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答道,“先容我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咱们十五到二十分钟后在酒吧见面。怎么样?”
“好,一会儿见。”
我朝走廊走过去,找到了那个地方。地方并不算大,光线昏暗,有点冷,略显拥挤,被分割成了两个互通的房间,摆放着小桌和舒适的矮椅。
左侧角落处的一张桌子旁,一对年轻夫妇正好起身,手执饮料杯,随着一名女店员朝毗邻的餐厅走去,我选了那张桌子。随后,女招待走了过来,我点了一杯啤酒。
我坐在那儿,一边呷着酒,一边任由最近几天那反常的一幕幕,在脑海当中回放着。几分钟过后,我瞥见了一个身影,只见它犹豫了一下,停在了我的身旁。由于太过于靠后,只露出一个隐约的黑影。
只听它轻声说道:“打扰一下,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瘦削的男子,身材并不高,看起来像是西班牙人,头发和胡须上面点缀着一些花白的颜色。他穿得很好,一身精心修饰过的商务装,颇具当地风格。他简单地笑了笑——抽了抽嘴角的那种——似乎有些紧张,我看到了一颗缺了一角的门牙。
“在下名叫丹·马丁内茨。”他说这话时,并没有握手的意思,随即,又瞥了一眼我对面的位子,“我可以坐一分钟吗?”
“这算怎么回事?你要是想推销东西,我可不感兴趣。我正在等人,而且——”
他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么回事。我知道你在等人——在等卢卡斯·雷纳德先生。这事刚好同他有关。”
我指了指那张椅子。
“好吧。坐,问你的问题。”
他依言坐下,双手互握,放在我们之间的桌面上,俯身向前。
“我无意间听到了你们在大厅当中的谈话,”他开口说道,“觉得你们好像很熟悉对方的样子。介意告诉我你们认识多久了吗?”
“如果你就想知道这事的话,”我回答道,“大约八年。我们一起上的大学,随后还在同一家公司共事了几年。”
“颀伟设计,”他说道,“旧金山电脑公司。上大学前不认识他,嗯?”
“你知道的似乎不少,”我说,“不过,你到底想问什么?你是警察还是?”
“不是,”他说道,“不是那么一回事。我跟你保证,我并不是在找你朋友的麻烦。让我问你就好了——”
我摇了摇头。
“绝不买一赠一,”我告诉他,“除非有特别原因,否则我无意同陌生人谈论我的朋友。”
他松开手掌,摊了开来。
“我并没有什么不良居心,”他说,“虽然我知道能从你这里问出些东西来。实际上,我真的希望你能跟我说说。他认识我。我并不介意他知道我正在打听他,好吗?其实这事对他有好处。我的天,我甚至还挑了他的朋友来问,对不对?我找了一个或许会为了他而撒谎的人。而我需要的不过是一些简单的事实。”
“而我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理由。你为什么需要这些信息?”
他叹了一口气。“好吧,”他说,“他给我提供了一个——还没定下来,不怕你笑话——非常有意思的投资机会,涉及很大一笔钱。这其中也有风险,但凡涉及高竞争领域的投资都是如此,但回报很有吸引力。”
我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知道他诚不诚实。”
他轻笑了一声。“我并不太在乎他是否诚实,”他说,“我唯一关心的便是,他能否将一种产品,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地弄过来。”
此人说话的方式,让我想起了某个人。我试了试,但没能回想起来是谁。
“啊,”我喝了一口啤酒,说道,“我今天的反应有点慢。抱歉。这单买卖自然是涉及计算机了?”
“那是自然。”
“不管他做什么,你其实想知道的是他会不会被他现在的老板抓个现行。”
“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我可没本事告诉你这个,”我说,“你应该去找一个比我更懂行的人。智能领域通常都意味着要打法律的擦边球。一来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卖什么,二来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进的货——他去过的地方着实不少。不过即便我知道,我也不清楚你们这边的法律环境怎么样。”
“我不想做任何越界的事情。”他说着,笑了。
我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这么说你的话已经带到了。”我说。
他点了点头,准备站起身来。
“噢,还有一件事。”他开口说道。
“什么?”
“他有没有提到过一些地方,”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说道,“比如叫安珀或是混沌王庭什么的?”
他想必是看到了我吃惊的表情,这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号。因此,当我实事求是地说出下面这句话时,我敢肯定他绝对以为我在撒谎。
“没有,我从没听他提起过它们。为什么这么问?”
他摇了摇头,将椅子向后推了推,离开餐桌之后,又笑了笑。
“没关系。谢谢你,科雷先生。纳斯阿大布尊达咻尔莎。”
这话一说完,他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等等!”我叫了起来,由于声音太大,整个餐厅都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脑袋一齐转向了我这边。
我站起身来,刚想追出去,就听到有人在叫我。
“嘿,默尔!别跑!我已经来啦!”
我回过头去。卢克刚好从我身后的入口处进来,刚洗完的头发依然湿漉漉的。他走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在马丁内茨刚刚离开的座位上坐下,趁我坐下时,朝着我面前还剩下半杯的啤酒点了点头。
“我也要一杯这个,”他说,“老天,我都快渴死了!”接着又道,“我刚进来时,你打算去哪儿来着?”
我发现自己有点难以启齿,尤其是一想到刚刚那莫名其妙的结局,更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很显然,他刚好没有看到马丁内茨。
于是我说:“正要去洗手间呢。”
“在后面,那边,”他朝着自己进来的方向点了点头,“我进来时刚好路过。”
他的目光随即移向了下方。
“咦,你手上戴的这枚戒指——”
“噢,对了,”我说,“你忘在新干线汽车旅馆了。我去取你留给我的口信时,顺便把它也拿上了。给,我把它给——”
我拽了拽,纹丝不动。
“好像是卡住了,”我解释道,“奇怪,戴进去时明明很容易。”
“也许是你的手指肿了,”他评论道,“有可能和海拔有关系。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挺高。”
他示意女招待过来,点了一杯啤酒。我继续扭动着那枚戒指。
“看来我只好把它卖给你了,”他说,“送你一笔好买卖。”
“不着急,”我告诉他,“一会儿回来。”
我朝洗手间走去时,看到他软绵绵地抬起一只手,随后又放了下来。
洗手间内空无一人,我发出指令,解除了先前在穿梭班车上向弗拉吉亚发出的隐身指令。随后便有了动静。我还没来得及多说话,弗拉吉亚便现出了身,熠熠生辉地舒展开来,沿着我的手背上爬,包裹在了那枚戒指之上。接着,整根手指的颜色暗了下去,在弗拉吉亚稳稳地施压下,开始疼了起来。我注视着,惊诧不已。
然后,压力尽去,我的指头上面就像是生出了螺纹一般。我有了主意,将戒指沿着血肉当中刚刚压出来的螺纹,旋了出来。弗拉吉亚再次有了动作,像是要抚平我的手指。我赶忙制止了她。
“好了,”我说,“谢谢。回去。”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见我说得斩钉截铁,便只好回到了我的手腕上,重新盘起,消失了。
完事之后,我返回酒吧,坐下,将戒指放到卢克面前,喝了一口酒。
“怎么弄下来的?”他问。
“一点肥皂而已。”我说。
他将它包进手帕之中,装进了口袋。
“这么说,看来是赚不到你的钱了。”
“那是。你不戴上吗?”
“不戴,这是别人送的。你知道吗,真想不到你能来这儿。”一只碗,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出现在了桌上。他一边说,一边从中抓了一大把花生。“我还以为你看到留言之后只会打一个电话过来,约个时间咱们改天再谈呢。不过,你能来我真的挺高兴的。谁知道改天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你看,我有几个计划,比我预想的进行得要快——这就是我想跟你聊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
“我也有几件事想和你聊聊。”
他同样点了点头。
在洗手间里,我便拿定主意,暂时先不跟他提马丁内茨和他所说的那些话。尽管整件事当中,听起来并没有任何我感兴趣的地方,但我还是觉得,当我同别人谈话时——甚至包括朋友——若是能够保留一点他们所不知道的特殊小秘密,兴许会更稳妥一些。因此,我决定先将它在心底里装上一段时间再说。
“好吧,那让咱们做一回文明人,一切事情都留到晚饭后再说,”他说着,慢慢将餐巾纸撕成了条状,揉成了小团,“到时再去找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好主意,”我赞同道,“想在这儿吃吗?”
他摇了摇头。
“我在这儿吃过,是不错,但我想换个地方。拐角处有一家,还比较合我的心意。咱们去看看那儿还有没有位子吧。”
“好啊。”
他一口将剩下的啤酒喝干,我们便离开了。
……随即我又想起了马丁内茨,他到底是谁?为何要提安珀?他肯定不是随口一说那么简单,很显然,背后还有深意。他所说的最后那句话为塔瑞语,我的母语。这怎么可能?为何会这样?我毫无头绪。我直骂自己迟钝,竟然让S为所欲为了这么久,都怪自己太过于自负。我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复杂之事。不过,虽然谈不上喜欢,倒也对我的胃口。
“好吧,”卢克说着,转到了桌角,从口袋中掏出来一些钱,扔到桌子上,“咱们定了桌子了。先喝上两杯,然后出去转转。”
我喝完杯中酒,起身跟上了他。他领着我穿过旋转门,回到大堂,随即出门,沿着一条走廊朝后门而去。夜色宜人,我们穿过停车场,来到人行道上,沿着瓜德罗普大街往前走去。没走多远,便是瓜德罗普大街和阿拉米达大街的交会口。我们过了两个路口,经过一座大教堂,然后在下一个转角右拐。卢克指了指街对面不远处,一家名叫拉特图里亚的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