前方又是一道弯。什么东西正在树丛上方飞翔着。兴许是一只猫头鹰,我暗想。接近第二道拐弯处时,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动作,慢慢前行,以免发出声响。
绕过四道弯中的最后一道,我找了几块岩石和树丛作为掩护,然后停下脚步,细细查看起了我们先前所待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我慢慢靠了过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做好了一切准备,一旦情势需要,随时能站定、扑倒或是突然发力,扑向前去。
除了夜风入林的飒飒声响,万籁俱静。目力所及,也不见有任何人影。
我蹲起身来,继续往前移动,动作依然缓慢,身形也依然隐藏在树石之间。
不在那儿。他已经转移了阵地。我又靠近了一些,在最后时刻,再次停下脚步,凝神细听。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我穿过马丁内茨先前倒地的位置。尸体不翼而飞。我在那儿走了几个来回,没有任何线索,看不出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喊上几声,但又找不到万全之策,所以只好闭嘴。
我一路平安地走回车子旁,钻了进去,朝镇子的方向开去。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到底都出了什么事。
回到酒店,我将车子停在先前所停的位置附近,然后进了酒店,找到卢克的房间,敲了敲房门。我并未指望能有人前来应门,但我觉得这是破门而入前的基本准备工作。
用力去拧那门把手时,我做得很是小心,只拧坏了门锁,并未伤到门板和门框,因为那位布拉兹达先生,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伙计。这着实花了一点时间,但好在四处无人。进屋后,我打开灯,双眼快速地扫了一遍之后,飞快地溜了进去。接着,我站在原地凝神细听了一会儿,但没有听到客厅中传来任何动静。
整洁有序。箱子放在行李架上,空空如也。衣物挂在衣橱之中,口袋里除了两盒火柴、一支钢笔和一支铅笔,再无其他。一个抽屉里摆放着几件内衣和外套,没有别的。洗漱用品摆放在剃须包中,或是整齐地排列在台子上,没什么特别的。一册B.H.李德尔·哈特的《战略》,正摆放在床头柜上,一张书签,插在四分之三左右的地方。
他的旧衣服扔在一张椅子上,满是尘土的靴子立在旁边,一边放着短袜。靴子里除了两条绑腿,什么也没有。我查看了一下衬衫口袋,空的,但我的指尖在其中一个口袋中摸到了几颗白色的小纸球。我满腹狐疑,将其中几个展了开来。密语记录?没有……毫无头绪之下,一张纸上的几个棕色小点回答了我的疑问。是烟草。这不过是几张卷烟用的纸。很显然,他在野外远足的时候,把自己的烟头也给捡回来了。我回想了一下过去同他出去远足时的情形,他并不总是这么讲究。
我试了试裤子,其中一个后兜里有一条潮乎乎的大手帕,另外一个装的则是一把梳子。前面右侧口袋中什么也没有,左侧有一颗子弹。我心念一动,将它装了起来,随即检查了一下床垫下面和抽屉底下,甚至还看了看厕所的水箱。没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解释他今晚的蹊跷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