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他说。

我们穿过马路,找到了入口。那是一栋低矮的砖坯建筑,西班牙风格,外表庄严,里边颇为雅致。我们叫了一壶桑格里葡萄酒,点了牛油果鸡,面包布丁和好几杯咖啡,并践行着我们之前的约定——吃饭时不谈正事。

吃饭当中,卢克有两次遇到了熟人。对方都是从房间另外一头特意过来,停在我们的餐桌旁,同他寒暄了几句。

“这镇子上的所有人你都认识?”过了一会儿,我问道。

他轻声笑道:“我经常来这边做生意。”

“真的?这个镇子似乎不大呀。”

“没错,但那只是表面。它是首府,有不少人会买咱们销售的东西。”

“这么说你常来?”

他点了点头:“这算是我光顾得最多的地方之一了。”

“你不是去森林里远足了吗,还怎么做生意?”

他从自己面前那排列整齐的食物当中抬起头来,笑了。

“我总得消遣一下嘛,”他说,“我厌倦了都市和办公室。得出来到处走走,或是划一划独木舟、爱斯基摩小艇什么的,否则我会疯掉的。实际上,这也是我为何要在这个镇子做生意的原因之一。方便尝试刚刚所说的那些事情。”

他喝了一口咖啡。

“你知道的,”他接着说道,“夜色确实不错,咱们应该开车出去兜兜风,让你感受一下我刚刚所说的东西。”

“听起来不错,”我说着,活动了一下双肩,开始寻找服务生,“可会不会太黑了,看不到什么?”

“不会。会有月亮,还会有星星,而且空气会非常清新。你会感受到的。”

我接过账单,买了单,两人一起溜达出来。果然,月已衔山。

“车子在酒店停车场,”来到街上时,他说,“这边走。”

回到停车场,他指了指一辆旅行车,解了锁,招呼我上车,然后开了出去,拐了一个弯,沿着阿拉米达大街,来到了帕萨奥大街,右转,沿着一条名叫奥泰罗的街道向上,随后又穿过一条街,来到了海德帕克路。接着,路上的车辆便稀疏了起来。通过道旁的一块路牌判断,我们正朝着一处滑雪盆地行进。

拐了几道弯之后,地势越来越高,我感觉到自己渐渐松弛了下来。很快,我们便将所有的人烟全都抛在了身后。夜空下,满是浓浓的静谧,街灯也不见踪影。敞开着的车窗外面,涌入了松树的芬芳,空气清冽。我放松下来,将S和所有烦心事全都放下了。

我瞥了一眼,只见他正注视着前方,眉头轻锁。不过,他显然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因为他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朝着我咧嘴飞快地笑了笑。

“谁先来?”他问。

“你请便。”我答。

“好吧。前段时间的一天早上,当我们说起你离开颀伟设计的事时,你说你不会去别处工作,也没打算去教书。”

“没错。”

“你说你只想到处走走。”

“对。”

“后来,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将目光投向我这边,我没有言语。

“我在想啊,”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道,“你会不会是在四处做买卖,为自己的公司囤点儿货,或是寻找买主什么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以为我捣腾出了什么东西——一件具有革新性质的东西——而不想让颀伟设计得到。”

他拍了身旁的座位一把。

“我一直就知道你很聪明,”他说道,“所以你现在才会四处奔走,一来给那东西的完善以相宜的周期,二来也顺便寻找最能出得上价的买主,待价而沽。”

“你这么说也合情合理,”我说,“若真是这样的话。可它不是。”

他轻声笑了笑。

“没事啦,”他说,“我在颀伟设计干,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他们的密探。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

“我确实知道。”

“而且我问这事也并不是出于好奇。实际上,我有另外一些完全不同的打算。我乐意见你把它做出来,做大。”

“谢谢。”

“在这件事上,我甚至可以出手帮你,给你提供一些货真价实的帮助。”

“我开始有点找不着北了,卢克,可是——”

“听我说完,嗯?不过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要是可以的话。你没有和这附近的任何人签约吧?”

“对。”

“我也觉得,似乎还早了点儿。”

道路两旁的林木越发粗壮了起来,夜风微凉;一轮明月,似乎也比先前大了许多,比在下面镇上时亮了几分。我们又拐了几道弯,实际上,已经开始沿着一系列之字形道路向山上走去,越行越高。左侧的崖壁不时映入眼帘。并没有护栏。

“你看,”他说,“我问你这事,并非因为无聊。我也没有要你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分我一杯羹什么的。尽管和熟人做生意并没有什么害处,但生意归生意,友情归友情。让我来告诉你一些生活的真谛吧。你若真有了相当不得了的设计,当然,你也可以将它卖给别人,赚上一大笔——要是你小心,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的话。不过,也就是那么回事,你的天赐良机,也会随之溜走。如果你真的想赚钱,那就开自己的公司。看看苹果公司。如果真的抓住机会了,就能一直卖下去,比你叫卖自己的点子要强得多。你或许在设计上是一个天才,但我更懂市场。而且我还认识不少人——全国各地都有——都是一些信任我,能够为我们投资,并看着产品呱呱坠地走向大街小巷的人。妈的!我才不会一辈子都待在颀伟设计呢。让我加入,我来融资。你负责生产,我负责销售。这是把一件事做大的唯一法子。”

“噢,我的天,”我叹了一口气,“哥们儿,这听起来确实很诱人。但你理解错了,我并没有任何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

“拜托!”他说,“你知道自己可以跟我说实话的。就算是你一万个不乐意,不想朝着那条道走,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我并不想逼自己的兄弟去做什么,只是觉得你在自我发展方面,兴许正在犯错。”

“卢克,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我感觉到他将目光再次转向了我。我看过去时,他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笑容。

“接下来,”我问他,“又想问什么?”

“鬼轮是什么东西?”他说。

“什么?”

“高级机密,嘘,嘘,默尔·科雷的杰作。鬼轮,”他回答道,“一件任谁也没见过的电脑杰作,同它相比,之前的东西简直就是狗屁不如。液晶半导体、低温储藏、等离子——”

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天!”我说,“那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不过是个人的一点疯狂爱好,一个设计游戏,一台永远也生产不出来的机器。好吧,说不定大部分可以,但根本就运转不了。它就好比是埃舍尔[10]的画——在纸上看来非常了不起,但在现实中根本就实现不了。”片刻的思考过后,我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事?我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清了清嗓子,车子又拐了一道弯。明月衔山,若隐若现。数滴雨珠,滴落到了风挡玻璃上。

“好吧,其实你做事也没那么机密啦,”他回答道,“只要我一去你那里,设计图纸、图表、笔记什么的,摆得一桌子都是,我想不留意都难。大多数上面甚至还标注着‘鬼轮’两个字。这些东西从未在颀伟设计的设计稿上出现过,所以我大胆推测那是你自己的一个项目,是你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你从来都是那种谋定而后动的人。你确定现在就要拒绝我吗?”

“如果咱们现在就坐下来,把那东西给尽可能地搭建出来的话,”我诚恳地回答道,“它可能不过就是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作用。”

他摇了摇头。

“听起来太不符合常理了,”他说,“一点儿也不像你,默尔。你干吗要费尽心力去设计一台根本就运转不了的机器?”

“那不过是设计理论的一次实践——”我刚开口,就被他给打断了。

“对不起,但那听起来就是屁话,”他说道,“你的意思是,整个宇宙当中就没有一个地方能把你那玩意儿给弄出来?”

“我没有那样说。我只是想解释一下,这东西是按一些假设条件来设计的,一种非同寻常的条件。”

“哦,换句话说,要是咱们在其他世界当中找到了一个那样的地方,便能实现了?”

“唔,对。”

“你真是一个怪人,默尔。你知道吗?”

“嗯哼。”

“又是空欢喜一场。哦,好吧……嗯,它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适应这儿和现在的条件?”

“没有。它在这儿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

“可是,什么功能这么特别啊?”

“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理论上的,牵涉到时空问题,还有就是埃弗雷特[11]和惠勒[12]这两个家伙的一些概念。不过是对某个数学理论的一些改良罢了。”

“你确定?”

“不过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又没有产品,咱们也没有公司。对不起。告诉马丁内茨,这条路是死胡同。”

“嗯?谁是马丁内茨?”

“你的科雷·雷纳德有限公司的潜在投资人之一啊,”我说,“丹·马丁内茨,中年,略矮,人模狗样,缺了一块门牙……”

他的眉头拧到一起:“默尔,我真他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酒吧等你的时候,他凑过来问我问题,似乎对你知道得不少。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问的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件事。说得就像是你已经在找他拉投资一样。”

“嗯哼,”他说,“我不认识他。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被你打断了,而且你说吃饭时不谈生意。再说,似乎也没什么要紧的。他甚至还暗示我可以告诉你他正在调查你。”

“他究竟想知道什么?”

“问你能否把电脑产品顺利搞出来,并保证投资人不上法庭。我是这么理解的。”

他拍了拍方向盘。“这根本就没什么道理嘛,”他说,“真的没有。”

“我倒觉得,也许是那些你曾向他们提及过此事的人,雇他来进行调查的——或者只是敲山震虎,想让你老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