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没看到有人出来?”

“没有,”他说,“火烧得非常旺之后,我才来这儿。”

我点了点头,转身朝车子走去。

“按理说,子弹在那样的大火中会爆炸的,是吗?”他说。

“对。”我答。

“可它们并没有。”

我转过身去。

“你说什么?”我问。

他已经在口袋中摸索了起来。

“我和几个朋友昨天来这儿玩来着,”他解释道,“发现了好多子弹。”

他摊开手掌,露出了几颗圆形的金属物件。

我正要朝他走去,他已蹲在地上,将其中一个圆锥形物体放到人行道上,随即突然伸出手去,抓起附近的一块石头朝它砸过去。

“不要!”我叫道。

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坚硬的外壳上,但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那样做会受伤的——”我刚开口,便被他打断了。

“才不会呢。这些鬼东西是不可能爆炸的。甚至把那种粉色的东西放到火上都不会。有火柴吗?”

“粉色东西?”说话间,他拿开了那块石头,露出了一个被砸碎的子弹壳和一小片粉色粉末。

“那个,”他指了指,说道,“很好玩吧?我还以为子弹里的火药都是灰色的呢。”

我跪下来,摸了摸那东西,用指头捻了捻,闻了闻,甚至还尝了尝,却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把我给搞糊涂了,”我告诉他,“你说就算是用火去点也不会爆炸?”

“不会。我们放了一些到报纸上,再把纸放到火上。它会化,会淌,就这样。”

“你还有多余的吗?”

“哦……有。”

“我给你一美元,卖给我吧。”我说。

他再次露出了门牙以及当中的缝隙,一只手消失在了夹克的侧兜之中。我示意弗拉吉亚变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纸币,从中抽出一美元。他接过钱时,递给了我两颗被烟熏得漆黑的子弹,看起来像是双30。

“多谢。”我说。

“不客气。里边还有好玩的东西吗?”

“没。剩下的全都是灰。”

 

我钻进车子,开走了。遇到第一家洗车店,我便开了过去。若是自己动手擦,只会让风挡玻璃更加脏污不堪。当擦车器的橡胶触手将我淹没在一片肥皂泡沫当中时,我检查了一下卢克给我的那盒火柴到底还在不在。依然还在。很好。进来时,我看到外面有一部付费电话。

“你好,新干线汽车旅馆。”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

“两天前,一位名叫卢卡斯·雷纳德的客人曾在你们那儿住过,”我说,“我想问问他是否给我留过口信。我叫默尔·科雷。”

“稍等。”

短暂的沉默。书页唰唰翻动的声响。随即他说:“对,有。”

“说什么了?”

“是一个封了口的信封。我想我还是别——”

“好。我这就过去。”

我驾车过去,在前台锁定了一名声音相似的男子,表明自己的身份后,索要那封信。这名瘦高、金发、留着坚硬小胡子的接待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要去见雷纳德先生吗?”

“对。”

他拉开一只抽屉,从中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棕色小信封。上面写着卢克的名字和房间。

“他没有留通信地址,”他打开那只信封,解释道,“他退房离开后,服务员在卫生间的柜子上发现了这枚戒指。你能帮忙交给他吗?”

“当然。”我说。他将它递给了我。

我在左侧的休息区坐下来。戒指为玫瑰金质地,嵌着一颗蓝宝石。我想不起来他是否戴过。我试着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套了套,异常合适,于是决定等见到他之后再摘下来还给他。

我打开那只信封,只见一张汽车旅馆的信纸上写着:

 

默尔:

晚餐的事实在是太遗憾了,我确实等你来着。希望一切安好。我今早便要去阿尔布开克,会在那儿待三天,然后前往圣菲住上三天。在这两个地方我都会住希尔顿酒店。还有些事想跟你聊聊。请联系我。

 

卢克

 

原来如此。

我往旅行社打了个电话,发现当天下午就有一班飞往阿尔布开克的航班。那样,我就可以当面跟卢克聊一聊,而不是电话联系了。于是我决定下来,顺便去旅行社取了机票,付了现金,驾车来到机场,停下车子,同它说了再见——我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再次见到它了。然后,我拿上背包,朝目的地而去。

剩下的事情顺风顺水。当我看到地面朝着下方沉下去时,我便知道,生命中的一个阶段,确实结束了。许多事情都是如此。这并不是我所喜欢的方式。我原本打算,若是不能快速解决S的事情,便将它抛到脑后,只管去见那些曾经在我生命中有过重要过往的人,去那几个一直好奇的为数不多的地方住一住。随后穿越影子,去给鬼轮做最后一次检测,完成后便回到我那更加光明的世界中去。而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全都拜S所赐。当然,与茱莉亚的死也有一定关系。还有就是,它牵涉到了一种力量,一种从其他影子而来但我却不了解的力量。

最近的一个想法最让我困扰。或许,因为骄傲的缘故,我正在为自己挖掘坟墓,还连累了朋友和亲人?我想要独自解决这一切,想要云淡风轻地让这一切过去,但我越是细想,越是为对手的能力和自己对S的一无所知而感到震惊。瞒着其他人,也许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特别是,若是因此而将他们置于险境的话。我更愿意将这事不动声色地解决之后,再当作礼物送给他们。我也确实会这样做的,但——

该死。我必须让他们知晓。若是S抓住了我,转而对付他们的话,他们便需要了解内情。若是这事背后还有更大的隐情,他们更需要知情。纵然我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须告诉他们。

我俯身向前,双手垂在了座位前方的背包之上,暗暗决定,等到同卢克谈过之后,再告诉他们也不迟。毕竟,我现在已经出了那个镇子,很有可能已经安全了。兴许从卢克那儿,还能找到一两条有用的线索。当我告诉他们这一切时,希望能说得更加全面一些。得先等等再说。

我叹了一口气,从女服务员那里要了一杯酒,慢慢啜着。以寻常方式前往阿尔布开克实在是太慢了,但由于之前从未去过,不知道那地方具体在何处,因此穿越影子抄近道过去也是行不通的。太糟糕了。要是我的车在那儿就好了,此刻,卢克很有可能已经身在圣菲了。

我一边呷着杯中酒,一边看着云卷云舒。眼前的景色,正好同我当下的心境相印证。于是,我拿出背包,找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一直看到飞机开始下降。等到我再次抬起头来时,一片层峦叠嶂的绿色已经映入了眼帘。一个沙哑的声音正在告诉我说,外面的天气很是宜人。我不由得想起了父亲。

 

我从大门而入,穿过一个满是印度珠宝、墨西哥陶罐以及各种艳俗纪念品的小店,找到一部电话,打给了当地的希尔顿酒店,得知卢克已经退房离开了。于是,我又打给圣菲的希尔顿。他已入住,但当他们帮我将电话转过去时,他并不在屋内。我只好给自己订了一个房间,挂断了电话。服务台的一名女士告诉我说,我可以乘坐穿梭班车前往圣菲,大约只要半个小时,并殷勤地为我指明了售票的方向。我记得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圣菲是少数几个没有大机场的首府之一。

我沿着I-25号公路一路向北,来到桑迪亚山脉的一处阴影之中时,弗拉吉亚在我的手腕上轻轻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松了开来。接着又是一次,两次。我飞快地扫了一眼这辆小小的公交车,寻找弗拉吉亚刚刚警示的危险。

我坐在车厢的后排,前方离得最近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得克萨斯口音,戴着虚有其表的绿松石和银饰;车厢中部是三名年纪更大的妇女,正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纽约的事情;过道对面是一对小夫妻,正沉浸在甜蜜之中;两个带着网球拍的小伙子,正斜坐在小夫妻后面的座位上,聊着大学里的事情;在他们身后,则是一名修女,正在看书。我再次看了看窗外,不管是在高速路上还是附近,都没有发现任何特别危险的征兆。我也不想太过于杯弓蛇影。

于是,我用塔瑞语说了一个字,同时摸了摸手腕,警报随即解除。虽然这次示警很有可能只是神经过度紧张之下的一次误报,而且一路平安无事,但我还是无法释怀。看着红色的页岩和红黄相间的泥土不断地从眼前掠过,注视着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点缀着矮松的山坡,我不由得想起了S。难道S已经回到了这儿,正蛰伏在某个地方,盯着,等待着?如果真是这样,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们就不能坐下来,喝上一两杯啤酒,好好聊一聊吗?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场误会而已。

我知道这并不是误会那么简单,但我确实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是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我也愿意同他见上一面。我甚至可以为啤酒买单。

车子开进镇上,落日余晖正映照在桑格利德克里斯托山顶的雪峰之上,一条条阴影在灰绿色的山坡上滑行。目力所及,大多数房舍墙体都被粉刷成了灰白色。从车上下来,刚一踏上希尔顿的前阶,便感觉到这地方的温度,足足比阿尔布开克低了十度。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现在已经上到了两千英尺的海拔,距离夜幕降临也不过三刻钟时间了。

登记之后,我找到了自己的房间,试着给卢克打了电话,但无人应答。然后,我洗了澡,换上了备用衣服,又给他房间打了一个电话,依然没人。我已经饿了,希望能跟他一起吃饭。

我决定去找一家酒吧,先喝上一杯啤酒等一等,再试试。但愿他今天不是太忙。

来到大厅,我找了一个人询问酒吧方位。对方正好是酒店经理布拉兹达先生。他问了我的房间号,寒暄了几句,给我指明了回廊那边的休息室。我朝那个方向走过去,却没能走出几步。

“默尔!你怎么会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我转过身去,看到了卢克,他刚刚走进大厅,一脸的笑意和汗渍,旧衣服和靴子上面满是尘土,外加一顶无边帽,身上的泥垢随处可见。我们握了手,我说:“我想和你谈谈。你在干吗,应征入伍了?”

“哪里,我今天一天都在佩克斯山远足,”他答道,“我来这边时常去。非常棒。”

“我改天也该试试,”我说,“现在似乎该我请你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