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这么想?”

“因为当年我跟托尔金学习时,他说起过一些事,还有后来我因此而注意到的事。他曾说虽然仲裁石会带来非凡的能力,但它也会从主人身上攫取生命力。你戴的时间越长,它从你身上吸取的就越多。我后来留意过,发现老爹很少戴它,每次戴的时间也都不长。”

我回想起了艾里克,那天他躺在克威尔山坡上,周围激战正酣。我记得第一眼看到艾里克时,他脸色苍白,呼吸沉重,胸口血流不止…而链子上的仲裁石就躺在艾里克浸满鲜血的衣褶之间,光芒脉动,有如心跳不息。我之前从没见过它这样,之后也没有。我记得那光芒逐渐衰弱黯淡。艾里克死去后,我将他的双手盖在仲裁石上,那时它已不再闪烁。

“你知道它有什么功能吗?”我问菲奥娜。

她摇摇头。

“托尔金把这当成秘密。我知道它最明显的功能——控制天象。另外我还从老爹的话里推测出它可以提升感知力,或是将感知力提高到新的境界。托尔金有一次曾拿它举例,主要是为了说明所有赋予我们力量的事物中,都含有试炼阵——如果你观察的时间够长并且够仔细,就会发现连主牌里也有——而且他把仲裁石当作一个守恒律的例证:我们所有的特殊能力都有其代价。能力越大,付出越多。主牌是个小东西,但运用它们仍会产生少许疲劳。在影子中行走是在运用存在于我们体内的试炼阵,这代价更大。而接受试炼,自然需要极大地消耗一个人的能量。但是仲裁石,据他说,则是更高阶的运用,它对使用者的消耗呈指数形式增加。”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对于艾里克这位我最不喜欢的已故兄长的性格,我又有了正反两方面的了解。如果他了解仲裁石的副作用,却还一直戴着它,只为守护安珀,这倒让他平添了几分英雄气概。但接着,同样出于这个原因,他将宝石传给我,却不加任何警示,显然是作为临终前的最后一次复仇。但他说过已然赦免了我,并将自己的死咒加诸于战场之敌。这当然只是说明,他对敌人的恨比对我的多上一点;他用自己最后的能力,尽可能地进行战略安排,只是为了安珀。我又想到了托尔金笔记里的残缺部分,当我在艾里克所说的藏匿处找到它们时就是如此。艾里克是否得到过完整的版本,然后有意毁掉了涉及警示的部分,作为对继任者的诅咒?对我来说,这个思路并不成熟,因为他不可能知道我会在那时回归,不知道战事会如何发展,也不知道我会成为他的继任者。本来很可能会由某个他宠信的人继承他的权势,这样的话,艾里克肯定不希望这个人把陷阱也继承下来。不,在我看来,艾里克也只拿到了部分关于仲裁石用法的笔记,自己也不完全清楚宝石的特性;要不就是有人在我之前找到了它们,并拿掉了一部分,足以让我一步步走向死亡。这也很有可能,也许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做的手脚。

“你知道它的安全系数吗?”我问道。

“不,”菲奥娜说,“我只能给你两个建议,不管它们有没有用。第一,我不记得老爹曾长时间戴着仲裁石;第二,这是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引他多说了一点,最终我意识到仲裁石戴得太久的第一个迹象,就是时间感的混乱。显然,它会加快佩戴者各方面的新陈代谢,产生一种效果,让你觉得周围的世界在逐渐变慢,而这就意味着丧钟鸣响。我只知道这些,我承认第二点大部分都是猜测。你已经戴了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我在心里数着秒,向周围瞥了两眼,想看看世界是否变慢了些。

这很难分辨,我确实感觉身体状况不算太好,本以为这是杰拉德的功劳。但我并不想只凭某个族人的建议,就马上扯掉宝石,就算机灵的菲奥娜是个脾气不错的大好人也不行。我是个任性、固执的人…不,应该说独立自主。就是这样,再加上纯粹的循例而为的怀疑。我入夜前几个小时刚才戴上它。我可以再等等。

“好吧,你有戴它的理由。”菲奥娜继续说,“我只想建议你在对它有更多了解前,不要戴得太久。”

“多谢,菲。我过会儿就摘下来。我很感激你告诉我这些。顺便问问,托尔金怎么样了?”

她用手指轻敲太阳穴,说道:“他的脑子最终完蛋了,可怜的人。我想老爹可能把他送到影子里某个平静安宁的隐居地了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是的,就让我们这么想吧。可怜的家伙。”

朱利安结束了与莉薇拉的谈话,站起身,伸直腰,冲她点点头,然后朝我这里溜达过来。

“科温,你又想出什么需要我们回答的问题了吗?”他说。

“我现在没有什么要问的。”

朱利安微笑起来。

“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的吗?”

“现在没有。”

“还有什么试验、展示,或是哑谜吗?”

“没有。”

“很好。那么我要去睡觉了。晚安。”

“晚安。”

他向菲奥娜鞠了个躬,向房门走去。一面走,一面朝本尼迪克特和兰登挥手作别,又冲弗萝拉和迪尔德丽点了点头。他在门前停下脚步,转身说道:“现在你们可以议论我了。”这才走了出去。

“好,”菲奥娜说,“就让他称心吧。我想他就是凶手。”

“为什么?”我问道。

“我把所有人都捋了一遍,当然是主观的、直觉的、带有偏见的。本尼迪克特,在我看来无须怀疑。如果他想要王位,通过直接的军事途径,现在早就坐在上面了。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筹划一次进攻,并且取得成功,哪怕对手是老爹也一样。他有这个能力,我们都知道。而你,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干了些蠢事,本来以你的能力是不会出这种事的。因此我相信你的故事,包括失忆症和其他部分。没人会把让自己失明当成计划的一部分。杰拉德正在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甚至觉得他在楼上陪着布兰德更多是出于这个原因,而不是想要保护他。但无论如何,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确定了——或是作出一些新的猜测。兰登在过去这些年都被看得很严,没机会策划发生的这一切,所以他也出局。至于我们几个女孩,弗萝拉没脑子,迪尔德丽没胆子,莉薇拉没动机,她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比在安珀快活。至于我,当然了,除了动些坏脑筋外,可以说完全无辜。现在只剩朱利安。他有能力吗?有。他想要王位吗?当然。他有时间和机会吗?也有。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那么是他杀了凯恩?”我问道,“他们可是密友。”

菲奥娜撇了撇嘴。

“朱利安没有朋友,”她说,“以他那种冰冷的个性,只有想到自己时才会热乎起来。哦,这几年他倒是和凯恩走得比别人近。但就连…就连这件事也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长期伪装出一段友情,让它显得可信,这样一来,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就不会被怀疑了。我认为朱利安做得出这种事,因为我不相信他有能力对别人产生强烈的感情。”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说,“他和凯恩成为朋友时,我不在安珀,所以这件事我知道的都是二手情报。然而,如果朱利安想和一个与他性格相近的人做朋友,我可以料到会是凯恩。他们有很多共同点。我倾向于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不认为有人能够在友情这个问题上长时间欺骗别人,除非那人出奇的笨,凯恩可不是这样。而且——是的,你说过你的推论是主观的、直觉的、带有偏见的。我也一样,尤其是在这种事上。我只是不愿相信有人会卑劣到这样利用自己唯一的朋友。所以我觉得你这个判断有些问题。”

她叹了口气。

“科温,作为一个在安珀度过漫长岁月的人,你说的这些话可真够蠢的。你是不是在那个有趣的小地方待的时间太长,连性子都变了?要是在多年前,你会觉得这事显而易见,就像我一样。”

“也许我是变了,这些事也不再显而易见。但也可能是你变了,菲奥娜,比我认识的那个小女孩多了几分猜忌和世故。要是在多年前,你不会觉得这事显而易见。”

菲奥娜淡然一笑。

“永远别跟一位女士说她变了,科温,除非是好话。你过去也知道这些。莫非你只是科温的一个影子,被送回安珀来替他受苦、承受压力?莫非真的科温正在某个地方,嘲笑着我们所有人?”

“我就在这儿,我没笑。”我说。

她大笑起来。

“对,没错!”她说,“我刚刚确定了你不是科温!”

“所有人,听我说!”她跳起来,大声喊道,“我刚注意到这不是真的科温!肯定是他的一个影子!它刚才宣称自己相信纯粹的友谊、高尚的品格、崇高的精神,还有那些只在通俗传奇小说里才能见到的东西!我听得很清楚!”

其他人盯着她,默不作声。菲奥娜继续高声大笑,接着猛然坐回椅子。

我听到弗萝拉嘟囔了一声“醉鬼”,然后继续回去与迪尔德丽谈话。

兰登说了声“我们接着聊影子吧”,便又回到跟本尼迪克特和莉薇拉的谈话中。

“明白了?”她说。

“什么?”

“你不是真的,只是个影子。”她拍着我的膝盖说,“现在想来,我也一样。今天真是个坏日子,科温。”

“我知道。我也感觉糟透了。我本以为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可以救布兰德回来。它生效了。可真为他带来不少好处。”

“别责备你难得的那一点点美德,”她说,“你无须为这个结果责备自己。”

“多谢。”

“我想朱利安的做法可能是对的,”她说,“我也想去睡了。”

我随她一道站起身,陪她走向房门。

“我很好,”她说,“真的。”

“你确定?”

她急促地点点头。

“那么早上见。”

“好的,”她说,“现在你们可以议论我了。”

她挤了挤眼,走出门去。

我转回身,看到本尼迪克特和莉薇拉靠了过来。

“去睡了?”我问。

本尼迪克特点点头。

“我也是。”莉薇拉说着吻了下我的面颊。

“这吻是为什么?”

“一些事,”她说,“晚安。”

“晚安。”

兰登蹲在壁炉旁,捅着火堆。迪尔德丽转身对他说:“别为我们浪费木柴了。弗萝拉和我也准备去睡。”