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略一颤抖。格雷斯万迪尔移动了不到半英寸。但这已经足够。

本尼迪克特的攻击超越了我的感知极限。他的新臂驱动新手,握着长剑,荡开格雷斯万迪尔;与此同时,旧臂拉动旧手,抓着黛拉,将她拉到王位的扶手后…这些都是潜意识中的印象,片刻之后才进入我的感知。此刻,我正向后退去,剑锋在空中挥舞。我随即站稳身体,下意识地摆出预备招式…两个幽魂之间的搏斗,这简直是荒谬可笑,而且并不公平。他甚至都碰不到我,而格雷斯万迪尔却——

但不对!他放开黛拉,旋身冲来,新手旧手合握剑柄。他转动左腕,挥剑向前向下,如果我们俩都是肉体凡胎,现在的姿势应该是双剑相格。一瞬间,两把剑的护手撞在一起。一瞬间已经足够…

那光华闪耀的机械手伸了过来,它黑沉平滑,带着月光和火焰,骨节嶙峋,没有柔和曲线,手指略曲,手掌上刻有银纹,图案有些眼熟。冲过来,冲过来,抓向我的喉咙…

偏了,手指抓到我的肩头,拇指曲勾——目标是锁骨还是咽喉,我不得而知。我左拳一挥,打向他的上腹,但那里空无一物…

兰登的声音:“科温!要日出了!马上下来!”

我无法回答。只需一两秒,那只手就会撕碎它握到的东西。那只手…格雷斯万迪尔和那只手,二者有着奇妙的相似之处,在我的世界和这座幽魂之城间,似乎只有这两件东西是共存的。

“我看见日出了,科温!快离开,联结我!主牌…”

我转动格雷斯万迪尔,从双剑绞缠中脱缚而出,回旋向下,挥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只有幽魂才能以这个动作击败本尼迪克特或是本尼迪克特的幽魂。我们站得太近,他无法格挡这一剑,但他以攻为守,一剑挥出,位置计算得无比精确,足以在我那一剑之前先砍掉我的手臂,前提是那里有条手臂可砍…

正因为那里没有,我才能完成攻击,以右臂全力递出这一剑,高高地砍在那黑沉平滑、带着月光火焰的致命之物上,就在它和本尼迪克特的断臂衔接处附近。

那条手臂从本尼迪克特身上断裂,静止不动了。但它最后一抓让我的肩膀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我们两人都倒了下去。

 

“醒醒!以独角兽的名义,科温,醒醒!日出了!你周围的城市就要垮了!”

我脚下的地面开始摇动,呈现出雾霭般的透明感。我可以瞥见波光鳞鳞的海面。我滚倒在地,勉强避开了向我冲来、伸手抓向那条失落之臂的幽魂。它像只死虫子一样吊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腹部又开始疼了起来…

突然间,我的身体变沉了,而海洋的幻景却没有退却。我开始沉入地板。颜色重归世界,一条条不住摇晃的粉红。那块厌恶科温的地板分裂散失,要杀死科温的海湾向上张开…

我坠落…

“这里,科温!快!”

兰登站在一处山颠,把手探向我。我伸出手…

 

 

CHAPTER Ⅺ

 

 

或是煎锅,或是煎锅下面的烈火,我们常常只能二中选一。

我和兰登互相挣脱对方,站了起来。我随即在最下面的一级台阶上坐下,将金属手从肩头取下。没流血,但淤伤是免不了的。我将它连同上面的残臂扔到地上。清晨熹微的曙光中,仍能看出它精美而骇人的外观。

加尼隆和兰登站到我身边。

“你还好吗,科温?”

“很好。让我喘口气就行了。”

“我带了食物,”兰登说,“我们可以在这儿吃早餐。”

“好主意。”

兰登忙着打开包裹的时候,加尼隆用靴尖踢了踢那只金属手。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说。

我摇摇头。

“我从本尼迪克特的幽魂身上砍下来的,”我对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它竟然能抓到我。”

加尼隆弯下腰,把它拾起来,仔细检查。

“比我想的轻多了,”他掂了掂这金属手,又在空中挥了两下,“有这么一只手,你可以在别人身上搞出不少事儿来。”

“我知道。”

他试了试手指。

“也许真正的本尼迪克特能用上它。”

“大概,”我说,“可把这东西送给他,我感觉怪透了,不过你也许是对的…”

“肚子怎么样?”

我轻轻戳了戳。

“还行,都在意料之中。吃过早餐后,我应该可以骑马,只要别赶得太急就行。”

“很好。那么,科温,趁着兰登还在准备早餐,我想问你一个可能有点出格的问题,不过它困扰我很长时间了。”

“问吧。”

“嗯,这么说吧,我做这些都是为你,要不我也不会来这儿。我会为你战斗,协助你登上王位,无论做什么都行。但每次谈到继承权时,总有人怒气冲天地打断这个话题,或是转变话题。你在上面时,兰登就是这么做的。对我来说,你对王位的主张是否合理并不重要,其他人的也一样,但我就是禁不住对这些摩擦的原因感到好奇。”

我叹了口气,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好吧,”过了一阵我终于开口,随即又笑出声来,“好吧。这些事就连我们自己都意见不合,我猜外人看来肯定是一头雾水。本尼迪克特最年长。他的母亲是茜姆尼娅,她还为老爹生过另外两个儿子,奥斯瑞克和芬窦。后来——这种事该怎么说——法艾拉生了艾里克。在那之后,老爹从他与茜姆尼娅的婚姻中挑到了一些毛病,就让它——ab initio[6],在我过去的那个影子,人们都这么说——从一开始就无效化了。纯粹是诡计,但他是国王。”

“这让他们都成了庶子?

“哦,这让他们的身份不太明确。据我所知,奥斯瑞克和芬窦可不止是生点闷气而已,但没过多久他们就死了。本尼迪克特对这件事反应不大,也可能是更懂得圆通之道。总之,他从没提出什么异议。后来老爹娶了法艾拉。”

“这让艾里克成了嫡生子?”

“如果老爹承认艾里克是他的儿子,当然是这样。老爹一直把他当儿子对待,但从没正式承认过。这个问题涉及到安抚茜姆尼娅的家族,那段时间里,那家人有点冒火。”

“反正都一样。如果他把艾里克当自己的儿子对待…”

“哈!但他后来正式承认过莉薇拉是他的女儿。她也是婚外子,但老爹决定认同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的身份。于是,她得到承认的事实便对艾里克的身份产生了不利影响。因为这个,艾里克的所有支持者都对她恨之入骨。后来,法艾拉又生了我。我是在婚内生的,这让我成了第一个对王位有明确继承权的人。你要是问别人,也许会得到一种完全不同的评判方法,但他们肯定也要承认上面这些基本事实。尽管艾里克死了,本尼迪克特又不太感兴趣,这些事似乎不像过去那么重要…但这就是我的立足点。”

“我明白…大致明白了。”他说,“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谁是下一个?也就是说,万一你出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

“这件事现在更加复杂了。凯恩本来会是下一个,但他死了。我想继承权将转到克拉丽莎的血脉中——那些红头发的,布雷斯会成为继任者,然后是布兰德。”

“克拉丽莎?你母亲怎么了?”

“她生下迪尔德丽后,死于难产。她死后很多年老爹都没有再婚。后来,他娶了从遥远的南方某个影子来的红发婊子。我从不喜欢她。过了一段时间,老爹也产生了这种感觉,又开始到处鬼混。莉薇拉在芮玛出生后,他们曾一度合好,其结果就是布兰德。但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老爹为了嘲弄克拉丽莎,还特意认下莉薇拉。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你没把女士们算在继承权的队列里?”

“没有。她们不是没兴趣,就是没资格。但如果硬要说的话,菲奥娜会在布雷斯之前,而莉薇拉在他之后。克拉丽莎的血脉结束后,跟着依序是朱利安、杰拉德和兰登。抱歉,弗萝拉得算在朱利安前面。母亲的情况肯定要影响继承权,但这个长幼次序没人会质疑。就这么算吧。”

“好的。”他说,“那么如果你死了,就轮到布兰德,对吗?”

“嗯…他自己供认曾叛变安珀,而且让所有人都很不满。根据他现在的状况,我不认为其他人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但无论如何,我不相信他会放弃。”

“但不是他,就只能是朱利安了。”

我耸耸肩。

“我不喜欢朱利安,但这不能抹煞他的权利。说实话,他可能会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君主。”

“所以他捅了你,想要得到机会证明这一点。”兰登冲我们喊道,“过来吃吧。”

“我倒不这么想,”我站起身,向他走去,“首先,我不知道他如何才能伏击到我;其次,这未免意图太明显了;第三,如果我不久后死去,王位问题真正的发言权在本尼迪克特手里。所有人都清楚:他有资历,有头脑,有力量。举个例子,他只要随便说一句‘别他妈吵了,我支持杰拉德。’这事就定了。”

“要是他打算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份,把王位据为己有呢?”加尼隆问道。

我们坐在地上,拿过兰登盛满食物的锡碟。

“他想要的话,很久以前就可以得到,”我说,“一场无效婚姻的后代,怎么才能获得别人的好感?最讨巧的就是他走的这条路。奥斯瑞克和芬窦做得太急迫,获得了最差的效果。本尼迪克特就聪明些。他知道等待…有这个可能,但我得说,希望不大。”

“那么,按常理推断,就算你出了什么事,局面仍然会非常复杂?”

“非常复杂。”

“还有个问题:凯恩为什么会被杀?”兰登问道。接着,趁两大口食物的间隙,他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这样一来,等他们把你干掉后,马上就会轮到克拉丽莎的孩子们。我忽然想到,布雷斯可能还活着,而他正是下一个顺位继承人。他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我的猜想是这样的:在你们的进攻中,他通过主牌联结上菲奥娜,回到了影子里重建自己的势力,把你留在艾里克手里,期待着你的死讯。现在,他终于决定再次展开行动。所以他们杀了凯恩,也试着刺杀你。如果他们真的与黑路部族是同盟,那么就可以从那个方向组织起另一波进攻。然后,他可以成就和你一样的功绩——在最后一刻到达,击退侵略者,登上舞台。这样,他就是顺位最高、势力最大的人了。简单明了。这计划只有两个纰漏,你挺过来了,而且布兰德回来了。如果我们相信布兰德对菲奥娜的指控——这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那么这很符合他们最初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